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陆先生,刚刚在和经纪人商量解决方案。”
被点到名字的佟昕然闻言疑惑地冲梁眷眨了眨眼,捧着温热的玻璃杯,无声摆口型问她。
【商量的怎么样了?】
就在梁眷拨通董事办的办公电话之前,佟昕然另辟蹊径,突然想到了别的办法。
她想要绕过狗仔的威胁,赶在他们直播爆料之前,借助早已谈好的那档访谈节目,临时改为更有看头的直播,让梁眷在节目里先一步澄清‘未婚生子’的传闻。
原本梁眷留给这档节目的档期是在下周,但佟昕然旁敲侧击地问了一下节目制片,在保证收视率的前提下,可以破例将梁眷的排期提档到这周周末,也就是明天。
收视率从来不是梁眷所需要考虑的问题,更何况有澄清八卦做噱头,节目组只会赚的盆满钵满。
然而对于这个双赢的法子,梁眷却表现得很犹豫。
因为直播的不可控因素太大,二十四小时之内临时改变台本,从录播变直播,和主持人的默契程度也很受考验,一旦配合不好,那就不单单是节目事故那么简单了。
可眼下,梁眷用力闭了闭眼,她突然想到佟昕然评价这个法子的形容词。
——永绝后患。
只要她在这个备受公众瞩目的关口,硬刚狗仔做了澄清,打稳路人盘,以后就再没人敢在这件事上,做陆鹤南的文章。
这才算双赢。
陆鹤南失笑一声,口吻柔和下来带着打趣,像是上位者耐着性子,旁观下位者层出不穷的把戏。
“商量出来什么了?”
长久维持俯身打电话的姿势,让陆鹤南腰痛,他转了个身,后腰倚在桌子上,习惯性地抬眼扫视,却正好和董事办一众吃瓜员工对上视线。
在中晟董事办办公的人有几十号,是经历权斗之后,经过层层严格选拔,新换血上来的。大家各司其职,共同保证中晟顶楼的严密运转。
虽然共事的时间不算长,陆鹤南不见得能叫上每一个人的名字,但对下却极其温润宽和。就算是底下的人捅了天大的篓子,也没有见过陆鹤南对谁冷脸。
所以在中晟员工内部的社交论坛上,顶楼董事办是每一位女员工心向往之的办公地点。
然而,这顶闪闪发光的桂冠,只怕今日就要从董事办头顶上消失了。
因为,陆董的冷脸真的好吓人。
整层人齐刷刷地醒悟过来,连同站在办公室内的林应森和于微一起,也齐齐心照不宣地扭过头——陆鹤南这是在无声责怪他们的冒犯。
偌大的办公室内兵荒马乱了一瞬,就又重新响起敲击键盘、翻阅文件等嘈杂的白噪音。
陆鹤南低下头,伴着这掩人耳目的声音,重新凝神去倾听梁眷的温声软语,眉眼处凝结的冰霜也在不知不觉间消融。
“明天我有一档直播综艺,时间刚好在狗仔直播爆料之前,您放心,我一定会在节目里把事情的前后因果讲明,肯定不会给您添麻烦。”
她究竟是有多想和他划清界限,说话时竟然连‘您’字都搬出来了。
“前因后果讲明?”陆鹤南玩味地勾了勾唇,报复性的将这几个字咬在舌尖。
“你打算讲明哪些前因后果?是要老老实实告诉大家孩子的亲生父亲是谁?还是要跟大家解释照片里帮你抱孩子的男人,与你的关系?”
陆鹤南又冷哼一声,带着微微的嘲弄:“梁眷,你与别人的一桩桩一件件暂且不论,单是与我之间的这些事,恐怕你都讲不明白吧?”
