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导演界的票房女王还会怕这个?”程晏清反问了下,指腹慢慢摩挲着杯身,显然是不相信梁眷的这番说辞。
梁眷散漫地笑了笑,抬手抓起桌面上的台本,纸张翻阅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程晏清见状下意识噤声,不在提与工作无关的话。
台本的页数不多,梁眷一页又一页翻得极快,翻到最后一页,她便从头再来,像是个受人操控的木偶,只会机械重复简单的固定动作。
可只有梁眷自己知道,台本上密密麻麻的字,一个挨着一个,乱成一团,连不成线,既没入眼,也没入心。
她才不关心程晏清有没有信她的鬼话,也不关心他究竟信了多少。
因为她总不能告诉程晏清真相,告诉他——她又梦见陆鹤南了。
在梦里他与乔嘉敏举案齐眉,生儿育女。而她终究变成了一个,在街头擦肩而过都不会再引他回头的过客。
多荒唐,多没出息,光是梦到你,我的心就乱了。
下午三点四十分整,距离直播节目播出还有最后二十分钟。
梁眷在化妆师的帮助下,最后一次对镜检查妆容,抬眸却见程晏清仍端坐在他的身后——服化造也是一等一的妥帖,好像下一秒就要登上领奖台颁奖。
“你怎么还在这?今天这么闲?不用去调.教下一部戏的演员?”
程晏清在电影圈是出了名的严苛,凡是他组内的演员,甭管多大腕,正式开拍前都得脱胎换骨一番。
他的下一部电影梁眷也略有耳闻,好像是九十年代现实主义题材,从背景建立到人设塑造都是硬骨头,前期准备肯定是必不可少的。
“不着急,今天的档期已经被排满了,我还有别的工作要坐。”程晏清弯了弯眉眼,一错不错地盯着梁眷,好以整暇地笑。
梁眷的心中划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她强装淡定地起身,缓声问:“什么工作?”
程晏清挑了挑眉,沉心静气,似是能一眼将梁眷心底对他的抵触看透,可他的声音还是从容不迫的,像是势在必得。
——“陪你一起去演播室接受访谈。”
梁眷冷笑着点点头,惊怒之下眼睫不自觉地发颤,越过程晏清的肩膀,隔着焦灼的空气,她平静地与佟昕然对视。
可佟昕然的眼神躲躲闪闪,完全是一副心虚且自知的模样。
很好。
梁眷简直都要忍不住为自己的愚蠢鼓掌——她又被自己最信赖的经纪人,和圈内志同道合的好友联手算计了。
《请听我说》被封为当下最real的访谈节目之一,它的播出时间虽然不是常规思维的黄金档,但播出效果却一直稳坐同类型节目收视率第一的宝座。
阮镜齐和谢斯珏姐弟俩都很喜欢这档节目,以至于车子刚在院子里停稳,她就着急忙慌地冲下车,指挥陆雁南家的保姆打开电视。
陆雁南听到客厅的声响,忙端着刚切好的水果从厨房走出,又贴心地将叉子摆到阮镜齐的面前。
自从陆雁南和陆琛的事业中心逐渐从江洲向京州转移,陆家三姐弟见面团聚的时间也逐渐多了起来。
每周日下午,除非逼不得已的特殊情况,陆琛和陆鹤南都要驱车赶往陆雁南在京州市郊的那幢别墅坐坐。
闲来无事时阮镜齐和谢斯珏也会跟着一起来凑热闹。
“斯珏怎么没跟你一块来?”陆雁南叉起一块菠萝送进嘴里。
阮镜齐不高兴地朝面前电视方向努了努嘴:“这个臭小子不知道从哪搞到一张观众通行证,人家去演播室看直播去了,可怜我只能在电视里看看我们家晏清。”
陆雁南点点头,随口问:“今天的嘉宾是谁啊?”
“好像是孟曦园吧,刚有点流量的网剧小花,我也不太熟悉。”
话音刚落,阮镜齐就又神神秘秘地凑到陆雁南身边,低声和她咬耳朵:“但是也有传闻说,今天的嘉宾被临时换成梁眷和程晏清了。”
陆雁南僵了一下,不安地咽了咽口水,低声和阮镜齐商量:“镜齐,咱们今天能不能不看这个节目?”
“为什么?”阮镜齐皱着一张脸,不解且委屈。看不了现场就算了,隔着电视大饱眼福也不可以吗?
