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雪落
暴雪凛冽, 漫天飞舞的雪花被寒风拍打在车窗上。
车内暖风开得很足,梁眷满脸潮红地侧坐在陆鹤南的怀里,光洁滚烫的脊背贴在冰凉的车窗上, 车窗外朵朵形状分明的雪花,也渐渐模糊了它们本来的形状。
车外的雪仍在簌簌地下,车窗上的雪却正在慢慢融化,就像她刚刚差点融化在他的坚硬炙热中一样。
斜前方调转方向的车子蓦地变多, 刺眼的前照灯齐齐射来,陆鹤南下意识扯起落在车座的衣服, 稳稳地披在梁眷裸.露的肩上。
“前面封路了。”感受到灯光的梁眷微微侧头, 不自觉地眯起眼睛。
“应该是立交桥被封了。”陆鹤南低下头,扯了几张干爽的纸巾,仔细地擦去梁眷身上斑驳的水痕。
“你的家——”
对上陆鹤南晦暗的眉眼,梁眷噤声一瞬,改了措辞:“壹号公馆离这里还有多远。”
陆鹤南意味深长地看了梁眷一眼,他没继续逼她改口,只是周身气息莫名沉了下去, 连弥散在呼吸间的餍足气味都淡了不少。
“过了立交桥就是。”
擦了两下大腿根处就变得濡湿的纸巾, 被随手扔在脚下。陆鹤南靠回到座椅上, 从外套口袋里拿出烟盒, 敲出一只含在嘴里, 而后屈指拨弄了两下打火机。
微弱的橘黄色焰火在虎口处剧烈跳动, 车厢闭塞, 空气也不流通,他只垂眸盯着那簇火苗失神, 并没有俯身点燃。
梁眷知道自己扫了陆鹤南的兴致,因为他答得很平淡, 无论是声音还是神情都恢复到平日里意兴阑珊的模样。可她一句示弱的软话都没说,只是勾唇笑笑。
“那咱们走回去吧。”
整夜睡在车里并不现实,就算外面雪路难行,也总归是要回去的。
梁眷打开顶灯,一手攀住陆鹤南的脖颈借力,一手借着灯光捞起被乱丢在车座下的贴身衣物——掌心无端沾染上一种陌生的黏腻感,梁眷只当是衣服上还未消散的汗。
价格不菲的高定礼服终究是不是私人化、生活化的产物,梁眷对此早有预料。因此在参加中晟年会之前,特意给自己从头到脚备了一身可随时替换的常服。
之所以是从头到脚,不是从里到外,是因为几个小时前的梁眷,没料到自己会有眼下这种全身赤.裸湿透的光景。
不过就是参加时长几个小时的宴会,哪个正常人会想到贴身衣物也要提前准备一份,留作备用?
梁眷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只得硬着头皮将就手里现有的。
她先是将内裤撇在副驾驶座位上,又将肩带囫囵挂在肩膀,最后只差内衣的搭扣,无论如何都系不上。
车里能活动的空间实在有限,梁眷施展不开,只得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转过身去,语气生涩僵硬:“帮我一下。”
陆鹤南垂下目光,散漫地瞥了一眼,纡尊降贵般抬起手,从梁眷的手中接过细细的两根内衣带子。只是指尖刚一触碰到布料,他就不自觉地蹙起眉。
那种黏腻的触感,没有人会比他更熟悉。
“别穿了。”陆鹤南捻了捻指腹上残留的湿润,嗓音无端发紧。
“为什么?”梁眷狐疑地转过头,视线落在妄图躲闪的手指上,又问,“怎么了?”
