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褚恒先躺不住了,自觉没趣地从沙发上爬起来,又讪讪地走到陆鹤南对面的椅子旁,拉进两人距离,重新坐下。
“莫娟进普惠这件事,我没有意见,甚至还很赞同。”褚恒拧着眉头,一脸为难,“但你是不是得和清远商量一下,你这一声不吭直接通知他算怎么回事啊?”
“普惠的创始人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你和我,我连你都没商量,还和清远商量什么?”陆鹤南笔尖不停,语气如常到连头都没抬。
褚恒被陆鹤南的话给堵住,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怎么,清远跟你告状了?”陆鹤南哼笑了两下,眉眼间压着写不耐。
“没有。”褚恒长叹了一口气,满脸都写着自己有苦难言,“是郁真跟我说的,说清远最近不太痛快。”
陆鹤南握着钢笔批阅公文的手莫名一顿,抬眼望向褚恒的眼睛里透漏着讳莫如深。
“你有空关心他心里痛不痛快,不如好好关心关心他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陆鹤南这话的语气有些重,褚恒神色一凛,噌的一下拖着转移凑近,径直反问:“他最近又闯什么祸了?”
闯祸?陆鹤南不由得冷笑。
瞧瞧这个用词,是该用来形容一个二十四岁,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正常男性吗?
褚恒平日里看上去虽是个混不吝,但对着家里的这些小辈确是异常关爱。他对宋清远的滤镜实在太厚,陆鹤南三言两语间也和他说不清楚。
更何况,陆鹤南现在心底介怀防备的一切,还都是自己毫无根据的猜测。再理智的人,也有能牵制住逻辑的情感。
自负如陆鹤南,在面对自己的弟弟,也不愿做零口供办案的法官。
“他最近在港洲挺好的啊。”褚恒还在那翘着腿,兀自猜测着陆鹤南对宋清远的不满,究竟是从何而来。
港洲?陆鹤南放下笔,看着褚恒的目光里隐隐有些不忍。
“清远最近没在港洲。”陆鹤南选择告诉褚恒真相。
褚恒愣了下,而后倏地转过头:“那他在哪?”
“在北城。”陆鹤南顿了下,而后又杀人诛心的一字一句补充道,“早在两个月之前,宋清远就已经在北城了。”
七月十六号,周六当天上午十点,华清微电影节的闭幕仪式暨颁奖典礼在华清校园最中心的学生活动中心大楼如期举行。
这座大楼名义上虽是学生活动中心,实际上确是校方迎来送往所用的礼堂。
作为高考入学那年就作为新生代表上台发言的梁眷,跟随校领导踏进礼堂大门的次数自然不在少数。
但像今天这般,拉着行李箱,一路跟行人跌跌撞撞,风风火火踩着时间坐在席位上,还是有史以来头一遭。
梁眷拎着箱子,甫一从侧门出现,坐在西侧看台上的祝玲玲就忙不迭向梁眷招手。
祝玲玲一袭玫红色的吊带裙处在一众黑白灰的单调人群里分外显眼,梁眷眯着眼睛不用多费力寻找,就锁定了祝玲玲身旁的空位。
“你平常不是挺有时间观念的吗?我还以为你对名次不满意,连颁奖典礼都不来了呢!”
祝玲玲起身接过梁眷的行李箱,经过其他同学时微微欠身,又将行李箱放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才赶回来挨着梁眷坐下。
梁眷知道时间仓促,是一路小跑着过来的,眼下呼吸还没有平复,她断断续续地去接祝玲玲的话。
“要带走的行李太多……昨天晚上没收拾完,今天早上特意早起一小时,谁知道还是差点晚了。”
祝玲玲从包里翻出纸巾递给梁眷擦汗,又体贴地抬手为她扇风,打趣抱怨的话没再多说。为了这次去京州寻爱,梁眷可谓是做足了准备,祝玲玲心疼得紧,却也没阻拦。
“瞧这架势,我觉得你晚来半个小时,也来得及。”
说话的是杨一景,胖哥走在他身边,两人勾肩搭背,一块从礼堂外回来,又齐齐坐在祝玲玲和梁眷身后。
“又去抽烟了!”祝玲玲闻到烟味,下意识回身给了杨一景一拳,“还骗我说是去上厕所。”
杨一景有天生的哮喘病,本该与尼古丁气味无缘的他,却偏有极重的烟瘾。每每点燃指尖香烟,都如同走钢丝一般玩弄自己的生命。
嘴硬心软如祝玲玲,正统的关心话讲不出来,只好一错不错地盯着杨一景,杜绝香烟,打火机一类的东西出现在杨一景的身上。
挨了一拳的杨一景佯装吃痛抱着肚子缓缓坐下,不敢为自己分辩,倒是胖哥嘿嘿一笑,主动替杨一景解围。
“杨一景确实是去上厕所了,是我去抽的烟,他上完厕所就站在旁边陪我来着。玲姐,我佐证,杨一景真的一口都没抽!”
