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一个人晚上能照顾孩子吗?”
金牌育婴师张姐板着脸,神情有些严肃,只差几寸就要送到梁眷手里的孩子,又被她牢牢地抱回了自己怀中。
“真的没事张姐。”自知理亏的梁眷硬着头皮作保证,只是越说底气越不足,“我酒量很好的,肯定——”
身后倏地传来声响,没有什么说服力的保证,被一声嗤笑毫不留情地打断。
“喝了三杯就倒,也叫酒量好?”
梁眷的双肩颤了一下,受惊似的低下头,垂在腿侧的手指不自觉地蜷曲。白雪皑皑的路面上,两个影子紧贴在一起,淡淡的烟草香再度将她团团包围。
她以为他已经走了,毕竟那项强加在他身上的——送她回家的任务已经完成。
所以,为什么还要追出来?
张姐眯了眯眼睛,目光越过梁眷的肩头,望向她的身后。
她在街边站了这么久,洞察马路上的一切细节。自是知道眼下站在梁眷身后的男人,是从那辆‘网约车’劳斯莱斯的驾驶座上下来。
“眷眷,现在的网约车司机,都得亲自把客人送到家门口啊?”张姐忍不住抬眼,悄悄打量了一番陆鹤南。
“是,我也没想到他们的服务确实能这么周到。”梁眷咽了咽口水,心提到嗓子眼,咬牙应和。
张姐偏头瞥了一眼梁眷,目光玩味,看穿不拆穿。
——这丫头还嘴硬呢?车是顶级豪车就算了,司机的长相气质也这么不同凡响。一双漂亮的桃花眼,敛不住的情欲,直勾勾地落在梁眷的身上。
张姐眼珠转了转,敏锐地察觉到两人之间的不同寻常,她向前走了两步,与梁眷擦肩而过,站在陆鹤南面前,下巴高冷微抬。
眼睛虽是看着陆鹤南,话却是对着梁眷说的。
“他没喝酒吧,让他抱孩子。”
“张姐,他抱不了。”梁眷大脑宕机,扭过头,拒绝完全出于条件反射。
张姐拧着眉,不悦反问:“他又没有喝酒,怎么就抱不了?”
“他没抱过孩子。”梁眷眨眨眼,口吻理所应当。
“你没让他抱过,怎么就知道他抱不了?”张姐转过头,看向陆鹤南的和善目光里隐隐透露出鼓励和期许,“多抱几次就好了。”
“把胳膊抬起来,像我这样。”张姐耐心地给陆鹤南做示范。
陆鹤南怔愣住,面无表情的脸上划过些许茫然。他机械地垂下眼,屏住呼吸,眸光轻轻落下,落在从头到脚都被裹得严严实实,在人声吵嚷中仍甜甜酣睡的粉团子身上。
灯光太昏暗,陆鹤南沉住气竭力凝神,却还是看不清孩子的眉眼。
会很像她吗?
还是更像那个男人多一些?
