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腹部开始隐隐作痛,头也变得昏昏沉沉,为数不多的清醒意识划过大脑,梁眷这才慢半拍地发觉那三杯酒的度数,应该远超她平日的能力范畴。
一整颗心都扑在梁眷身上的谢斯珏,最先发现她的不对劲。
“眷姐,你怎么了?”绕过包房里的大半个沙发,谢斯珏浑身僵硬地扶起梁眷,唯恐手上用力没有分寸,弄疼了她。
梁眷借着谢斯珏胳膊上的力道,慢慢坐直。酒精上涌,她的感官已经变得迟缓,呆坐着缓了好一阵,才能认出坐在身边的人是谁。
“斯珏,我没事。”
梁眷淡笑着,不留痕迹地拂开谢斯珏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而后一个人撑着矮桌,慢吞吞地起身,凭借来时的记忆,兀自朝包房门边走。
“眷姐,你是要去哪?”
“头有点晕,想去外面吹吹风,你和他们接着玩,不用管我。”
尽管梁眷把关系撇得很清楚,但谢斯珏放心不下,固执地跟在梁眷身后,一双手环在她的四周,虚揽着她。
只是每每不小心触碰到她的脊背,就会被梁眷敏锐地避开,像是某种应激条件反射,禁止陌生人的一切触碰。
一时之间,谢斯珏都忍不住怀疑,梁眷是真醉还是装醉。
汗涔涔的指尖搭在包房门把手上,梁眷深呼吸一口气,努力睁大眼睛,只是手腕还没等下压用力,房门就猝不及防地被人从外向内推开。
包房外的刺眼光线霎时毫不留情地照进屋内,站在门口的梁眷不自觉地眯了眯眼,脚步虚浮,一连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而后腰身一软,径直跌入进一个不算太温暖的怀抱,环在她腰身间的臂弯更是冰凉。
梁眷浑身绵软,贪恋地蜷缩在这个怀抱里,鼻尖在那人的衣襟处用力嗅了嗅。
若有若无的烟草香弥散在那里,周围还夹杂着一缕清新干净的湿润感,那是京州冬夜枝头残雪的气味。
在最会下雪的北城生活了足足四年,没有人能比梁眷更熟悉这种味道。
有人在今天这个平凡的深夜,匆忙结束其他应酬,不知为谁,冒雪前来。
站在梁眷身后,没见过什么世面的谢斯珏看呆了。他怔愣地注视着陆鹤南铁青的脸,刹那间,竟没勇气将眼前缠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分开。
热闹欢快的包房在这一刻齐齐安静下来,只是越是安静的氛围,就越是让人心慌。
“小……小舅舅。”谢斯珏咽了咽口水,讷讷地唤了一声。
双臂间牢牢抱着的,是这世间最难戒的瘾。陆鹤南稳了稳心神,克制地闭了闭眼,问话时语调尽量平静,只是嗓音过分喑哑。
“是谁让她喝这么多酒的?”出口就是质问。
包房里的人面面相觑,共同沉默几秒,重压之下竟无一人敢答。
梁眷的思绪在这一刻短暂回笼,软绵绵的手掌抵在对面人的肩膀上,挣扎着想要起身。陆鹤南不许,姿态强硬地又将她扣回到自己的怀抱里。
“是我自己,你别怪他们。”挣脱不得的梁眷瘪了瘪嘴,瘦削的下巴紧贴在陆鹤南胸口上,眼神迷离着。
两道呼吸在灯光下不停地相互纠缠,一道轻浅,带着闷热的酒意;一道沉重,带着炙热的情欲。
双臂不断收紧再收紧,箍得梁眷吃痛一声,陆鹤南才缓缓收力。
“知道我是谁?”
