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低一声笑,他“嗯”了一声。
冬日的黄昏,阳光暖橘低沉。许听宁咬着手指在屋子转,像热锅上的蚂蚁,收拾可能被发现的物品,通通塞进柜子里,再换上最宽松的衣服,披上毯子坐在餐桌边。桌子可以遮挡视线,——如果霍涔肯老老实实坐她对面。
他当然不肯,或者沙发更好一些,可以抱一个抱枕。
她急得甚至对着穿衣镜,吸了一下肚子,小家伙跟她抗议,踢踢打打,吓得她赶紧摸摸肚子安抚。
霍涔到的时候,阳光又暗了几度,许听宁关掉屋里的灯,开门让他进来。
“拖鞋在旁边,已经拿了出来。”
“许听宁,你男朋友交不起电费吗?”他又在嫌暗。
“我白天写论文时间久了,眼睛有点不舒服,开灯刺眼。”许听宁往餐桌边走。
“你还真是爱生病。”
“我还有点感冒,别传染你了。”她想跟他拉开距离。
霍涔换了鞋,闲闲往她面前走:“我可以脱衣服吗?”
他昨晚喝了很多酒,烟也没少抽,好听的声音带着哑。
许听宁手指一顿,看向他。
他挑眉:“暖气太热,你不觉得吗?”
许听宁抿抿唇:“门边有衣架,脱了挂那里吧。”
她看到了他嘴角讥讽地笑,懒懒走过去。
许听宁在泡茶,她记得霍涔不爱喝绿茶,红茶倒是挺喜欢。
“说吧,不是你让我来的?”霍涔扫了她一眼,径直走到沙发边坐下,看了眼腕表,“我还有事,你得快点。”
许听宁轻轻叹气,端着茶过去,她用的青瓷三才盖碗,茶温掌握得刚刚好。
“我研二考察的时候买的红茶,说用这种茶碗最能保留原来的香味,你尝尝。”
霍涔单手接过,没喝,搁在茶几上:“为他这么跟我殷勤,许听宁,这么喜欢他吗?”他根本懒得迂回,话句句带刺。
“霍涔,你别这样。”
“我怎么样了?”
“你可能觉得这么做滴水不漏,可那是你香港的公司,只要有心去查,就能查到你身上,我都能反应过来,卫君豪也不傻,如果知道是你做的……”
许听宁说到这,愣住了,霍涔的表情毫不在乎,他不是怕人知道才用了香港的公司,而是恨不得人知道才这么做的。
“知道能怎么样?他自己的问题,只是被我抓住了而已,他要不服就来,我随时恭候。”霍涔卷着衬衣袖子,手臂露出一节,手指在身侧沙发上点了点,“坐着跟我说,不想仰头看人,我也吃不了你。”
许听宁紧紧咬住唇,默了默,在他旁边坐了下来,但是隔了两个人的身位,又拉了拉衣服,抻抻毯子,再捞个抱枕抱着。
“你干脆给身上套个盾吧。”霍涔揶揄道。
“不是……我怕感冒传染你。”
霍涔架着脚坐,夕阳的余晖落在他黑眸中,他眼里不爽,又带着点懒懒地笑。
“复婚吧。”他说,“复婚也不会传染感冒。”
许听宁猛地抬头:“你什么意思?”
“你知道我什么意思。”霍涔从裤兜里拿出颗糖,捏在指尖玩,“你想想,愿不愿意给个答复。”
“我……我们已经离婚了,不管怎么样都不可能回到以前了,你又不是非我不可,你有自己在意的人,也有人在意你,干嘛非要跟我复婚?”许听宁有些语无伦次。
“我懒得换人。”霍涔不想跟她说那么多,手撑着额头揉着。
“你就因为不想换人,就要跟我复婚,霍涔,你把婚姻当什么?”许听宁气得手抖。
霍涔轻笑:“问我的时候,也问问你自己,是谁一开始跑来要跟我结婚的。”
“可现在不是那时候了,我们回不去了,霍涔,你也说了,我有男朋友,这样了你还跟我复婚,不觉得膈应吗?”她知道霍涔对有男朋友有底线,否则白沅当年跟人出国,他大可以再追一追,挽回一下。她希望这盆凉水能泼醒他。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她看了一眼,是卫君豪,没有接。
“怕他知道你跟我在一起?”霍涔姿态懒散,调笑道,“要不这样,你男朋友反正在外地,你在这边跟着我怎么样?”
许听宁深吸口气,还没开口,电话又响了起来。
她手抖,按了一下没挂掉,身侧阴影笼罩,把她圈在沙发的角落里。
她紧紧抱着抱枕,他拉了一下,没再用力。
“要不这样,让我亲一下,这事我考虑考虑要不要算了。”
许听宁瞪大眼睛看着他,下一秒,他捉着她的手,点开了通话。
“听听,我刚才忘带手机了。”
“喂,我……”
许听宁声音茫然发颤,下一秒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霍涔堵住了她的唇,轻轻啃咬,撬开。
卫君豪还在说话,解释着这两天没有联系的原因,听起来好像很忙,但又耐心温和。
许听宁惊讶无措的双眼被手掌盖上。
“听听?怎么不说话?在吗?我公司事情解决了就去找你……”
许听宁扬起下巴,回应了霍涔。电话也许断了,也许没有,只有越来越重的吸吮声,在最后一抹彤红灿烂的余光中被放大。
霍涔松开她的时候,电话已经断了,她迷迷糊糊,嘴唇樱红,头发也散了,缓了好一阵子。
霍涔正在剥糖纸,问她要不要吃。
许听宁摇摇头,他含住糖往她嘴里渡。
她的脑子又在发懵,抵了抵他:“霍涔,我嘴疼。”
他往后退了一点,但还是离得很近,双手撑在她身侧。光线已经彻底暗了,但他们能看到彼此,他笑了笑,虽然很淡,但相比之前有了温度。
“你答应过的,这事算了。”许听宁小声确认,“对不对?”
