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里语气不咸不淡的, 喻楠没理他这句,“买这么多?”
池牧白拖腔带调嗯了声,“老家孩子多。”
喻楠懂了。
她也没客气, 挑了几样低脂的,等回到车上,喻楠掏出手机,“转钱给你?”
池牧白眼皮也没抬, “有我微信吗你就准备转。”
“……”
他眼里情绪很淡,悠悠补了句, “这么客气呢,怎么算,你也是救命恩人。”
喻楠伸手拆了零食包装,准备喂到嘴里时,她迟疑两秒,然后转头看向他, “你吃吗?”
说完没等池牧白回答,自顾自道:“你估计也不方便吃, 那先饿着吧。”
“……”
池牧白微微眯了眯眼, 没搭理她。
等她吃的差不多,他才开口,“前面抽屉里有困困吃的零食, 帮忙喂点儿。”
听到吃的,困困瞬间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喻楠淡淡弯了弯唇角, 转身喂它, 顺带着给它顺毛。
喂完零食,喻楠把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瓶剪开, 递到困困面前,困困依旧配合,喝了个精光。
就在喻楠奖励摸摸头时,听到旁边不爽的轻笑声。
喻楠偏过头,听到他慢悠悠开了口,“明明刚刚在服务区喝过了。”
“……”
还吃狗的醋。
在太阳快落山前,车子终于开到了沅水村。
村子里多是石板路,机动车不好开进去,池牧白讲车停在了村口,又找人借了辆板板车,把车里原有的东西都搬上车后才朝喻楠招了招手,“愣那儿干什么,上车。”
村子里为了节约电,路灯的光向来暗暗的,只够基础照明。
而此刻池牧白穿着一身深灰色外套长裤,脚踩一双黑色板鞋,眉眼深邃,眼皮懒懒耷拉着,就那么坐在那儿,连续开了五个小时车也一点不显得狼狈,扑面而来的少年气息。
喻楠牵着困困上了车,冬天的晚风冷而硬,喻楠将困困护在怀里,望着前面开车的男人。
五年时间不见,他似乎变得不多,冷性成熟的外表下,还是那个懒散少年。
而喻楠此刻坐在车里,看着村子里熟悉的一砖一瓦,久违的,心里变得安定。
记忆里,前面右转的角落是一家祭祀品店,果然,车头转过去后,她看到了熟悉的灯牌。
--[王婶白事店]
再开口时,喻楠声音有些哑,“在这里停一下。”
池牧白捏了捏刹车,偏过头,“什么事儿?”
话音刚落,喻楠就下了车朝店里面走去。
他看着喻楠拿了不少祭奠用的纸钱纸币,挑选的时候还和王婶搭了几句话——
“简简?还真的是你,好久不见了啊,近来怎么样?”
“王婶,还好。”
“简简越来越漂亮了,比电视机里还好看,我家小孙女天天吵着说以后要变成你这样的美女。”
他听见喻楠轻笑了声,很淡,“谢谢。”
喻楠的态度和之前一样,不甚热烈,说什么话都是淡淡的。
池牧白这才回过味儿,在想她回来沅水村的原因。
他原本以为,她是单纯的想回去看看奶奶,所以在那堆零食后面,放着的是老人吃的各类补品,还有常用的家用检测仪器。
等到喻楠重新回到车里,池牧白转头看向她,“谁的祭日?”
喻楠没抬眼眸,“我奶奶的。”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灯光下,单薄的身影,漂亮易折。
意料之外的回答让池牧白淡漠的表情一愣,捏着车把的手无意识收紧了些,过了一会儿,他才重新启动车子,缓缓朝喻楠家里开去。
一路无言。
顺着溪边一直开,靠近槐树下的那栋老房子,就是喻楠的家。
几年时间没来,原本的木板门上落了不少灰,满是斑驳,大门两侧贴的春联也不知道是几年前的,那条写着“平安喜乐”的横批被吹的东倒西歪,此刻也只是摇摇欲坠的挂在上面。
满是萧瑟痕迹。
喻楠带着行李和祭祀品下了车,对着池牧白说了句谢谢。
情绪比刚刚还要更淡。
她抬眸望了眼许久没回来的家,正掏出钥匙准备开门时,听到了池牧白叫她。
“喻楠。”
她转过身,“怎么了?”
