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六十七颗板栗过来下岗
当晚回到家,迟知雨就将各项复学材料传至学术顾问的邮箱,远隔重洋的女人抽空审阅后,给他回语音,确认医疗报告里的健康评估内容:“你确定都好了?”
迟知雨坐在桌前:“大概?我在个人陈述里也写了大概情况。”
女人轻轻笑了笑,不置可否:“嗯,我看到了,材料够详实了,那我先提交上去?应该能通过,如果那边还要求补什么,我再联系你。”
迟知雨“嗯”了声。
“这次回来了,要好好照顾自己,”她在那头温和地劝慰:“我听Clair说你恋爱了?”
迟知雨愣一下:“她怎么什么都往外说?”
她笑笑:“她在申请项目,刚好聊到你了嘛。女朋友也在美国读书吗?”
迟知雨嘴角扬高,不由自主地笑:“没有,她在国内。”
“那就是异国恋咯?你得稳定住心态哦,不能再半途而废了。”
“好。”
迟知雨挂断通话,一动不动地对着显示器静坐许久,直到屏幕暗下来,才被大脚趾上的黏腻扰醒。
他低下头,是饽饽在他脚边徘徊,尾巴肆意地晃着,眼神却能读出某种担忧。
迟知雨躬下身,把它抱来自己怀里,揪了揪它鼻子,触感滑腻腻,脑中倏然闪过遇见它那一晚,匆忙赶来的王医生检查它体况,“它鼻子是湿的,应该蛮健康的。”
迟知雨将指腹残留的那点湿润涂在自己鼻头上。
他也恢复健康了,不是吗,至少比五个月前好,是很奇怪,路上明明那么多人,每个人都洋溢着过年的欢畅,它为什么却偏偏挑中这个满脸要干翻全世界的他。
小狗尾随他走到小区门口。
一路上,迟知雨都没给它任何眼神,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还怎么再承载另一个家伙的狗生,况且,大半年后他又要离开。于情于理,他都无法成为合适的主人。
“跟踪狂,你找错人了。”当它亦步亦趋地在他身边停下,他冷酷地睨它一眼,试图劝退。
小狗置若罔闻。
可能因为它过于邋遢和脏不忍睹,进小区前,站岗的年轻保安拦住这只外来犬只,询问迟知雨:“先生,这是你的狗么?”
迟知雨回看一眼:“不是。”
他接着往小区里走,耳后传来保安驱逐、暴吓的动静,他于心不忍地抽眉,智齿的位置也漫出刺疼感。
下一刻,他转过身,几乎是奔跑回去,毫不犹豫地抱起那只身上看起来藏着十三亿种病毒和细菌的小狗,和傻眼的保安说:
“现在是我的狗了。”
恻隐是担责的开始。
被恻隐就更惹人烦躁了。
“你为什么不去当一匹狼?非要被家养吗?”他在宠物医院门口跟小狗交谈三小时,也可以说是自言自语,这个夜晚的自厌和排他,就这样被稀释了。
他感觉自己一辈子没说过这么多话。
跟舒栗惯例每日语音时,他再一次提到这事,只是比上回更详尽,像则连贯的童话。
女生在那头给出这样的结论,“听说干净心善灵性高的人才会被猫猫狗狗选中。”
迟知雨也靠在床头,操心起饽饽接下来的照料问题:“我出国了,饽饽怎么办?要留在这边让许阿姨单独照顾吗?”
舒栗似不可置信地“哇”一声:“我可以去你们家当狗吗?”
迟知雨冷笑一声:“饽饽也想让你沾光,你自己不情愿。”
“开玩笑啦,”她打着哈哈,又无可奈何:“我应该是没什么精力和地方收养它,不过平时有空可以去看看它。你家那边呢,有人方便照顾吗,毕竟住在‘拙政园’里。”
“别开我玩笑了,”迟知雨翻阅着聊天记录里那些早已过期的遛狗短视频:“我妈倒是比较闲,应该可以帮上忙,家里庭院也比云庭大很多。”
他高深地笑问:“怎么,你要定期上门见我爸妈?”
“……”舒栗后知后觉:“是哦,放在你家也不方便见面。但它会有更大更多撒欢儿的地方,跟你之后一样。”
迟知雨瞥着屏幕里的绿色头像:“你很喜
欢定义我。”
“有吗?”那头似乎无知无觉。
“你没意识到吗,是你的职业习惯吧,总是喜欢许给人一种光明的未来和想象。”有没有可能,他现在坐在黑暗里,也很想表露出低落啊,可他已经一次又一次地,释放出太多了,他都有点受不了这样阴霾缭绕的自己。他可是她心里面的浴霸哎。人生到底要压抑和接受多少事,才算活到明白,才能找到镜子里的真相,才能抵达足够明亮的彼方。
船要离岛了。
弥漫的雾嶂再一次遮住海平面。
迟知雨极其缓慢地吸了口气:“也许饽饽就是更喜欢云庭呢,想和你,和我待在一起。”
耳麦里声音消弭。
安静加深了卧室的色调,他不安地唤了声“舒栗?”
“你还在吗?”
谢天谢地,女生低若蚊音的话语跑回来,焦急地抱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妈敲我门叫我出去吃西瓜,你说了什么,我刚静音闭麦了,能重复一下吗?”
迟知雨默然一下:“没说什么,你去吃西瓜吧。”
“好,关于饽饽的事,我们明天见面了再详说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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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栗整理了一下睡裙,大摇大摆走到客厅。老爸正捧着一角西瓜卖力啃,满口汁水,陈亚兰嫌弃地扯了两张纸巾丢给他,“别滴裤子上了,晚上又要多洗一条。”
舒文远反驳:“我不都叉着腿吃了吗?”