“快啊,等什么呢?我还着急下班呢。”
张姐扬声催促着,也不管陆鹤南是否准备好,就急着将孩子塞到他的怀里。
又白又软的一团落在怀里,几乎感受不到什么实质重量,但陆鹤南却觉得手臂渐酸,心里也没来由得升起一丝无措。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抬眼望向了梁眷。
澄澈的灯光下,梁眷站在他的面前,眉眼温柔,明明唇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好似很幸福的样子,但陆鹤南却觉得,她好像下一秒就会眼泪决堤。
张姐走了,天空中又开始飘起细小的雪花。
没有热情好客的大姐在中间插科打诨,两个嘴硬的成年人,中间隔着一个悠悠转醒的婴儿,四目相对。
这次谁都没有错开眼。
“他好像很喜欢你。”梁眷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
陆鹤南勾唇笑笑,语气是难得的心平气和:“这是我第一次抱一个这么小的孩子。”
梁眷静默地看着,眼眶一酸,不过十几分钟,他抱孩子的动作就已经比刚才娴熟不少。
如果那个孩子还在……梁眷慌张地闭了闭眼,她没有勇气继续遐想下去。
五年,电影几乎占据了她全部精力。她其实已经很少会想起那个孩子了,以至于那种生生剥离的痛感都渐渐模糊。
有风掠过,挂在枝头的残雪簌簌落下,陆鹤南自然地抬起袖子,遮住孩子的面庞。
“梁眷,如若不是和你分开太久,时间对不上。”陆鹤南哼笑一声,嘲讽的语气不知道在刺痛谁。
“我都忍不住怀疑,他是你和我的孩子。”
独守秘密的人太痛苦。
梁眷心口一紧,对着陆鹤南讳莫如深的眼,只能故作若无其事地笑。
第131章 雪落
娱乐圈的名利诱惑太多, 通往璀璨终点的捷径花路也数不胜数。
对于一个毫无背景,有点才华又稍有姿色的女人来说,想要在这趟浑水里独善其身, 简直是痴心妄想。
这种清白干净太碍眼,会让已经出卖灵魂的人恨之入骨,但梁眷还是做到了。
无论是与吃人不吐骨头的权贵周旋,还是与善于背后捅刀子的对手相持, 一桩桩一件件,她都处理得游刃有余。
同行者要么德不配位, 一朝登高跌重摔得身败名裂, 连东山再起的资本都一并输掉;要么捱不住藉藉无名的寂寞,在上山之前选择掉头而去,美名其曰为及时止损。
身处半山腰的梁眷,伴着风声一路走走停停,有时候也忍不住回头看——她想自己的自制力应该也还算不错,就算担不起一句前无古人,也暂时担得起一句后无来者。
在如此强大的自控力加持之下, 她万万没有拒绝不了陆鹤南的道理。
昏黄路灯下, 层层飘雪覆在他笔挺的肩背, 眉眼舒缓不带戾气, 就连每一次呼吸, 都掌握着恰到好处的绅士风度。
——他说:“你喝醉了, 我只帮你把孩子抱上去, 安顿好你们,我就走, 好不好?”
字字句句都是低姿态的温柔口吻,口口声声都是以她为先的周详考虑。百转千回划过迟钝的玲珑心肠, 梁眷捏紧了手心,只差一点点就要彻底沦陷。
握着由陆鹤南亲自交到她手上的决定权,梁眷隔着风雪,眼神迷离地望向他的眼,眼底一片澄澈不掺任何杂念,仿佛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好不好?
心尖的悸动仍有余威,由他随口抛出的问题,被梁眷珍重拿起,放在自己的心里又暗自重复了一遍。
心尖静悄悄的,仿若幽静山谷,梁眷屏息凝神,没听到一丝否定的声音。
她垂下头,闻到自己身上浓烈的酒气。
她想她或许是真的醉了,不然怎么会轻易受到他的蛊惑,只犹豫了一瞬就乖乖转身,带着他上楼。
暗夜幽深寂静,藏匿一切不怀好意的身影与目光,是窥探者最得天独厚的保护色。
停靠在街边足足一周,仿若被人遗弃的黑色越野车,在镜头里的两位主角齐齐上楼消失后,终于传出些许声响。
“我靠,真不枉我们在这冰天雪地里趴了一周,有这组照片在手,还愁明天上不了娱乐头版头条?”
越野车副驾驶上,一个头顶鸭舌帽,脸也被口罩捂得严严实实,手里举着沉重相机的男人忍不住低声窃喜。
“给我看看,拍到梁眷正脸了吗?”后座上的女人也难掩激动,身子前倾,作势要从男人手中抢过相机。
“我的技术你还不相信?无论是光线还是角度,都没有拉胯的!”男人将相机递过去,语气不泛得意之色。
“真不错啊,几乎全是梁眷的正脸。”女人托着相机一张一张翻看过去,越看眸光越亮,“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呵,我看梁眷的粉丝还能怎么洗?”