陆鹤南生硬地避开梁眷探究的目光,嘴里含着烟,声音含糊不清:“太湿了,穿不了。”
“湿就湿吧,将就一下。”
梁眷在这种细枝末节上从来不矫情,她浑不在意地扭过头,示意陆鹤南继续。
不过是几个内衣搭扣,陆鹤南却系的格外缓慢,梁眷提着一口气,耐着性子,倦怠的目光无意识地落在面前的副驾驶位上。
时间已至下半夜,道路上扫雪作业的铲车也变得多起来,几十米开外的前照灯倏地亮起。
白炽光径直映射在皑皑雪面,将副驾驶位上——险些被扯成几块碎布、带着白色浑浊、斑驳到无以复加的内裤照得无所遁形。
直到此时,梁眷这才后知后觉地明白,片刻前掌心湿润的触感、陆鹤南口中的“太湿了,穿不了”是什么意思。
来自他与她的,交融在一起。在挺身凑近时,被狠狠嵌入灌进;在低喘撤离时,又顺着来时的路,一股一股随着脉搏跳动慢慢流下……
或许是因为在这个特殊狭小的陌生环境,又或许是因为摆脱掉了那层毫米之厚的束缚,更或许是因为梁眷今日的格外热情。
——总之,陆鹤南今天失控得厉害,他深埋在里面,让层层温润的包裹,一次又一次挑战自己敏感的神经,直至此刻也不舍得出来。
梁眷别开眼,没脸再看。临下车之前,眼睛又无意识地瞟向那处,只犹疑了一瞬,梁眷就咬着牙下了车。
她宁肯下半身真空,也不想再把那个东西穿在身上。
这一天虽谈不上万事顺遂,但也算得到了老天眷顾。
轰轰烈烈下了整日,一直没有停歇征兆的暴雪,竟在梁眷顶着寒风,推开车门的那阵莫名小了许多。
车子被陆鹤南丢在立交桥旁一个闲置的停车场里,两个人沿着桥下的人行道,肩并着肩,慢慢向前走着。
一路无话,一路没有牵手。
在遇到第十二个路灯的时候,梁眷蓦地停下冷到失温的脚。她驻足在原地,回身望了望走过的路。一望无尽的平整雪地里,唯有两列清浅的脚步被定格在这个瞬间。
可梁眷明白,用不了多久,这点微不足道的痕迹,这些她与他并肩走过的证明,就会被被卷土重来的新风雪,轻易掩盖。
没关系,消失就消失,她从来不屑于用仅自己可见的回忆,来证明曾拥有过的曾经。固守回忆的人太可悲,她才不要做千人同情、万人扼腕的可怜虫。
梁眷捏着手心,毫不犹豫地转过头,将过往悉数斩断在背后——从今以后,她只看前路。
“陆鹤南。”
“嗯?”陆鹤南在风雪中微微侧过脸。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散步过了。”梁眷笑了笑,用很平静的、陈述事实的方式缓缓诉说。
在京州的这一年里,两个人地处京州的一南一北,用各自百分之九十的精力,沉湎于各自无法脱身的琐事,再用为数不多的那十分之一,聊表相思。
雷打不动的每周五约会,也越来越像是一场接着一场的例行公事。在北城一点一滴积攒起来的激情与爱意,最终蹉跎消磨在京州的相对无言里。
“元旦之后,我就要去港洲了。”
梁眷勾唇笑了一下,试图用这个表达喜悦的简单动作,驱散驻足在眉眼间、长久不散的阴霾。
陆鹤南点点头,深深地看了她一阵,才启唇说:“我知道。”
不等他话音落地,梁眷就故作轻松地再次开口,带着恰到好处的玩笑与俏皮。
“去了港洲之后,你就不能再用你那辆扎眼的迈巴赫为我撑场面、保驾护航了。”
陆鹤南怔忪了一下,周身紧绷的气息在这一刻莫名变得松弛,他错把梁眷的这句话,当做短暂离别前的撒娇与依赖。
“港洲的电影圈比大陆要复杂,如果你想要清净,我也可以——”
“不用。”梁眷摇了摇头,沾染飞雪的面庞神情柔和。
“你在京州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总不能一直分心留意我。”抬眸瞥见陆鹤南紧蹙的眉,梁眷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改了措辞,软下语调。
“就算你能,也总有你周全不到的地方,总要让我自己去吃些苦头,长长记性。”
这一套说辞可以称得上是行云流水、无懈可击的典范。
