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里没拿到证据,还没到要和送宋姚两家撕破脸皮的地步,莫娟嗔怪地瞥了一眼陆雁南,眼神里无不是在责怪她的意气用事。
“乔家最近处处为难我们,我们不也得了解一下对方的动作吗?”莫娟揽住姚郁真的肩膀,低声哄劝着。
“你们想要知道乔家的动作,为什么要问清远啊?”姚郁真越说越委屈,说到最后眼角顺势滚落下几滴泪珠。
莫娟耐着性子,斟酌着措辞,话里话外给足宋清远体面。
“清远之前不是总跟他们在一块搓牌嘛!虽然现在不跟他们来往了,但总归还是会有些人脉在的,打探个消息不比我们容易?”
姚郁真的泪渐渐止住,她抽噎着,泪眼朦胧地望向宋清远,要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宋清远的心里一片乱麻,面前坐着陆雁南这尊大佛,他没有一丝一毫撒谎的勇气。数不清的真相与事实里,他只能挑些不重要的来说。
“我也好久没和乔嘉泽联系了,听他们说,他最近盘下来了一个游艇俱乐部,正在海上飘着呢。”宋清远垂着头嗫嚅着开口。
陆雁南没给他喘息机会,径直逼问:“哪个游艇俱乐部,知道名字吗?”
宋清远眨了眨眼,故作轻松地答:“我也没细问,应该是容城的一家吧。”
容城是乔家起家的地方,乔家的大多产业基本都驻扎在那里,说容城,总不会出什么错。
“撒谎。”任时宁徐徐吐出烟雾,从容地捻灭烟头后,他和陆雁南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容城是一个内陆城市,没有江没有海,甚至连个面积大点的湖泊都少有,哪来的什么劳什子游艇俱乐部。
以宋清远的脑子,应该想不出这么像‘游艇俱乐部’这么具体的托辞。如果游艇俱乐部是真实存在的话,那么容城这个地方就只能是他胡编乱造的。
游艇,大海,港洲。
电光火石间,陆雁南猛地串联起一切。搜寻的时候,他们一直将目光局限在那个狭小的孤岛,却忽略了孤岛之外更广袤的地方。
宋清远的脸色霎时间变得惨白,他浑身像筛糠般剧烈颤抖,却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雁南拨通了褚恒的电话。
“褚恒,不要在岛内打转了,梁眷应该不在岛内,她应该在一艘游艇上。”陆雁南紧抿着双唇,斩钉截铁地在港洲两千多公里外下命令。
——“让直升机飞到海面上去找!任何一处海域都不要给我放过!”
傍晚六点,高悬在天边的红日半垂在一望无际的海平面上。橘黄色的温热光线映射进游艇内,坐在沙发上半梦半睡的梁眷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
这是她被带到游艇上的第十九个小时。
在这漫长的十九个小时里,除却门口那个代行监管之职的女服务生外,梁眷没有见过任何一个人,所以直至现在,她依旧对始作俑者的意图一无所知。
是打算跟她先礼后兵吗?
船尾的甲板上在此时突然传来些许声响,梁眷心里警觉了一瞬,搭在小腹上的手掌不自觉地用了些力。然后偏过头,平静地望向那个姗姗来迟的男人。
那是一张很阴柔的面庞,白皙的脸,高挺的鼻梁,还有掩在金丝边框眼镜之后的眼波流转——梁眷想他应该比大部分女人还要漂亮。
梁眷确定她从没见过他,连茫茫人海之中的擦肩而过都没有。
“梁小姐,真是抱歉,让你久等了。”
男人双腿交叠,整个人落拓地坐在梁眷对面,字里行间虽是抱歉的意味,但口吻却是一副浑不在意的态度。
梁眷没应声,只是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看,毫不避讳自己对他的打量与审视。
这是一场实力相差悬殊的对峙,许是知道自己胜券在握,所以面对梁眷冰冷的目光,男人的举手投足之间依旧从容。
“先简单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姓乔,乔嘉泽。”
乔?梁眷怔了一下,眼睛轻眨,倦怠的眼睛里闪过片刻的恍惚。