霍涔的笑敛了起来,嚼碎糖,咽下去。
“我只说考虑。”
“你怎么能这样!霍涔,你到底想干什么啊?”许听宁不敢置信,“怎么能出尔反尔!”
“想要跟以前一样,你回来,我就收手,你要是怕,我们可以再签协议。”
许听宁早就领教过了,那种协议不会明着说什么,一般人也看不出来门道,但条条框框都能让他达到自己的目的。
“我是得卖给你吗?”许听宁想不明白了,他为什么非要这样。
华灯初上,光亮照在霍涔脸上,晦暗不明的线条,更显凌厉倨傲。
“你也不是没卖过,要嫌之前便宜了,这次我让你卖个好价。”
许听宁扬起手。
他往后仰了一些:“许听宁,离完婚学会打人了?”
话音刚落,清脆一声,许听宁把那巴掌抽在了自己脸上。
霍涔狠狠怔住。
屋里静得出奇,她的肩膀在黑暗里发抖。
第30章
不知道过了多久,霍涔才起身,开了大门出去。
许听宁听见打火机的滑动声,然后就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儿,又是嚓嚓的声音。
他应该是抽完了一支,又点了一支。太静了,她听得很清楚。
“霍涔,你别抽了,把烟灭了,进来。”
他才不听她的,猛吸几口,非要抽得一点不剩,才踢门进来,他把烟头扔进餐桌上的烟灰缸里,抄着裤兜,倚在门框上看着她。他现在也不想开灯,不想看见她哭,还他妈是为了别的男人。
“就那么喜欢卫君豪吗?”他冷声问。
“我只是不想牵扯别人。”许听宁低低开口,声音已经平静,只是带点鼻音,“霍涔,卫君豪不知道你我的事,这些跟他也没关系的。”
“没关系他就不会在朋友圈发那些你的照片。”霍涔不屑地道,“我小姑为了让老太太高兴,微信的背景一直是全家福,他还主动给我小姑发了好几条微信,能不知道他朋友圈里发你的照片,会被我看见?”
“什么照片?”许听宁完全不知道。
“你在寺庙里拜佛时候照的,你不是挺迷信吗,记得跟你男朋友讲,佛前照相不吉利。”霍涔不想描述,提起来心浮气躁。
“他不是我男朋友,是我骗了你。”许听宁大概知道霍涔为什么来这么一出了,“我们只是同学,以前是,现在也是,我之前为他背债,是因为他要借钱给他外婆看病。”
“霍涔,我外婆……她从发现胃癌到去世,只有短短一个多月,她其实一直都不舒服,但都没告诉我们,自己去小门诊看,以为就是普通的胃病。我早该发现的,她喜欢的辣椒下饭,我以为是喜欢家乡的口味,其实是她没胃口,她喊背痛,我还给她揉,以为是她累了,其实那是癌症转移了。”
“我高考那天……是第一次高考那天,外婆把我送到门口,她跟我说等我考上了z大,报到那天想送我去,还问我她这个老太太去了,会不会给我丢人。”
“我没考上,我知道她很想看到我上大学的,她求生欲那么强,开刀手术那么配合,胃切了一半,肝也切了那么多,从手术室出来水都不能喝,就一个劲地跟我妈说,千万别告诉我,别影响我复读。”
“早知道她没几天就过世,就不该做那个手术,让她遭那种罪……不对,早知道就应该早点带她去医院检查的,医生说如果发现得早,只用做一个小小的手术,之后还能和正常人一样生活。”
“我没那么多钱,背上债我也很后怕,可是我如果借了钱给他,他外婆就能活下来了,而且那时候我不知道他会跑了。”
她说这些的时候,霍涔一直就那么无声无息站着,没有说话,她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也看不到表情。
“霍涔,我就是太想我外婆了,我真的不想解释这些,说了会想起她,那种感觉太难受了。”她实在忍不住哭出了声音,但是很小很轻。
霍涔缓缓走过去:“听宁。”
她抬头,身子往后缩了一下,下意识拉紧毯子。
“我不过去,你别打自己。”霍涔后退,差点碰到了餐桌上的蔓绿绒,他伸手扶住,摸到上面的铁杆尖端,指腹一股刺痛,手刚移开,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又按了上去。十指连心,痛意刺骨,他才觉得痛快了点。
“我之所以故意让你误会我和卫君豪,是以为这样你就不会再来找我了,但是我忘了我们离婚也没几个月,这样太快了,可能让你感觉到了背叛。”
即使不爱,可拥有过,哪怕是猫猫狗狗,看着投入其他人的怀抱,也会生出重新占有的妒忌心。
霍涔自尊心那么强,她之前怎么就忘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