陆鹤南抿着唇,沉默了一阵,坦坦荡荡里流露出几分难为情。他抚了抚梁眷的碎发,声音沉哑:“我知道该放手让你去吃些苦,可我又害怕你吃了太多的苦。”
明明是该与他共担风雪的恋人,可相爱的三年来,面对事关人生的大事小情上,陆鹤南总在潜意识里把梁眷当做自己的女儿一般来对待。
她走过的路没有他远,经历的事情没有他多,他多照顾她一些,多保护她一些,多替她周旋一些,总是应当的。
离别在即,忽然很想抱抱她。
陆鹤南叹息一瞬,呵出来的气在空中旋转飘落,而后化作白烟随风而逝。
隔着风雪四目相对,心脏停拍的刹那,他最终还是选择屈服于内心的欲望与本真,将梁眷扯到怀里。
“陆鹤南。”被温暖裹挟的梁眷闭了闭眼,又低声唤。
陆鹤南轻轻应了一声,然后静静等待她的下文。
“我之前和你说,我很怕疼,也很怕死,你还得吗?”下巴搭在陆鹤南的肩膀上,梁眷的声音是那么轻,可一字一句又是那么的用力。
听到这,陆鹤南不由得失笑,他怎么会不记得?那时他们还在北城,他对此不置可否,只笑骂她是狗血剧看多了。
梁眷抓紧陆鹤南的衣襟,稳了稳呼吸,用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口吻问道:“如果我说我现在不怕了,你会信吗?”
在人生多到数不清的必选项里,你要相信,你必须要相信,曾有些许堪称人生镜头的数秒,你站在我心里无人可以撼动的首位。
你要知道,在理智丢盔卸甲的某个瞬间,我是真真切切愿意为了爱你,坦然割舍一切的。
陆鹤南听后怔怔地,怔怔地站在雪地里,怔怔地感受梁眷从他的怀抱中抽离。随后下意识伸手,却只将冰冷的空气攥在手心。
一向冷冽锐利的眼睛里,在这一瞬间,流露出一丝不多见的迷茫与无措
“这场雪真的好大,你头发都白了。”梁眷踮起脚,笑着抬手去拨弄陆鹤南的头发。
陆鹤南回过神,用寒冷沁染过的沙哑嗓音开了一个应景的玩笑:“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梁眷摇摇头,携着刻进生命当中的固执。眼眶在开口前突然变得酸涩,所以她扬着头,让未曾滚下的湿润与雪花凝结。
“陆鹤南,我不要同淋雪、共白头的自欺欺人。如果这段感情注定不能善终,那我们在雪落之前就分手。”
她顿了顿,冷风无情地灌进鼻腔,再开口时,带着轻微的鼻音。
“如若真的走到分手那一天。”她又停顿下来,短促地笑了一下,“我们都别给对方留念想,也都别给自己留余地。”
看似一眼望不到头的前路其实并没有太远,只差一半,或许连一半都没有,只差几步。
只差几步,我们就可以一路坦途地走到这段路的终点。
暴雪止于黎明到来之前,这是我们不能相守的第一年。
第118章 雪落
大陆持续近一周的罕见暴雪, 并没有波及到深圳湾另一侧的港洲。电影剧组《寻屿》抵达港洲机场的时候,港洲仍是一如既往的艳阳高照。
这种好天气,对于头顶昏暗云层近半月的人来说, 真是久违了。
梁眷深呼吸一口气,拖着箱子,带上事先准备好的鸭舌帽与墨镜,隔绝所有的闪光灯与探究目光, 垂着头走在人群最后。
粉丝机场接机对电影电视剧剧组来说,是最有性价比的宣传方式之一, 也是目前《寻屿》想要重新走入大众视线, 所要迈出的第一步。
毕竟为了专业集训,整个《寻屿》剧组从导演到主演在京州沉寂了近一年。
从里到外,无论是口风还是行动都保持高度一致,不出席任何晚会,不接受任何采访,不签约任何一家代言。
留有悬念的同时,也是真真切切主动拒绝了所有流量曝光。
程晏清在电影界虽然年纪轻, 论资排辈也属于后辈, 但在对艺术造诣的追求上, 却很有十几年前老电影人的样子——不在意上座率, 也不在意票房是否大卖。
他们只在意大屏幕上的艺术呈现, 是否达到了严丝合缝的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