他下颌线咬得很紧,一字一句问得很用力,生怕梁眷会说出另一人的名字。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呼吸也凝结成微弱的一线,整个人游走在失控的边缘。
感官记忆比理智思绪先一步妥协,梁眷眼眶莫名一热,蓄着泪。而那些徒劳支撑住全身,以至于让自己别太狼狈的单薄力量,也在这一刻尽数消散。
她有人可以依靠了,所以不用再故作坚强。
今夜只当是酒劲上涌,老天成全,让她神志不清的最后放纵一把。
梁眷吸着鼻尖,声音又娇又软又委屈,带着不易察觉的哭腔与抱怨:“陆鹤南,我好难受。”
陆鹤南脊背僵硬了一瞬,敛着风霜的眼眶霎时间红了。
时隔五年,她终于又肯这样一板一眼地轻声唤他的名字。
陆鹤南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道一声久违。
第128章 雪落
喝醉酒的梁眷很乖, 不哭不闹,只是站不稳,纤细的腰身被陆鹤南紧紧禁锢着, 乖顺地趴在他的颈窝处,鼻音浓重,险些喘不上气。
“难受……想走……”梁眷说话断断续续的,声音含糊不清。
陆鹤南静了静, 腾出一只手拨开迷蒙在她眼前的头发,沉声引导她:“想去哪?”
梁眷慢吞吞地眨了眨眼, 瞳孔不自觉地涣散, 思考时不自觉地蹙起眉——这里是京州,是人生二十七年来,最令她没有归属感的地方。
身如浮萍一般在京州游荡,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
“跟我走好不好?”
陆鹤南没给梁眷选择的机会,抬手揉了揉她泛红的眼尾,明明是在跟她商量,可声音温柔低缓的像是蛊惑。
他也不知道梁眷听懂没有, 只看见她挂着泪珠的眼睫不停轻颤, 唇瓣轻咬着, 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明明脸上是一副纠结的样子, 却始终顺凭心意, 没说出一句拒绝的话。
呆愣着站在旁边, 久久无法回神的谢斯珏, 听到陆鹤南的这句话顿时心中警铃大作。在陆鹤南弯腰打横抱起梁眷的瞬间,不受控地高声喊了出来。
“小舅舅, 你不能带走她!”
“为什么?”陆鹤南掀起眼皮,面无表情地睨了谢斯珏一眼。
他手上动作不停, 甚至还有功夫用眼神请求包房里的其他人,帮他把梁眷的大衣和手机拿过来。
“因为,这……这不合适,你已经结……结婚了。”
陆鹤南的压迫感太强,谢斯珏被惊得出了一身冷汗,他不敢抬起头与之对视,只好垂着头绞尽脑汁地阻拦。
“眷姐她到底是个公众人物,如果被粉丝或者狗仔拍到……”
可是他越说越不自信,以至于声音渐小,说到最后竟自觉噤声,只因为那理由对陆鹤南而言太苍白,太荒唐。
区区无良狗仔而已,拿钱就能摆平的事,陆鹤南又怎么会怕?
陆琛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边,又看了多久。甫一看见他,谢斯珏就像看见救星一样,立刻朝他投去求助的目光。
“舅舅——”他欲言又止,期盼陆琛能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陆琛意味深长地看了谢斯珏一眼,目光转而又落在陆鹤南的身上。他用力拍了拍陆鹤南的肩膀,脸上的神情让人分不清是如释重负,还是心事重重。
“车已经在地下停车场等着了,出了电梯门就能看到。”
陆鹤南垂着眼点点头,抱紧怀里的人,一句多余的话没说,转过身,撇下身后各式各样的复杂目光,径直抬腿走出屋外。
谢斯珏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就想追出去,只是刚迈开步子,还没等走到门口,就被陆琛伸手拦下。
“斯珏,这是我第一次提醒你,希望也是最后一次。”