“因为——”陆雁南刚语重心长地起了个话头,就听到身后再度传来声响。
扭过头去看,是陆琛和陆鹤南兄弟俩齐齐地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从头到脚全副武装的蒋昭宁。
未说完的话消散在唇间,陆雁南对着兄弟俩僵硬地笑了一下,而后深呼吸一口气,只能暗自乞求老天,保佑今天的家庭聚会一切顺利。
甫一看见这三人,没心没肺的阮镜齐立刻把陆雁南刚说到一半的话,抛到九霄云外。
“哇塞舅舅舅妈,你们怎么来得这么慢?”
蒋昭宁叹了口气,说话时捂着胸口仍心有余悸:“路上碰见狗仔跟车,绕着京州跑了足足三圈,才甩掉他们。”
“娱乐圈的饭还真不是谁都能吃的。”阮镜齐啧了两声,然后亲热地拉起蒋昭宁的胳膊,拉着她坐到沙发上。
“不过你来得还算及时,没有错过《请听我说》的直播。”
蒋昭宁抬头看了眼表,蹙起眉:“这不是已经四点了吗?怎么还不播?第一次启动直播模式就要开天窗啊?”
阮镜齐看了眼手机,滑动屏幕,再抬头时一脸幽怨:“微博官V说是出现技术故障,播出时间推迟半小时。”
“行了行了,好饭不怕晚。”蒋昭宁捏了捏阮镜齐的脸蛋,暧昧地眨了眨眼,软声安慰。
“刚刚在路上我已经得到内部消息了,今天的《请听我说》嘉宾就是梁眷和程晏清。”
阮镜齐倏地睁大了眼,恨不得从沙发上蹦起来:“真的假的,这瓜保真吗?”
“有在现场的编导给我拍照片了。”蒋昭宁作势从包包里拿出手机,翻出照片指给阮镜齐看。
两个人聊得投入,任谁也没有注意到陆鹤南正面无表情地站在她们身后,修长的身躯隐匿在昏暗里,周身的气息也莫名沉了下去。
“真般配啊。”阮镜齐虔诚地捧着手机,对着照片两眼放光,指腹不断的在屏幕上来回摩挲。
蒋昭宁坐在一旁觉得好笑,忍不住打趣:“镜齐,你到底是程晏清的女友粉,还是梁上晏的cp粉啊?”
梁上晏?这是什么意思?陆鹤南怔了一下,陌生的词汇不由得让他心口一紧,然后无端想起昨天那通不欢而散的电话。
昨天她在电话里说了什么?
她说会借助访谈节目将事实解释清楚,可她要怎么解释清楚?是打算让程晏清扮演被狗仔在雪夜里拍到的那个男人,还是说……
陆鹤南稳了稳呼吸,狠心逼迫自己继续深想另一种可能性。
还是说程晏清才是她孩子的父亲,他们已经做好准备,打算携手顶住压力向世人公开了,对吗?
放空无尽的思绪被阮镜齐清丽的声音强硬拽回,呼吸凝结成焦躁的一线,而那双抵在沙发靠背上,用以支撑全身重量,不至于狼狈跌倒的手掌也泛出骇人的青白色。
阮镜齐扬起飘着红晕的脸,说起话来既洋洋得意,也含着女儿家独有的娇羞,像是只傲娇又动人的小狐狸。
——她说:“在这个世界上,除我之外,我只能接受梁眷和程晏清并肩站在一起。”
幼稚的话语好似利刃尖刀,不知道刺穿了谁的肺腑。
日落西山的昏黄光线映在男人沉默的面容上,任谁都能看清他隐忍的焦躁与茫然。
她只能接受梁眷和程晏清站在一起?那他呢?算什么?
第137章 雪落
相比于京郊别墅里静悄悄的暗流涌动, 《请听我说》的演播室里则弥漫着一股死寂般的人仰马翻——凭借好脾气出圈的梁眷,竟然公开拒绝与程晏清同台录制节目。
节目总制片季挽之的脸冷得吓人,后台烟雾缭绕, 夹在她指尖上的烟一根接着一根,从接到编导消息的那一刻起就没断过。
季挽之皱着眉,妆容精致的脸上红唇一张一合,语气虽然阴阳怪气, 但用词还算体面。
“昕然,咱们也算是共事多年的老朋友了, 就算是我平日里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得罪了你, 你也不能这么报复我啊?”
