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胁你又怎么样?”宋若瑾不自觉地拔高音量,厉声反问,“你告诉我!陆家的哪个人又惧怕威胁?”
是,陆家在权利旋涡里争斗了这么多年,男女老少,拎不清的只有他陆鹤南自己。
“鹤南,不要任性!”一直没有说话的陆维猛地用拐杖敲了敲地面,胸腔剧烈起伏,浑浊的眼睛落在陆鹤南病弱的脸上,不见一丝真情,唯有数不尽的审视。
“就算你不在意陆家的生死荣辱,难道你忍心看着你大伯在中晟苦心经营半辈子的成绩,毁在乔家的人手里吗?”
听到陆维的话,陆鹤南扯了一下唇角。爷爷他真不愧在官海里沉浮这么多年,知道刀子往哪里捅,最疼。
“伯母。”陆鹤南抬起头,紧紧握着黎萍的手,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这位未亡人身上,“你告诉我,你也是这样想的吗?”
黎萍死死咬着唇瓣,嗓子里发不出任何声音。
有时候,沉默就代表了一切。陆鹤南徒劳地松开手,任由此生珍贵的一切在手中一点一点流逝。
“伯母,你是见过她的。中晟年会上,你和大伯明明都对她很满意。”陆鹤南环视着病房里的这群人,苦笑着喃喃自语。
“三儿!现在不比从前,已经今非昔比了!”听到陆鹤南提起陆庭析,黎萍的情绪也变得激动起来。
她双手掩住面庞,小声啜泣着:“伯母知道,这件事是陆家对不起你,但又有谁能一辈子随心所欲呢?”
“你就当作是你和那个姑娘,有缘无分吧。”
好一个有缘无分。
所有相爱但不能相守的恋人,最后是不是都可以用有缘无分这四个字,将过往难以泯灭的一切,一笔带过?
明知有缘无分,为何还要爱呢?
突兀的手机铃声在寂静的病房里蔓延开来,宋若瑾扫了一眼屏幕,坐在位子上接通,听筒抵在耳旁听了不过数秒,她就将手机塞到了陆鹤南手上。
陆鹤南怔怔地将手机放在耳边,听筒传来声音的刹那,他的眼中闪过一抹亮丽的光彩。
“陆鹤南?”
微凉的海风掠过发顶,梁眷站在甲板上,手上扶着栏杆,静静地看着岸边的光亮如何一点一点变得清晰。
游艇已经在往回开了。因为口口声声说自己最不喜欢权衡利弊的那个人,在经过缜密的权衡利弊后,选择了向乔家妥协。
“我在。”喉结滚动,陆鹤南强迫自己的嗓子发出声音。
可是这道声音听上去那么孱弱,那么沙哑,会不会吓到她?会不会让她担心?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梁眷最放心不下的事,也有了着落。
她稳了稳呼吸,将视线投射到不平静的海面上,像往常通话时那般自然的寒暄:“听说你病了,现在怎么样?”