两个男生默契地对了下眼神,大有一副是好兄弟就一起扛雷的架势。
祝玲玲知道他们的把戏,众目睽睽之下,也懒得再搞出些与大喜日子相悖的“家庭命案”。
梁眷将纸巾捏在手里,有意平息祝玲玲怒火的她,自然地结果杨一景方才的话茬。
“你刚刚说再晚来半个小时也来得及。”梁眷抬手看了下腕表上的时间,距离十点开场只剩十分钟了,“为什么这么说啊?”
“看见那个空位没有,有一位大佬还没来。”胖哥朝前面努了努嘴,示意梁眷朝前看,“刚刚在门口,我听见校长办公室的秘书在打电话,好像是在跟对方确认时间。”
不过一个小小的校方电影节,还能有什么值得这么兴师动众的大佬?
嘉宾席的名单早在前天晚上就已经公布在微信工作群里,为了留意金守臣的位置,梁眷在今日出门前,还特意打开看过一眼。
所有嘉宾,被分为娱乐圈专业评委与商界赞助商两类,论资排辈,分别坐在校长与书记的左右两边。
娱乐圈最具重量级的除了十年前毕业于华清表演系的一位大青衣外,就是受邀做评委的导演新秀程晏清。
而商界里,像金守臣这样的分公司老板也不在少数。
普惠的名头在大陆还不具备什么国民度,但或许是顾及他背后陆鹤南的颜面,金守臣的席位也被安排的比较居中,距离坐在正中间的书记只差两个身位。
凭借着记忆,梁眷微微垂眸望向第一排各个座位所对应的桌牌。视线从右向左依次扫过去,原属于金守臣的桌牌位置上,贴的却是嘉树置业赵总的名字。
嘉树置业是北城有名的龙头企业,按资格他该坐在仅次于书记的左一位置上,怎会突然被放在了左三?而原属于嘉树置业的桌牌却是一片空白。
这么大的场合,行政处做事应该不会出这样的差错。
梁眷拧着眉,眯着眼睛将各座位前的桌牌仔仔细细看上两圈也没看见金守臣的名字。
难道金守臣不来了?梁眷心中疑惑更深。
距离闭幕式正式开场,只余不到七分钟的时间,可台前的嘉宾席处依旧是乱哄哄一片。
不仅是校方的各个领导,平日里眼高于顶的那几个富商老板,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变得如临大敌起来。
这种推杯交盏,疲于伪装的权利世界,与梁眷的清净世界无缘。她只操心了一瞬,注意力就又被身后胖哥新讲的笑话分走。
偏头与祝玲玲相视嬉笑的刹那,脚踩高跟鞋,身穿旗袍的礼仪小姐正捧着新打印好的桌牌,急急忙忙跑下台阶。
梁眷的眼角余光只看了一瞬,笑容就僵在脸上。
许是距离太远,她眼花了吧?不然怎么能从那张纸上,凭空看出一个陆字?