乔嘉泽的乔和乔小姐的乔,是一个乔吗?梁眷勾唇笑了笑,在刹那间明白一切乔嘉泽未说明的话。
“我好像并不认识您吧。”梁眷捏紧手心,浑身僵硬地开了一个不痛不痒的玩笑,“不知乔先生找我是为了什么事?竟值得让您搞这么大的阵仗。”
乔嘉泽挑了挑眉:“梁小姐毕竟是陆三放在心尖上的人,我们想要求你办事,这样的阵仗不算太过分。”
梁眷轻舒一口气,做出懵懂乖顺的模样:“生意上的事,他从来没有跟我讲过,我也做不了他的主,你们找我算是找错人了。”
“您太自谦了。”
乔嘉泽微微颔首,声声笃定,带着不留余地的残忍:“说服陆三接受与乔家联姻的这件事,只有你能做到。”
心有准备和亲耳听到是两回事,梁眷眼睫颤了颤,面对乔家堂而皇之的无耻行径,不由得失笑:“你们还真是看得起我。”
“陆家现在是个什么光景,梁小姐只怕是还不清楚。”乔嘉泽歪了歪脑袋,抬手点燃手里的香烟,吞云吐雾的时候望着梁眷漫不经心地笑。
“如果你感兴趣的话,我不介意耽误点时间,给你好好讲一讲。”
梁眷没应声,乔嘉泽也只当她是不拒绝,顺着自己的话茬自顾自地讲下去。
“陆庭析病逝,陆鹤南那个病秧子承受不了这个打击,也跟着住进了医院。现如今是陆雁南撑着陆家,陆琛顶在中晟。”
乔嘉泽顿了顿,手里夹着烟,不置可否地问。“这样的布局谋划看上去很无懈可击对吧?”
谈恋爱的这三年里,梁眷很少过问陆鹤南有关陆家的事情。不过记忆之中,陆雁南和陆琛的事业中心似乎不在京州,而是在江洲。
南与北,利与权,这或许才是陆家在豪门圈子里亘古不衰的最大法宝。
如若陆雁南和陆琛长久地停留在京州,梁眷不确定是否会顾此失彼?
乔嘉泽不是一个擅长卖关子的人,还没等梁眷想明白,他就将背后的全部关窍和盘托出。
“这样的部署看上去完美,但恐怕也维持不了太久,除非陆家愿意舍弃自己在江洲的势力,把全部的砝码都压在京州。”
说到这,乔嘉泽勾起唇,讥讽地笑了笑:“但我想陆家老爷子陆维是不会愿意的。”
京州江洲,如若能全部紧握在手中,谁又能心平气和地丢掉其中一个?无论少了哪一个,陆家都不再会是现如今风光无限的陆家。
“但是——”梁眷抬眸轻吁一口气,敏锐地抓住乔嘉泽话里的漏洞,“陆鹤南也不会一直住院,雁南姐和大哥也不会缺席江洲太久。”
不过十天半个月而已,等京州尘埃落定之后,陆雁南和陆琛再回江洲,只怕也来得及。直至这一刻,梁眷的思绪还是清晰的,她没有被乔嘉泽的三言两语唬住。
果真是个冷静又聪明的女人,乔嘉泽的眼中闪过一丝对梁眷的赞赏。
可她注定还是要输的,乔家若不是有着十拿九稳的把握,他也不会如此大费周章地飞到港洲来,和这个家世平平的女人搞什么谈判。
“你说得很对,我原本也是这么认为的。”乔嘉泽点点头,言语中尽是揶揄,“但他们陆家在这一局里似乎总是少了那么点运道。”
梁眷挺直的脊背僵硬了一瞬,她屏住呼吸,静默地等待乔嘉泽的后文。
“就在刚刚,我登船之前,上面刚派了新的拟任文件,任命我父亲接替陆庭析的位置。”乔嘉泽抬手捻灭烟头,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里迸发出得意的光。
“至于陆鹤南这个代理董事,也是时候该光荣卸任了。”
布局谋划里,什么叫棋差一着?梁眷颓败地闭上眼,静静感受小腹的绞痛——那种疼痛让她清醒。
她在此刻算是明白了,就算陆鹤南能够今日痊愈,偌大的中晟,也不会再有他的位置。
“如此看,你们大获全胜了,为什么还要执着于和陆家这个输家联姻?”梁眷缓缓睁开眼,一字一句问得很平稳。
乔嘉泽莞尔一笑,他今天心情好,有着十足的耐心来给梁眷答疑解惑。
“梁小姐,权利场上,没有常胜将军,所谓输赢也都只是一时的。”乔嘉泽叹了口气,再话锋一转时,口吻里带着些许怅然和不甘。
“我父亲年纪大了,执行董事的位置,他最多只能再坐三年。三年过后,上面的人就会在他们中意的对象里,另选一个作为接替,其中胜算最大的就是陆鹤南。”
梁眷在一刹那忽然想明白所有。
对于乔家来说,这场胜利只有三年的时效,他们想要争取的是长久的高枕无忧。与其耗时三年去重新培养一个可能的接班人,不如将最有可能的陆鹤南纳入自己的麾下。