时至今日,他一直耿耿于怀的事情从来不是梁眷变了心,也不是她与别的男人生下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这么简单。
因为自从五年前,他没能在乔家手里护住她的那一刻,他就已然没有了再被深爱,或者被等待的资格。
梁眷在这五年里与哪个男人有牵扯,有来往,有故事,那是她的自由,他就算再嫉妒再抓狂也无权置喙,更无权评价。
林应森当时从港洲回来后,只轻描淡写地说梁眷整个人看上去,变得温柔平和了不少。他不够懂她,所以才会草率地把这种变化归功于年少青涩的褪去。
而在陆鹤南看来,重逢后他所见到的梁眷失去了她原本拥有的、最引以为傲的、这世上最无价的——生命力。
是因为接二连三爱错了人吗?所以才有了现如今这副麻木又脆弱的模样。
今时今日,如若老天要他此刻闭眼,这大概会是他唯一一件放不下的事。
梁眷沉默片刻,微微垂下眼,无声地同自己笑了笑,继而将陆鹤南言不由衷的关怀,平和地拒之门外。
“这个就不劳陆先生费心了,您只需要知道,我一定不会影响您和中晟的清誉。”
她一字一顿说得很用力,但又称得上是心平气和,不肯轻易在陆鹤南面前松懈的是她仅存的自尊和倨傲。
陆鹤南倚在桌前的身形僵了一瞬,似是没料到梁眷会这样说。
良久,他点点头,喑哑的嗓音过分平静,像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真是难为你,还肯把我的清誉放在心上。”
“那是自然,你我好歹也算是……相识一场,祸害你,我良心上过不去。”
梁眷扬着头,下颌线咬得很紧,‘相爱’两个字她羞于说出口,最后只能用‘相识’这种浅薄又宽泛的词语替代。
“相识一场的份上?”陆鹤南被梁眷的这番说辞给气笑了,心尖疼到麻木。
三年相爱,五年停滞,原来在她眼里也只能算作是相识一场。
好一个相识一场。
陆鹤南顿了顿,眉心紧蹙,敛去所有的温柔与耐心。隔着电话,梁眷看不到他的神情,不知道他的脸此时惨白到近乎透明。
“那就念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陆鹤南长提一口气,手掌抵在痛到窒息的心脏上,相识两个字被他刻意咬得极重,似是要把这两个字念到心里。
他的声音很轻很稳,每个字眼串联在一起一气呵成,像是在为梁眷指明一条畅通无阻的康庄大路。
——“不如我再帮你一把,在大众和媒体面前,认下你的孩子。只要这个孩子跟我姓陆,想来日后也不会再有人敢拿他的身世做文章。而你在娱乐圈里,也可以继续放心地做你清风朗月的大导演。”
梁眷轻轻吸了吸鼻子,从陆鹤南的字字句句中听出高高在上的施舍意味。她被他挑衅得隐隐动怒,眼眶泛红,竭力沉着声音,煞有其事地上扬语调,讥讽回敬他。
“原来陆先生这么好心,就是不知道这件事有没有跟家里的陆太太商量一下?如果她愿意,我肯定也没有理由拒绝陆先生的好意。”
说到这,她顿了顿,倔强地扬起下巴,笑得很用力,几乎掩盖掉流泪的痕迹。
“就是不知道将来如果我又有孩子了,是否也可以继续挂在陆先生名下呢?”
“滴”的一声,电话蓦然被陆鹤南抬手挂断。
他靠在桌子边缘,抚着心脏重重喘息,没能听到电话挂断前,梁眷一声受尽委屈的哽咽。
第136章 雪落
第二天下午一点, 梁眷准时出现在京州广电中心的演播室后台。
不到三十平米的狭小化妆室里人仰马翻,梁眷坐在镜子前,任由节目组的御用化妆师狠狠折腾自己的脸。
“梁老师最近又熬大夜了吧?是不是在筹备新片?”
梁眷最近水肿得厉害, 化妆师不好明说,又怕自己再精湛的手艺也救不回来妆造效果,耽误上镜,只好这样明里暗里地先提前暗示一通, 甩掉自己的责任。
“《风月场》还没正式上映呢,她哪有心思再去筹备新电影?最近正忙着搞宣发呢!”