“已经好了。”左手指尖因为紧张而发麻,陆鹤南下意识地换了右手接过电话,浑不在意针管内血液回流,“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他是如此诚恳地道歉,可从今以后,她再没有了为他担心的资格。
“没什么可对不起的。”梁眷笑了笑,抬起头试图忍住即将滚落的某串晶莹,“以后你要保重身体,不要再让我——”
她顿住,换了说辞:“不要再让大家担心。”
“大伯的葬礼定在什么时候?”再提起心里隐隐作痛的事,梁眷还是不自觉地握紧了栏杆。
“下周三。”
梁眷垂眸应了一声,口吻抱歉:“剧组的事很多,我就不过去了,葬礼上,你记得要帮我跟大伯解释一下,再替我多献一束花。”
“好,大伯他那么喜欢你,肯定不会怪你的。”陆鹤南勾了勾唇,他预料到了什么,但他不愿意相信心里的那个潜意识。
“葬礼结束之后,你的生活就又回到正轨了。大伯养你一场,你别辜负他。所以,该你去做的事,你千万不要推脱,该你承担的责任,你也不许推卸给别人。”
热泪迎风流下,梁眷却梗着脖子,任由它沿着脸庞滴落。
“眷眷——”陆鹤南急切地唤了一声。
他想问,什么是他应该去做的事,什么又是他该承担的责任。她都没有将话说清楚,他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
“陆鹤南,我不要你为难,也不想眼睁睁看着你受人掣肘。”轻声说到最后,梁眷勾唇笑了起来。
她忽然想到三年前在北城初遇的那晚,他在酒桌上被人刁难,所有的自尊骄傲悉数化为别人脚底的狼狈不堪。
她哭着为他鸣不平,可他却说——他也不是无所不能的,所以再委屈,也只得噤声咽进肚子里。
那时的心痛是怎样的感觉?梁眷从不敢忘记,所以她不愿再经历第二遍。
她爱上的男人,合该一直意气风发、清风朗月直至满头白发,走到生命尽头。绝不该在人生最好的年华,弯下腰,对着敌人摇尾乞怜。
“陆鹤南,你之前说过的,永远别因为任何人或任何事,挡住自己的前途。”梁眷转过身,靠在栏杆上,抬手抚了抚湿润的脸,“你可千万不要食言。”
陆鹤南几不可闻地笑笑,握着电话的手暗暗用力:“你放心,绝不会。”
梁眷会意地点点头,如此,她就可以如释重负的放手了。
“那就这样——”梁眷停住话,喉头莫名在这一刻发紧,似乎是身体出于某种本能,在竭力阻止她即将要说出口的告别。
“陆鹤南,我只陪你走到这里了。”
面前是强劲不平的风,脚下是波澜剧烈的浪,一声高过一声,一层高过一层。海水打湿她的鞋面,可她的声音听上去是那么的平静、沉稳、没有一丝跌宕起伏。
电话挂断的最后,陆鹤南只听到呼啸而过,久久不肯停息的风声,带着南国的热,与窗外不知何时而来的漫天飞雪、裹挟着无尽的寒,相织相融。
他忽然忆起京州上一场暴雪时,梁眷在桥下笑说的那句:“如果这段感情注定不能善终,那我们在雪落之前就分手。”
又一场雪来,未曾想,一语成谶。
大梦三年,一场雪落,回头看,他仍是一无所有。
港洲港口众多,飘在海面上的船只游艇也有千百个。夜已经彻底深了,褚恒站在岸边,用对讲机指挥着直升机盘桓在海面上,搜寻将近两个小时,几乎冻到失温。
与他一起等待的,还有站在几十米之外的罗卉与程晏清一行人。
游艇停靠在岸边的时候,褚恒有片刻的失神,他上前几步,没看到乔嘉泽,只看到眼神清明,不见一丝失魂落魄的梁眷。
她笑着冲他摆了摆手,没朝他的方向迈步,转而调转鞋尖,小跑着跌进了罗卉的怀里。
“卉姐,什么都不要说,什么都不要问。”梁眷闭着眼,眼泪打湿罗卉的肩膀。
“好,我们先回去。”罗卉隐忍着应了一声,话音还没落地,就听到陈冰莹的一声惊呼。
“姐!好多血!眷眷她流了好多的血!”
自那晚在罗卉的怀里失去意识,梁眷在港洲中心医院里昏睡了两天,醒来的时候,身边只有关莱一个人。
“莱莱,你怎么在这?”
