“我昨天晚上给你发那么多条消息,你为什么不回?”
“没有回复的必要。”纪瓷的目光依然落在一家三口上,神色淡淡。
“你这是对长辈说话的态度吗?”白洁的语气很差,“你有把我当妈吗?”
听到这,纪瓷只是轻声笑了下,意味不明,她没有回答白洁这个问题。
准确来说,她是懒得回答。
因为没有任何意义。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前天晚上在宴会上干的那些事情,你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吗?”
“抱歉啊,白女士。”纪瓷唇角的弧度渐深,她强忍着心底的苦涩,缓缓道,“我还真不知道错在哪里了。”
“你——”白洁一时气哽,几秒后她这才说道,“算了,我也不和你一个小孩计较,只要你过两天滚回来和苏家小少爷联姻,前两天的事情就翻篇。”
“说来说去就是要卖女儿呗,苏家到底给了你们多少好处?”纪瓷听笑了,“和苏家联姻,要是这事真这么好,怎么不让白语洁嫁过去?”
白语洁和纪瓷同龄,是白贤的亲孙女。
一时间被纪瓷拆穿,白洁恼羞成怒道:“小孩子问那么多干嘛?嫁给苏家还不好吗?我能帮你弄进苏家,这是天大的福分,你不仅不懂得感恩,还怨我,真是没良心的白眼狼。”
“再说了,纪家又不复当年,你不为自己考虑,难道还不为你父亲和你姐考虑考虑吗?”
纪瓷眼底的温度越来越低,心底积压的怒火终于绽开,越烧越旺。
看啊,这就是她所谓的亲生母亲。
只会一味地道德绑架。
“你要是不嫁进苏家,那你以后就别做我白洁的女儿了。你自己看吧。”白洁最后下达了死令。
纪瓷握着手机的指节微微发白,视线里的一家三口缓缓离开了这里,她收回视线,垂眸,掩去了眼底的情绪。
忽然之间,她觉得一切都无比荒谬。
电话那头,白洁的声音还在继续,像一把钝刀,一下下割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好啊。”纪瓷听见自己平静的声音,“那从今天起,我就不做你女儿了。”
几秒钟后,白洁尖利的声音炸响:“你说什么?!纪瓷,你别给脸不要脸!”
纪瓷保持着沉默。
电话那头也突然安静了,只余下白洁因为生气,急促的呼吸声。
钢琴的乐声在教堂的穹顶之下盘旋回荡。
不远处耶和华的雕像庄严肃穆地矗立着,上帝低垂着眉眼,面带微笑,慈悲地凝视着世间众人。
纪瓷缓缓抬起眼,望着远处逐渐隐去的残阳,一字一顿道:“我说,我宁愿没有你这样的母亲。”
电话里又安静了下来。
“我早就不奢求你的拥抱了,妈妈。”
这是她时隔十六年,第一次唤白洁“妈妈”,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纪瓷的脸上多了几分释怀的笑意,语速很慢:“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是母女。以后就当你没有生过我这个女儿,我也没有过你这个生母。”
话音落下,不等白洁说话,纪瓷颤抖着手挂掉了电话。白洁的电话很快又打来,却被纪瓷直接挂断,她将白洁的所有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纪瓷盯着黑下去的屏幕,忽然笑出了声,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她抬手擦去眼泪,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二十多年了,她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就此别过。
她终于离开了这个令她窒息多年的母亲。
她终于解脱了。
不知何时,乐声早已结束,空气里只剩下风刮过的声音。
旁边的大树静默地立着,枝头最后几片枯黄的叶在风中簌簌颤抖,最终打着旋儿落向地面。
寒风扑面而来,纪瓷大口呼吸着,仿佛要把积压在胸腔里二十多年的郁结都吐出来。
纪瓷就这样坐在长椅上发着呆,没过多久,手机铃声再度响起。她原以为又是白洁打来的,拿起手机,正准备挂掉电话,却发现是纪姮打给自己。
点击接通后,纪姮的声音传来:“白洁刚才是不是又来找你事了?”