自古以来,强强联合的惯用方式就是联姻。
如若陆家拒绝乔家抛出的这根橄榄枝,那么乔家就会利用这三年,铲除陆庭析在中晟的所有人脉。届时,陆鹤南再登台上任,想要顺利重掌大权,就要耗费十几年重头再来。
真是好谋算好心计,乔家以共赢为饵,赌的就是陆家绝不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这么浅显的道理,我能想明白,陆鹤南自然也会想明白。”梁眷抬头冲乔嘉泽笑了笑,笑容有些许苍白,“他是个惯会权衡利弊的人,做出的选择自然不会让你们失望。”
“他已经让我们失望了。”乔嘉泽语气沉沉,笑容阴森。
陆鹤南为什么会气急攻心住进医院?陆庭析的遽然离世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他咬着牙,绝不肯向乔家低头妥协。
他不愿意、也绝不接受——用梁眷来换所谓的大好前途。
“那你们就这么确定,我不会让你们失望?”梁眷抬起脸,抚了抚面,很淡地笑了笑。
“当然。”乔嘉泽点点头,语气笃定。
——“他爱你,所以不肯因为陆家舍了你。但你也爱他,所以绝不忍心看着他如此两难。”
梁眷被这话惊得身子颤了颤,她没料到乔嘉泽会有这样一双善于洞察玲珑人心的眼。
京州的冬夜带着北方城市惯有的干冷,云层密布,是有一场暴雪来临的前兆。
陆雁南仍枯坐在医院套间里,静静等待一个自港洲而来的缥缈讯息。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否替陆鹤南等到。
病床之上,陆鹤南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久很久的梦,梦里大伯还在,梁眷也还没有远赴港洲,他仍随心所欲地做自己,陆家上下也仍是一副其乐融融的样子。
可不过转瞬,这份美满就出现了裂痕。绞痛的滋味似是从心底传来,痛到陆鹤南几乎无法在梦里聚焦前路。
白光乍现,再睁眼时,梁眷蓦然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她穿着一身红裙,仿佛是鲜血染就,蹲在地上捂着小腹,哭到浑身发抖,泪眼朦胧。
这是发生了什么事?陆鹤南张了张嘴,却警觉自己在梦中竟无法出声,他只能听见梁眷温柔的、疲惫的、字字泣血的声音。
——“陆鹤南,我也算是为你死过一回了。”
凄厉话音落下的那一秒,陆鹤南猛地从梦中惊醒。睁开眼睛回到现实,陆家的所有人都齐齐围在病床前。就连上了年纪之后,甚少出门的陆维也拄着拐杖坐在一旁。
“醒了!醒了!快叫医生!”黎萍第一个反应过来,双手紧握住陆鹤南的手,对着众人又哭又笑。
陆鹤南仍沉浸在梦中的怅然若失里,他怔怔地接受医生的所有检查,也注意到陆雁南躲避的视线。再偏头去看任时宁与莫娟,无一例外,无人敢与他对视。
那股陌生的不安感再次袭来,他张了张嘴,用以熟悉自己干涩的嗓音。
“梁眷在港洲还好吗?”陆鹤南径直问了出来,毫不在意宋若瑾是否坐在床前。
屋内的所有人皆是一愣,陆雁南清了清嗓子,刚想找个借口搪塞过去,就被陆琛拽住手腕,后者无声地冲她摇了摇头。
梁眷的事,不该再瞒着他。
“梁眷她失踪了。”陆雁南咽了咽口水,垂着头讷讷答,“但是你别太着急,褚恒已经在港洲了,用不了多久肯定就会有消息。”
梦里的画面正一寸寸照进现实,本就先天病弱的心脏剧烈地收缩、缓慢地跳动,陆鹤南却麻木到感受不到丝毫。
他僵硬地转过头,死死盯住一脸岁月静好的宋若瑾。
“是你做的,还是乔家?”他问得很不客气,恪守二十七的孝道尽数抛之脑后。
“你放心,乔家只是用她来威胁一下你,不会真的对她怎么样的。只要你答应娶嘉敏,乔家自然会放了她。”宋若瑾笑得从容,显然是没把儿子的心惊放在心上。
陆鹤南冷笑一声:“你也知道乔家这是在威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