关莱已经在无人处哭过好几场,可见到悠悠转醒的梁眷,视线落在她平坦的小腹上,眼眶还是不自觉地泛红。
她只是照常在一个夜晚拨通梁眷的电话,却不曾想会听到这样一个噩耗。
“别哭了,我已经不疼了。”梁眷笑着抬手,擦了擦关莱眼角的泪。
病房里的白色窗帘随着窗外的风飘落、旋转,似是给外面流光溢彩的世界披上了一层皎洁的白,似雪,更似梦。
“莱莱,外面是不是下雪了?”梁眷靠在床头眼睛直直地望向窗外,唯恐惊扰什么似的,轻声问。
关莱放下暖壶,专心收拾着桌上的杂物,连头都没抬:“怎么会呢?港洲从来不会下雪。”
“是吗?没有下雪吗?”梁眷怔怔地问。
她赤着脚下了床,一步一步走向窗边,抬手拉开窗帘的刹那,艳阳高照的港洲刺痛了她的眼。
分手那天,有人在港洲等一场雪来。
一海之隔,有人却再也无法走出京州的雪夜
第120章 雪落
回忆最是让人伤筋动骨。
梁眷抬手擦了擦眼角的几滴泪, 再顺手关掉笔记本电脑上的所有页面。
经纪人佟昕然带来的那份采访提纲,梁眷熬了个通宵,才堪堪整理好每一个采访问题所对应的答案。
再用微信回传给负责这个节目的编导时, 港洲的灰白色天际已经迎来了新一轮的红日东升。
“你这是一夜没睡?”一夜好眠的崔以欢在病床上悠悠转醒。
随着越发临近生产期,梁眷觉得崔以欢的肚子好像又大了一圈,就连平日里翻身起坐也都成了问题。
见崔以欢要挣扎着坐起来,梁眷忙丢下手里的笔记本电脑, 一手扶着崔以欢的脊背,一手扶着她的胳膊, 又找了两三个闲置的枕头垫在她的身后。直至手忙脚乱的做完这一切, 梁眷才长舒一口气坐回到椅子上。
“我哪敢睡啊?一直在准备年后的那场采访呢。”梁眷将电脑放在床头桌上,抬手揉了揉酸痛的脖颈。
“快趁着现在清净,赶紧上床睡一会吧。”
港洲净和医院每天上午九点例行查房,相关科室的医生和护士届时会乌央乌央站满整个屋子,到时梁眷再想睡可就难了。
崔以欢从抽屉里找了一个蒸汽眼罩递给梁眷,反手合上抽屉时,目光无意识地落在了采访大纲扉页的节目logo上——这个访谈节目很出名, 播出时间在每周六晚上九点半, 接档当下最流行的热播剧。
然而这个节目隶属大陆某家电视台, 节目组的办公区和演播室也都设立在京州。别人或许不清楚, 但是崔以欢清楚地知道, 梁眷已经有足足五年没有踏足过那里了。
这里的“没有踏足”指的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娱乐圈内熟悉梁眷工作风格与喜恶偏好的人都知道, 才华横溢的大导演梁眷在工作和生活上主张万事随意、不拘小节。
唯一一件不成文的避讳就是——绝不接受京州、北城两地的工作。
搞艺术的人都有点不被常人理解的小怪癖,梁眷这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矫情病”, 放在繁杂盛大的娱乐圈里,简直渺小的不值一提。从业将近五年, 无论是粉丝还是业内的工作人员,竟无一人妄图探究背后的隐情。
崔以欢收回目光,装作不在意地问:“你这个节目要在京州录啊?”
距离进入梦乡只差临门一脚的梁眷,被这句话惊醒,她翻了个身背对着崔以欢,轻声答:“是啊,人家只在京州有演播室。”
“你不是从来不接在京州的工作吗?”崔以欢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视线落在蜷缩在隔壁床的梁眷身上。
“关莱二月六号要在京州举行婚礼,我不能不去。”梁眷顿了顿,喘了口气又说,“你生完孩子之后,不是还要去京州参加经济论坛峰会吗?正好我跟你一起去,孩子也能多个人照应。”
借口,全部都是借口。
“不怕遇见他了?”崔以欢无声地抬起半边唇角。
梁眷摘下蒸汽眼罩,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脑袋缩在被子里,含糊不清地嘟囔了一句:“京州那么大,哪有那么容易碰上?”
多么苍白的理由,不知道完美地蒙蔽了谁。
怀胎十月,一朝分娩。
崔以欢圆滚滚的肚子在三天后莫名有了发作的迹象,从时间上来看,比预产期提前了足足一周。
好在医院上下早有准备,应对起来也不算太过兵荒马乱。梁眷和林应森守在手术室外,一门之隔,门内是产科手术和心脏外科手术在相邻两张手术床上交替进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