驾驶座上的胖子是个实在人,口吻略有不忍:“行了,咱们也只是为了吃饭,毕竟和梁眷也无冤无仇的,没必要治她于死地,她粉丝愿意洗就洗呗。”
女人撇撇嘴,显然没把胖子的话当回事,小心翼翼地将相机收好,望向车窗外万家灯火的高层公寓时,不禁满脸可惜。
“就是不知道梁眷到底住在哪一层,不然说不定还能拍点其他更劲爆的。”
副驾驶座上的男人转过头,对着后座女人神色暧昧地挤眉弄眼。
“瞧你那点出息!难道你还想去人家床底下趴着啊?你有胆量拍,我还没胆量陪你去听去看呢!”
女人掩住嘴轻笑两声,郁色散去,笑得花枝乱颤。
“有这组照片就够啦!坐实梁眷产子传闻,咱们也算是媒体界第一了。”男人老神在在地感叹了一声,姿态松弛地抻了一下手臂。
偏过头,见胖子仍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忍不住抬手给他一拳:“干嘛呢,苦着一张脸,不知道的还以为别人欠你钱了呢!”
“我总感觉有些不对劲。”胖子叹了口气,皱着眉,发动车子。
“哪有什么不对劲?”男人老神在在地阖上眼,长舒一口气,笑得一派轻松,“我就知道咱们的奖金快要到手了。”
“抱着孩子的那个男人,你觉不觉得有点眼熟啊?”
听见胖子这样煞有其事地问,车内齐齐沉默了一瞬。
半晌,坐在后座的女人疑惑开口:“好像是有点眼熟,难道是哪个糊咖明星?”
凡是出现在娱乐圈里,长相优越,气质不凡,但不知道姓甚名谁的人,都被业内人统一归类为糊咖明星。
不能一眼认出陆鹤南这件事,若要从根源上论,其实也怪不得他们。
怪只怪陆鹤南平日里深居简出,就连出自媒体镜头下的一张正脸照都少有。为数不多的几次露面,也只是应上面要求,在财经频道上做过几次敷衍了事的简短访谈。
只有驻扎在广电中心的高层们知道,为了迎接陆鹤南的到来,大楼上下战战兢兢地侯了一个月。
而常年混迹在地方台娱乐频道,地处八卦小报底层的三个人,自是不会知道这些隐秘的家务事。
雪天路滑,胖子开车谨慎,扶着方向盘故意开得很慢,说话间的功夫,车子才缓缓行驶到街边那辆扎眼的劳斯莱斯旁。
他瞥了一眼车窗外,想起女人方才的推测,嗤笑一声:“现在的糊咖明星也能买得起顶配版劳斯莱斯了?娱乐圈果真是个捞钱的好地方。”
七天没睡过一个整觉的男人,被胖子的絮絮叨叨搞得心烦意乱。
他不耐烦地睁开眼,彼时车子刚好要和劳斯莱斯擦肩,他顺势转过头瞥了一眼,漫天飘雪中,悬在车前的号牌字迹像水洗过一般清晰,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其中名堂。
“停车!”望着那串数字,男人猛然间联想到什么,受惊似的爆喝一声。
车内的其他两个人被他吓了一跳,胖子手忙脚乱地停好车,再转过头时,才发现副驾驶座上的男人已经跳下车了。
他甚至连外套都没来得及穿,佝偻着身子顶着风,一步一步顺着车辙印缓缓往回走。
“他发什么神经?”女人嘟囔了一句,不情不愿地拿着男人的衣服紧跟着下了车。
直到女人将外套披在男人的肩上,蹲坐在雪地里,直勾勾盯着车牌看的男人才堪堪回神。他扭过头,对着女人和胖子又哭又笑。
“知道这是谁的车吗?”
女人瞥了一眼劳斯莱斯的连号车牌,心里陡然感觉到一阵慌张,她紧抿着唇,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