“挽之姐,你这话说得就见外了,谁不知道你这次大胆启用直播形式,是一心一意为了解我的燃眉之急?”
佟昕然心里虽乱成一团,但此时此刻人在屋檐下,她也不得不陪着笑脸讪笑两声。然后在心里再暗自狠狠唾骂:什么狗屁燃眉之急,不过是各取所需。
‘一心一意’四个字被佟昕然故意咬得极其用力, 有几分聪慧在身上的季挽之怔愣了一下, 听懂了佟昕然的弦外之音。
她脸色稍霁, 只是周身仍紧绷着, 丝毫不肯在原则问题上妥协。
“让梁眷和程晏清同台这件事, 是咱们事先商量好的。”
季挽之顿了顿, 喘了口气才继续说下去:“你们要是有想法、不愿意可以提前说呀?临开播前摆我一道算怎么回事?”
“主要是我这次的确没料到, 眷眷会跟我硬来,我以为先斩后奏——”自知理亏的佟昕然说不下去, 垂着眼重重叹了口气。
“先斩后奏?”季挽之佯装讶异地瞪大了眼睛,“昕然, 你这胆子也太大了,这要是传出去了,以后哪还有人敢跟你们合作?”
佟昕然僵了一下,都是娱乐圈里的老狐狸,她怎么会听不明白季挽之明里暗里的威胁。
——季挽之这是在隐晦地告诉她,如果今天这件事不能给她一个满意的结果,那么从明天起,凡是从她手上经过的综艺项目,都将不会再考虑梁眷作为特邀嘉宾。
季晚之不过一个小小的节目制片,佟昕然并不怕她,她怕的是季挽之背后的人脉。谁不知道季挽之新嫁的老公是影视大亨,手上掌握的资源可以称得上是娱乐圈的半壁江山。
如若真的走到了那一步,佟昕然闭了闭眼,她不能拿梁眷的前途做赌注。
佟昕然重新勾起唇,咬牙一字一句保证。
“挽之姐,你放心,眷眷那边我去劝,四点半肯定配合节目组正常直播,不会砸了你的金字招牌。”
佟昕然在演播室和后台里里外外找了一圈,也没瞧见梁眷的身影,打电话也一直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站在纷乱嘈杂的演播室里,佟昕然的心凉了半截,梁眷该不会是一气之下回港洲了吧?
愣神的功夫,碰上一个机灵寡言的实习生,小姑娘朝大楼外指了指,佟昕然立刻会意过来,感激地怕了拍她的肩膀,而后抄起衣服快步跑出去。
京州是雍容繁华的,可到了冬天也和许多不惹眼的二三线城市一样,终归是萧瑟的。
梁眷站在广电大楼的露天停车场里,一个人兀自抽了很久的烟。等到佟昕然匆匆赶到的时候,烟蒂已在脚边堆砌成薄薄一层。
“怎么一个人躲这来了?”佟昕然喘着粗气,紧贴在梁眷身边,垂着眼不自在地开口。
梁眷没什么情绪地睨了她一眼,没吭声,只静默的对着指尖那点忽明忽灭发呆。
直到长长的一支烟变成短短的一截,她才捻灭烟头,轻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在感慨世道艰难,还是在唏嘘人生无常。
“昕然,咱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梁眷歪头想了想,长发飘散在风里,“是我刚拿到投资,正准备拍《适逢其会》的时候吧?”
佟昕然最怕梁眷打感情牌,轻飘飘的两句话伴着寒风落在她的耳畔,听得她鼻腔一酸。
“是,那时候我还只是个小编导。”佟昕然笑了笑,只是笑容有几分凄凉,“不像现在这样,做你的合伙人,在娱乐圈里风光无限,狂得都可以横着走。”
“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梁眷勾唇略笑了一下,意味深长地看了佟昕然一眼,语气玩味,“你刚刚不是还被季挽之给威胁了一通吗?”
“眷眷!”佟昕然急切起来,眼里生出几分慌张,“我承认这件事是我先斩后奏了,但是我绝对——”
梁眷叹了口气,打断佟昕然的话茬:“但是你绝对没有私心,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我好。”
“我知道的。”梁眷重重点头,一字一顿用力重复,“我真的都知道的,我也不是在任性,我只是需要点时间来平静地接受这种安排。”
成年人留给自己任性的时间不多,不过几支烟,几瓶酒的功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