“吐的籽也没全进垃圾桶啊。”
“我就不信你吃瓜一丝不染。”
女儿的出现终止他们随启随停的拌嘴,舒栗在另一侧单人沙发坐下,也挑了个小点的,用纸巾捧着,咬下一角。
陈亚兰瞥她一眼,拿起遥控器,调低音量:“栗栗。”
“嗯?”舒栗抬眼望老妈。
陈亚兰用纸巾慢条斯理地抹着手:“上次光跟你说考试的事,还没问问你之后的打算,一个多月了,自己心里不着急么?准备再考什么,还是有别的计划。比如找个学校先做临聘教师,边后面上班边考编,我看不少师范生都这样,家附近那间小学就挺好,你爸跟里面一个主任认识,可以试试看。”
舒栗顿住,三下五除二将剩余的瓜瓤送入腹中:“不行吧,现在小学也要硕士学历了。”
“那你倒是考啊,你这……事业编都磕磕巴巴的,每天也不知道在干嘛,人是出去了,心思跟着人走了吗?我们也不知道你在干嘛,”她面色为难起来:“妈妈不是对你没信心,我就是怕你一天天的,这么埋头死学不是办法。你也学二十多年了,要是不想学不想考了,想找工作,想早点立业,不是不可以。你总得让我们知道你怎么想的,不然我们怎么放心?”
“没想好也没事,”陈亚兰把老公扔茶几上的瓜皮收回盘子:“你去年实习回来跟我说,你不想当老师,我问原因,你说不合适。那行诶,教师证摆着落灰,这不要紧。你一直是个有主意的孩子,但爸妈不是不允许你迷茫的。”
舒文远玩笑般冲舒栗说:“你妈今天打麻将听牌友说,二十三、二十四岁正是迷茫的年纪,家长要好好引导,有好多小孩在这个时间点选择不慎,就会把路走歪了,走窄了。”
“我不会的。”静静听念的舒栗出声:“如果真的歪了窄了,我会调回来的。”
陈亚兰深深看她一眼,纠正老公:“你怎么不把我的话说完,明明还有一句,如果不知道怎么走,家长也要学会接受他们停下来思考一阵子。”
舒栗被第二瓣西瓜肉噎住,甜水在牙关里溢开来。
见女儿垂眼不语,陈亚兰错开话题:“梁颂宜怎么样了?
舒栗说:“还是那样子,她要带高三了,基本失联了。”
“高中老师也苦……”、“我看栗栗就去小学挺好”、“嗐,先过完今年再说吧”,爸妈又细碎地叨上,舒栗一以贯之的定心丸似乎不能让他们就此通畅,只能这样相互慰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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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将卷帘门撑上去,舒栗跟着熟透的日光一起走进工作间,开机泡好挂耳咖啡,她低头看一眼腕表,九点了,迟知雨居然没有现身。
她给他发消息:熬夜啦?
没有应答。
心思他多半是出国焦虑或加急筹备材料又通宵了,起床困难,舒栗没再多想,打开ps排版新品手机支架。
光线在货架上爬行。
不知多久,拉门上的招财猫猫头铃铛作响,余光里有人影探入,舒栗扬笑抬眼。
确认来者不是迟知雨,她笑意减弱几分,而对方在她乍变的面色里怯怯停足:“这是小树口袋工作室吧?我应该……没走错?”
舒栗挽起更明朗的笑容:“对。”
她从桌后起身迎接:“你是过来应聘仓管的?”
扎着单麻花辫的女生点头:“我是陈语桐,昨天私信过你,你还有印象吗?”
舒栗说:“当然有。”她从边柜里摘出一只纸杯,给她斟绿茶,女生忙说不用,又抿嘴感激。
舒栗搬来一张凳子叫她坐下,女生仍是问:“我的简历发你邮箱了,你有看到吗?”
舒栗颔首:“我昨天收到就看了,你是科电的?”
陈语桐笑了笑:“对。”
舒栗问:“我看你刚毕业,怎么没找工作啊。”
陈语桐瞪瞪眼,扫视四周,表情似进了黑作坊:“我不是……正在找工作吗?”
舒栗后察地笑出来,“也是,”,她解释清楚:“你学网络安全管理,没有想去找和专业对口的工作么?为什么想来做仓管。”
“因为想啊,”她抠抠额角,在舒栗的注视里腼腆起来:“现在有很多人专业不对口吧。我大学暑假在亲戚家做过一个月电商兼职,会用WMS的。”
“也会打印面单吗?”舒栗起身,让出面前的电脑:“试试?”
陈语桐凑过来,目及恩爱的醒目壁纸,她悄悄翘了下唇,又收心操作起来。
这是有备而来啊,几天看下来,只有陈语桐最令人满意,面相也是好相处那一类,眼睛不会撒谎。
舒栗立在一边,欣慰地瞧着,又问:“报表呢,会做吗?仓管看着简单,好像只要弄好日常出入库和打单发货就行,其实琐碎的事情特别多,还要盘点核对,我们店是日销售型,系统错了就麻烦了。我现在画图设计任务重,每天要在这上面耗费很多脑细胞和时间,需要一个靠谱的人帮忙稳定出货节奏。”
陈语桐迅速从椅子上起身,大力点点头:“我可以胜任的!”
她没有用“应该”当前缀,也没有用“吧”来收尾。舒栗愈发欣赏。
“家里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