第102章 雪落
【你还在忙吗?京州还好吗?】
坐在嘈杂纷扰的礼堂会场内, 梁眷整个人如坐针毡,她手里牢牢握着手机,垂着头, 静地等待微信聊天框里另一个人的回复。
拿着桌牌的礼仪小姐只是在自己面前匆匆走过,时间只够梁眷依稀辨认出一个“陆”字,后面的字,她没来得及看清, 也没有勇气看清。
“陆”又不是个多么罕见的姓氏,更何况世界上姓陆的人那么多, 有资格受邀作为嘉宾出席的人, 也不只他一个。
聊天框里迟迟没有收到应有的回复,梁眷不敢让自己期望太多,只怕满怀期待的自己会在下一刹那,因为失望坠落深渊。
九点五十七分,偌大的华清礼堂内仍没有彻底安静下来。控场经验极其丰富的两位主持人,也站在幕布后捏着主持稿,彼此面面相觑。
理应沉稳的各位校领导以及北城有头有脸的那几位大人物, 也互相交头接耳, 紧张的神情里, 还透露着某股跃跃欲试的期待。
于他们而言, 这场名不见经传的校园微电影节还真是来值了, 毕竟有些人, 也并不是仅靠天时地利人和就能遇见的。
陆鹤南的时间观念很重, 无论是对上还是驭下都没有迟到的习惯或传统,这次卡点姗姗来迟, 纯属是褚恒人为造成的意外。
原计划在七月十六日,从京州飞抵北城的只有陆鹤南与莫娟两个人。
相对来说, 普惠在东北地区的项目系统最为单一明了,所以莫娟全面接手普惠工作的第一站,选在北城也算是理所当然。
而陆鹤南,他明面上虽打着协助莫娟尽快适应普惠的旗号,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所谓的公事公办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假象。
他忙里偷闲又极其低调的赶来北城,是掺了私心的。
至于从上飞机那一刻就将不痛快写在脸上的褚恒,来北城的原因,纯属是为了打出生起,就处处软弱不争气的宋清远。
姚家的长辈向来看重家族的长远利益,宋清远无才无能,算不上是姚郁真的良配。但拗不过两人自小青梅竹马的情分,宋清远背后又有陆鹤南与褚恒帮忙出谋划策,宋姚两家的联姻才没有走到破裂的那一步。
陆鹤南那日在中晟的办公室里,随口阴阳怪气了那么一句,心大的褚恒却将那句轻飘飘的话放在了心上。
大抵是靠着自小一起玩到大的默契,褚恒几乎是立刻明白,宋清远在北城绝对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触碰到了陆鹤南的逆鳞。
但陆鹤南作为表哥,对宋清远的容忍程度一向很高,褚恒想不明白,宋清远究竟会是在什么地方惹了陆鹤南不痛快。
留给褚恒专心思考的时间并不多,还没等他想好具体对策,人就已经先一步跟着陆鹤南来到了北城。
接机的车是任时宁安排的,Benz s穿梭在车水马龙的北城柏油马路上,还算内敛低调。
不过令褚恒始料未及的是,陆鹤南抵达北城后的第一站不是普惠的办公大楼,也不是收到消息就严阵以待的商务会所,而是好似儿戏一般的华清微电影节颁奖仪式现场。
整个华清从里到外氛围浓厚,红彤彤的充气拱门下,站着个等候多时的工作人员,看上去四十岁左右,黑褐色的卷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
说是工作人员,其实也是华清行政处处长级别的人物,在学校里也算有头有脸。
从业至今已有十几年,对于李丽萍来说看报喝茶已成为工作常态,至于像接待这样低级的工作该如何开展进行,早已被她忘到脑后。
只是校领导交代的急,又再三叮嘱这位客人的级别很重,千万不能怠慢。李丽萍一时没法子,在这个火烧眉毛的节骨眼上,她只好亲自上场。
车子还没等停稳,李丽萍就已经条件反射地弓着腰,眉眼含笑的围上来了。
时间紧迫,待下一向和善的陆鹤南也顾不上寒暄,微微点头略一颔首示意,道了句“辛苦”后,就紧抿着唇,抬腿往大门内迈。
“这是什么情况?”
直至下了车,跟在步履从容又匆匆的陆鹤南身后,褚恒仍旧一头雾水摸不清状况,不由得小幅度地扯了扯身侧莫娟的袖子。
莫娟勾唇笑了笑,回答的循循善诱,语气还算温柔有耐心。
“我说褚少爷,你是不是在江洲呆的时间太久了,脑子都变得迟钝了。”莫娟压低声音,故意揶揄他,“你可千万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梁眷在华清念书。”
褚恒闻言猛地一拍脑门,脸上的笑容也变得讪讪的。他不是忘了陆鹤南和梁眷谈恋爱这件事,而是以为他们两个早就散了。
其实这也实在怪不得褚恒,毕竟陆鹤南这两个月成日坐镇京州中晟大楼,开会、走访、见高层,一心扑在工作上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谈恋爱该有的你侬我侬的影子?
华清行政处处长的级别放眼整个北城,职位不算太高,但人到中年,纵横官场这么久,李丽萍也自认见过些许大世面,但具有如此压迫性气场的人,她却是没见过几个。
更何况他还那么年轻,大好未来还没有定数。
李丽萍紧绷着心弦,一路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喘。直至距离礼堂门口只有十几米远时,她才壮着胆子偷瞄了两眼这位一路沉默寡言的男人。
许是察觉到了这份不礼貌的视线,男人也偏头瞥了她一眼,平静的目光后是已经有所收敛的锐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