池牧白不知道什么时候点了支烟,烟雾模糊了他眸中的情绪,他缓缓开口:“方便的话,我明天也来。”
逆着光,他似乎敛了身上那股子懒散气,然后极淡地笑了声,“毕竟之前也来蹭过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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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杨翠林去世,喻楠每年只有祭日的时候回来,但因为工作忙,每次都只能匆匆忙忙地去墓地看看。
这个家,她也有三年没回来了。
家里的一物一件还和之前一样,柜台里还放着杨翠林之前亲手写的账本,去往二楼的楼梯边那盆很好养活的富贵竹也早已枯萎,到处都乱糟糟灰蒙蒙的。
喻楠靠在原先小卖部的柜台边,没开灯,脖颈低垂着,心里很闷。
喻楠至今都记得杨翠林去世那天,充满刺鼻消毒水的病房,医生遗憾地告诉她节哀。
那时候杨翠林已经到了弥留之际,身体因为病痛折磨的皮包骨,虚焦的眼睛不知道在寻找着什么,手指不安地小幅度比划着,不管喻楠尝试多少次,她都倔强地不肯闭眼。
第五次伸手的那一刻,喻楠突然懂了。
奶奶不敢闭眼。
因为怕她孤单。
因为她走后,喻楠就是一个人了。
但她比谁都知道奶奶为了多活几天付出了多少,承受了多少痛苦。
喻楠在那一刻突然冷静下来,她靠在病床边,慢慢蹲了下来,握住杨翠林早已枯槁的手,送到唇边轻轻吻了吻,她开口,声音沙哑,说着世界上最好听的话——
“奶奶,我会好好的,会开开心心的,会一直一直想着您。”
“我知道您惦记我,没关系,真的…真的没关系。”
“奶奶,我爱您。”
最后一个音落,原本的执拗不见,杨翠林终于安详地闭上了眼,嘴角似乎还存了几分笑容,只不过那笑容看上去有点苦。
可能她也知道,喻楠以后的路并不好走。
在异国他乡,喻楠只能选择火化。
火化结束那天,喻楠抱着遗像和骨灰盒回家,手一直抖,门开了四五次都打不开,她眼神麻木,整个人非常茫然。
一直在狭小出租屋里来来回回忙活了好久,已经擦干净了的桌面擦了又擦,来回不停地对家里的物件进行收纳。
她打开冰箱拿了瓶冰水,手握住玻璃瓶的那刻又放了回去。
想起奶奶不让她喝冰的。
上了发条转个不停的人在此刻再次想起奶奶已经去世,她突然安静了下来,抬眸望着遗像。
奶奶爱美,这张照片照的人精神状态特别好。
就像是从来没有生过病那样。
喻楠把奶奶的遗像放到枕头旁边,准备用湿巾再次擦拭,一个没拿稳,湿巾掉进了床底,喻楠蹲在地上,伸手进去摸索,摸到湿巾的那刻,同样触碰到了一个铁盒子。
喻楠手指一顿,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伸手将铁盒子拿了出来,意料之中的,铁盒子打开,是一个信封。
喻楠深吸一口气,手指微颤,将信封拆开来。
“简简,当你看到这封信,奶奶应该就不在了,我的乖乖千万不要哭,别为奶奶哭,奶奶已经足够幸福。
我们简简,过的太辛苦了,也许奶奶不在了,我们简简能过的轻松点,希望我们简简能找到一个和奶奶一样爱你的人,信封里放着的存折里有奶奶前些年存着的钱,不多,但也能应个急,不管怎么样,我们简简要开开心心的,好好吃饭,好好爱自己。
奶奶永远、永远爱你。”
终于,喻楠有了动作,她慢慢的,用被子捂住眼睛,转身过去,呜咽出声。
那一夜,喻楠不曾闭过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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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牧白事先没有跟家里的二老说要回,所以二老在院子里烤红薯见到带着浓厚夜色的他时,惊讶程度不亚于见到鬼。
池牧白看他俩惊讶的表情,闷闷笑了声,“怎么,认不出了?”
两位老人这才敢确认是他,刘翠珍接过他手里的东西,“怎么今天回来了?”
池牧白懒懒道:“这不是好久没回来见您了?”
刘翠珍宠溺地拍了拍他的手,把他往火堆旁边引,“快过来烤烤火,手怎么这么凉。”
从池牧白进门开始,林峰的脸就垮了下来,此刻见他在旁边坐下,中气十足地冷哼一声,“黄鼠狼给鸡拜年。”
“……”
池牧白瞥他一眼,悠悠道:“您老慢点哼,别呛着。”
“……”
见两人又要掐起来,刘翠珍给池牧白递过去一个烤好的红薯,岔开了话题,“这次待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