陆琛弯了弯眉眼,很温柔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谢斯珏浑身战栗着,心绪难平。少年人的爱勇敢且无谓,他不甘心地偏过头,却在陆琛的眼中,读出了严厉的警告。
“梁眷绝对不是你可以肖想的人,她和陆鹤南之间的事,你管不了,也不能管。”
——
车子里的暖风开得很足,与车窗外人行道上的皑皑积雪形成了鲜明对比,让人疑心是不是有一只脚跨入任意门,否则怎会蓦然来到春天。
温暖让人莫名困倦,在车子平稳驶过第三个路口的时候,梁眷窝在陆鹤南的颈窝处舒服的蹭了蹭,喟叹一声,像小猫撒娇,而后慢慢睁开湿漉漉的眼睛。
坦白说梁眷的酒量并不差,只是最近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在陪新手妈妈崔以欢健康饮食,许久不沾酒有些生疏,今天又是带着情绪,冷不丁一连喝了三杯,这才醉了。
那股憋闷恶心在胸腔里消散之后,梁眷的思绪曾短暂地清晰过一瞬。
她靠在陆鹤南的胸膛上,直勾勾地盯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昏黄路灯,不过刹那,清晰的光线就变成浑浊的暗影。
新一轮混沌酒意,早已在不知不觉间重新占领理智高地。
路口绿灯倏地亮起,坐在驾驶座上的司机苏云杰屏住呼吸,壮着胆子,借着起步时观察路况的绝妙时机,通过后视镜的反射,飞快地瞥了一眼后座的情形。
苏云杰的职业操守其实很高,从业以来从未越界过分打探什么。怪只怪被陆鹤南抱进车里的那个女人,太过家喻户晓。
蠢蠢欲动的好奇本能,突破了苏云杰自以为坚不可摧的道德防线。
一尘不染的后视镜,将一切不可名状的场景,展现的无所遁形。
原本老老实实倚靠在陆鹤南怀里的梁眷,不知何时伏在了他的腿上。
白皙病弱的面庞上两道细眉轻蹙着,柔软无骨的手掌无意识地抵在陆鹤南腿间,某处晦暗紧绷的地方。
这一眼看得苏云杰这个不到三十岁,正是欲求不满,血气方刚的年轻男人心头一热。
秉持着非礼勿视的原则,苏云杰咽了咽口水,强逼着自己别开了眼。
若按时间来论,苏云杰跟在陆鹤南身边的时间不算短。但像今天这般活色生香的场面,他还是第一次见。
自打三年前乔振邦光荣退休,陆鹤南被正式任命为中晟执行董事的那天起,苏云杰就被陆琛从江洲派往京州,指给陆鹤南做司机。
三年时间里,无论是每日上班往来通勤,还是去外地公务出差,作为司机苏云杰都随行在侧,勉强能担得上一句朝夕相处。
在苏云杰看来,陆鹤南这个人没有任何不良嗜好,与女色更是无缘。
平日里话也不多,除却必要的对话外,几乎很少主动与他交谈。每日坐在后排车座,不是在用平板处理公务,就是抓紧时间阖眼假寐。
性子虽然看上去清冷内敛,但与人相处时,举手投足间从来都是一派优雅从容好风度,让对方感觉到如沐春风更是常态。
苏云杰眼观鼻鼻观心,默默瞧了三年,总觉得那缕温柔春风从来都吹不到陆鹤南的心里,每每刚一掠过心尖那座高山,就在顷刻间被雪意驱散。
就如他眼底的笑意一般,短暂又易逝。
至于外界最为关注的夫妻感情,苏云杰判断不出来。
因为他虽是给陆鹤南做了三年司机,车上也载过不少让普通人望而却步的达官显贵,但却从来没有载过那位传说中的陆太太——乔嘉敏。
陆鹤南的平淡生活里,看不出丝毫女人存在的痕迹。如若不是刻意记起,苏云杰有时候都要忘记,陆鹤南的已婚事实。
从雁回酒吧出发,驶向壹号公馆的路,陆鹤南一个人走过千百回。什么时候转弯,什么时候上高架桥,几乎是刻在肌肉记忆里。
印象中不过是短短的一段路,今天却是格外漫长。
漫长得令人难以忍受。
上下滚动的喉结、被一再挑逗的神经,得不到释放的紧绷。
陆鹤南知道,自己备受煎熬的意志力,已经处于濒临覆灭的最高限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