“嗯,我和她断绝母女
关系了。”
“不许难过哦,”难得纪姮像小时候那样哄她,“她不值得,这样的母亲不要也罢,至于白家和苏家那边,我这边帮你解决。”
“白家真是欺人太甚,前两天我在外出差,没能去参加白贤的寿宴,没想到他们趁你一个人,竟然想把你推出去联姻。”
纪瓷一直默默听着。
“我听说,白苏两家之所以想联姻,白家是想要拿你去填白家这几年财政上的窟窿。”纪姮越说越来气,“你放心,这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你不许难过,为白洁那样的人不值得。”
听到这,纪瓷被成功逗笑了,原本还有些郁闷的心情一扫而空:“好,我知道了。”
“嗯哼,过两天早点回家,我和爸都在等你哦。”
“好。”纪瓷的心底涌起一股暖意,她很轻地点了下头。
“还有一个好消息,我要告诉你。”纪姮的声音多了几分雀跃,“这几年,咱家公司恢复盈利,就在今天下午,咱家公司重新上市了。”
“真的?”纪瓷问。
“那还能有假。”纪姮微微一笑,“不枉老娘这几年累死累活,终于将它救回来了。”
纪姮心情特别好,她调侃纪瓷:“恭喜你啊,又变回纪家千金了,你拥有集团32%的股份。除此之外,待会会有一笔钱打入你的银行卡里。”
纪姮顿了顿:“你最近可以关注一下,陆陆续续会有5700万左右的资产到你名下。”
人生经历了太多大起大伏,现在听到这个数字,纪瓷的心里也没有太大波澜,她只是对纪姮说道:“这几年,辛苦你了。”
一句话,饱含了太多。
纪姮安静了几秒,这才缓缓道:“你也是,辛苦了。”
气氛有些伤感。
此时无声胜有声。
姐妹俩心有灵犀,都知道对方的话中意。
许是觉得气氛有点煽情,纪姮岔开话题:“其实也还好啦。”
纪姮满不在乎地耸了下肩:“这些都是在锻炼我的能力,有句话不是说吗?‘欲戴王冠,必承其重’。以后我们会越来越好的。”
“更何况,我觉得能将一个这么大的上市企业从破产再拉回上市,超级有成就感,毕竟一般人都做不到,好吗?”
“好好好,姐,你最厉害了。”纪瓷笑着捧场,“你是我心中最棒的女强人。”
“这话我爱听。”
纪瓷和纪姮又聊了几句后便挂掉了电话。
纪瓷最后在长椅上坐了一会儿,这才站起身,将围巾重新裹紧,沿着街道走去,脚步多了几分轻快。
天色渐暗,道路上的灯火一盏盏亮起,远处的天边藏匿着几咎蓝色的云朵,整个世界被渲染成蓝调。
不知不觉间,纪瓷又来到了那家她常去的小酒馆——Rekast。熟悉的橡木门,门把手上挂着的铜铃在风中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纪瓷盯着牌匾看了几秒,这才推门而入,一瞬间,暖意夹杂着淡淡的酒香味扑面而来。
店长Anna见到来人,连忙放下正在擦拭的玻璃杯,快步迎上前,她的声音带着不加掩饰的惊喜:“Oh,你今天来了!?”
纪瓷:“对,来这边办点事情。”
“需要喝点什么?老样子吗?”Anna歪着头问道。
她的记忆力很好,总是能清楚记得每位常客的喜好。
“今天换成冰镇啤酒吧,谢谢。”
这是靳舟望在这家酒馆最常喝的。
Anna会意地眨眨眼,转身走向吧台。
纪瓷看着Anna在酒架前熟练挑选酒瓶的背影,几秒后,她这才收回目光,开始环视四周。
这是她第一次认真打量店里的每一处。
今天很难得,酒馆里几乎没有什么客人。
酒馆昏黄的灯光悠悠洒下,在木质地板和斑驳的墙面上投下深浅不一的光影。
纪瓷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游移,最终落在那面贴满明信片的墙上——层层叠叠的明信片像是无数旅人留下的无声絮语,密密麻麻地覆盖了整面墙。
出于好奇,纪瓷来到那面墙前,停下脚步。
许多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到这家酒馆后,都会拿明信片写些什么,再贴到墙上,证明自己曾到过这里。
法文、英文、德文、韩文、还有汉字……
有些明信片泛黄卷边,像是已经被时间遗忘;有些还很新,墨迹清晰,应该是刚被人贴上。
纪瓷的指尖轻轻掠过那些字迹,读到情侣的甜蜜誓言、朋友的搞怪留言、孤身旅人的感慨,甚至还有孩子歪歪扭扭的涂鸦。
忽然,纪瓷的目光一滞,脚步顿住。
最角落的位置,一张边缘微微翘起的明信片安静地贴在那里,隐在其他明信片下面,不太明显,像是刻意被人藏住。
看着上面的字迹,纪瓷的呼吸不自觉地放轻,瞳孔微微收缩。
那字迹——
她认得。
笔锋的走势、收笔时微微上扬的弧度……她都无比熟悉。
太熟悉了。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纪瓷下意识地伸手,指尖轻轻抚过上面的字,感受着上面的纹路。
明信片上面只有简短的两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