不等梁眷开口, 坐在后面忙着和编导对临时台本的佟昕然就先一步接过话题, 并不动声色地和梁眷对视了一眼。
忙着搞宣发是真,但要说梁眷眼尾的红肿和眼底的乌青,却是另有缘由。
自昨天陆鹤南主动挂断那通不欢而散的电话之后,梁眷整个人就变得魂不守舍的。窗外的雪下了整夜,她坐在落地窗前,一动不动的,也看了整夜。
佟昕然半夜起来去客厅喝水, 经过卧室门边, 瞧见梁眷这个样子也心疼, 刚想进去劝两句, 就被同样没睡的崔以欢给拦了下来。
作为同样受过情伤的过来人, 崔以欢最是明白, 越是在这种时候, 越需要留给梁眷一个安静的环境自我和解。
“《风月场》应该是冲着拿奖去的吧?程老师最近不是刚带着新片去柏林电影节吗?梁老师有没有想法冲击一下国际主流奖项?”
化妆师的话又将梁眷的思绪引回来,她讪笑两声, 漂亮的恭维话讲起来得心应手。
“我才刚入行几年啊?哪里能跟大前辈程老师相提并论?”
“别人叫我程老师也就算了,你怎么也有样学样, 跟着他们瞎叫?”
熟悉的声音震在耳边,梁眷与化妆师齐齐回头,化妆室的磨砂玻璃门不知何时被推开,本该远在柏林国际电影节红毯上的程晏清,此刻正笑意盈盈地抱着胳膊,倚靠在门前。
化妆室里的人见状,心照不宣的互相对视了一眼,闪烁的眉眼中暗暗表明自己磕到了。
——毕竟梁程两个人是导演界的金童玉女,超话cp榜中“梁上晏”的热度,也丝毫不逊色于其他流量明星。
混剪的各类cp向视频在其他社交媒体平台上的热度,也是居高不下。
导演界冉冉升起、并驾齐驱的两颗双子星,也算是开辟了流量导演的先河。
“你怎么回来了?”梁眷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口吻惊叹又疑惑,“电影节结束了?”
程晏清稍有夸张地重重叹了口气,迈步走到梁眷身边,挑了挑眉,语气尽显哀怨。
“唉,你是真的一点都不关心我啊,电影节昨天就结束了,宣发团队买的通稿水军都在微博满天飞了,你没看见?”
圈子里能面不改色地调侃自己团队买水军通稿的人,恐怕只有程晏清一个。
见他又讲这样的玩笑话,化妆室的人都极给面子的哄笑了几声。
梁眷也跟着轻笑一声,随手将翻烂的台本扔在桌子上,在镜子中和程晏清对视。
“我自己都已经住在热搜上自顾不暇了,哪里还有功夫关注你的一举一动啊?”
有资格站在这间化妆室里的人不算多,有一个算一个都是节目制片信得过的自己人。每天数以百计的娱乐圈八卦传言飘进他们的耳朵,却愣是没有一句流传到外面。
由此可见,他们的嘴是个顶个的严。
眼见话题从程晏清转到正处在风口浪尖的梁眷身上,化妆室里的十几个人默契地同时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竖起耳朵不发一言。
“行了你也别糟心了,今天节目一播出去,那些叫嚣的人也该就此消停了。”程晏清将手搭在梁眷的肩膀上,轻声安慰。
梁眷垂着眼,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下:“但愿如此吧。”
妆造一直进行到下午三点,期间漫长的两个小时,梁眷将台本又从头到尾看了两遍,还争分夺秒地坐在椅子上抽空睡了一觉。
只是在睡梦中她也仍不踏实,双眉紧蹙,好似随时要惊醒的模样。
梁眷在闹钟响起前悠悠转醒,程晏清见状忙将桌上的保温杯递过去,勾着唇,故作不在意地随口问。
“梦见什么了这么难受?该不会是做噩梦了吧?”
梁眷没去接程晏清递过来的保温杯,只是垂着眼睛安静地坐着,乌黑的头发散在肩上,一派温柔乖顺的模样。
这副岁月静好的样子,径直越过眼眸,落入程晏清的心里。他放缓了呼吸,生怕惊醒来之不易的美梦。
“还能梦到什么啊?”梁眷抬起眼对程晏清笑了一下,只是笑意不达眼底,语气轻快得也不够尽兴。
“梦见《风月场》卖不出去,票房成为华语影片历史最低,以后再也没有人肯拍我梁眷的片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