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波恩爱秀得实在恰到好处,以至于握着长枪短炮,一贯措辞刁钻、字眼犀利的记者都不由得吞咽了两下,眉眼舒展开,后面的提问也变得温和了不少。
“梁导,《初雪》所取得的票房成绩实在瞩目,您打败了自己,再一次拔得华语文艺电影史头筹。只是《初雪》的结局太过意难平,对于广大影迷高呼的《初雪》第二部 ,您有什么想回应的吗?”
梁眷怔愣了将近半分钟,全场娱记屏息凝神,不敢眨眼,就连如蜂拥般扰人心弦的快门声都所有收敛。
在放空自己的那三十秒里,梁眷想到了很多。
她想到电影中影射过去五年的一帧一秒,想到意犹未尽、极致艺术感的oe结局,再想到当下每一天和陆鹤南充满温情,极具生活化的一点一滴……那些所谓的意难平,所谓的遗憾,所谓的不美满,忽然沦落到不值一提的境地。
都过去了,不是吗?
秒针划过半圈,梁眷轻轻眨眼,眼眶泛红,她忍住泪,对着镜头莞尔一笑。
“其实,《在初雪来临之前》应该是我最饱含私心的一部作品。”
“因为我最开始拍摄它的初衷,是为了兑现与我先生在热恋期的某个承诺。那时的我把这部电影当做一段感情到此为止的里程碑,当做开始新生活前努力画上的句号。”
梁眷顿了顿,对着神色稍显凝重的娱记破涕为笑起来。
“但现如今一切都被改写,阴差阳错也好,因果宿命也罢,总之,里程碑变成我与他相携并肩走过的人生路中,未完待续的一个节点,句号也被他生生变成了逗号。至于我与他后面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电影后面的又剧情该如何发展,坦白说我也不知道。”
“所以,无论《初雪》取得什么样的成绩,拍摄第二部 从来都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
直播镜头后的观众对这番话作何感想,梁眷尚且不知。但这些手握话筒,站在最前端,与她面对面,聆听她缓缓讲述的媒体人神情齐齐落寞了下去——为赵凝与孟向禹不为人知的最终结局。
梁眷微笑着叹了口气,温柔的双眸一瞬不错地注视着镜头,隔着屏幕,隔着几百米距离,径直掉入男人晦暗如墨的眼底。
“大家不要有遗憾,因为后面的故事每天都在发生,无论你们看得见亦或是看不见,它就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你们的身边,发生在值得期待的每一天里。”
“那梁导,请问——”记者举着话筒,横在梁眷面前,还欲再问。
“抱歉啊,我后面还有行程,改日再问可以吗?”梁眷弯了弯眉眼,微微俯身做抱歉状,闪光灯下,她星光熠熠的眼睛里闪着俏皮的光。
“梁导后面是还有别的通告吗?”站在最前面的娱记一边手指翻飞地翻看通告单,一边抓住梁眷动身离开的时间空档,高声问。
梁眷歪了歪脑袋,淡笑着指向他们身后,难得多解释了一句:“是私人行程,我的先生还在外面等我去试婚纱呢。”
对于婚礼,从头至尾,梁眷安心做甩手掌柜,她只抽出一个结束采访后的傍晚,在陆鹤南的陪同下试婚纱、定造型。
话音落下,将梁眷包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媒体自觉退后几步,为这位准新娘腾出一条毫无阻碍的道路来。
这条路上没有鲜花,也没有掌声,甚至连灯光都很暗,唯一的光亮还是来自梁眷鞋跟上的点点碎钻。作为今天的谢幕之地,它或许不够夺目,但足够令人难忘。
在高清镜头的记录下,直播画面前的所有观众,都得以有幸看见这宛如电影画面的一幕。
一个身穿淡紫色包臀鱼尾裙的女导演,踩着高跟鞋,提着裙摆,朝着出口通道的方向匆匆离去。她先是快走,而后急切了一些,步伐加快一路小跑。直至面前忽然出现一道颀长的影子,步调沉稳,气势高过她几分,与她在同一直线上相对而行,她才渐渐慢下来。
男人身着黑色衬衫,身形笔挺,袖子被服帖地挽到小臂处,臂上搭着一件黑色大衣,手里拎着一双女士平底鞋,缓缓向梁眷走来。逆光下看不清脸,不知道他姓甚名谁,直至镜头不断上移再推进,他冷峻的面容才得以变得清晰。
画面里,两个人像是双向奔赴,却又更像是男人纡尊降贵为她而来,且只为她而来——因为无论周遭如何纷纷扰扰,他那双平静无波的桃花眼里,都只装得下眼前一人而已。
影子抵在脚尖前,梁眷怔愣了几秒,惯性使然,她又踩着那道影子向前小跑了几步。
直到距离男人仅剩五六步远时,她才矜持起来,鞋跟落地,下巴微抬,施施然站在原地,等着陆鹤南一步一步走完最后几步路,牵起她的手继续向前走。
不知道是哪家媒体职业素质高,先反应过来,率先按下快门,而后一石激起千层浪,“咔嚓咔嚓”的快门声铺天盖地而来,险些将两个人耳鬓厮磨的喃喃细语湮没。
带着男人体温的大衣落在肩上,穿着单薄礼服在冷风口站了将近两个小时的梁眷忍不住瑟缩了一下,长长的喟叹一声,才好以整暇地打量起眼前男人平和的眉眼。
“你怎么来了?在电话里不是说不进来了,怕被拍到,要在外面等我吗?”
陆鹤南听出梁眷尾音里满满的戏谑,勾唇笑笑,没说话,只弯下腰,将手中的平底鞋放在地上。一手扶着梁眷的腰,一手按住她脚上高跟鞋的鞋跟,温热的指节若有若无地划过她的脚踝,示意她换鞋。
那只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只有中指因为常年写字而起了薄茧,看上去禁欲非常,善于批复文件,惯会在中晟顶层办公室里发号施令的右手,原来也能如此熟练地伺候女人脱鞋。
站在几米外围观的记者与圈内同行无一不在目不转睛地看,却没人敢走上前拍两张近景。哪怕眼前的画面一定会成为明天娱乐版块的头版头条,他们也不敢拿未来的事业生涯做赌注,去挑战陆鹤南为数不多的耐心。
“他们都在看呢。”梁眷脸红了一瞬,整个人僵硬到仿若被定在原地,在陆鹤南疑惑的注视下,她忍不住小声提醒。
只是因为声音过于温软,落在陆鹤南耳边不像提醒,倒像娇嗔。
他轻笑,仍维持着俯身的动作,回答得轻描淡写:“就让他们看。”
梁眷拗不过陆鹤南,也无意在众目睽睽之下展现这么私密的事情,脚跟轻抬,手搭在他宽厚的脊背上借力,飞快地踩住平底鞋,一气呵成,再挽着他的胳膊,将他扶起来。
只可惜还没等长舒一口气,微垂的目光甫一瞥到那双前一秒还穿在她脚上的高跟鞋,这一瞬便勾在陆鹤南指尖上,梁眷就好似受惊一般移开视线,扭过头,将脸埋在他的颈窝更深处,任淡淡的烟草味充斥鼻腔。
“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梁眷拽着陆鹤南的衣袖,脚步因为穿上平底鞋而轻快了不少,只是声音闷闷的,耳根红透。
平日最讨厌在镜头前展露隐私的人,今天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大张旗鼓地做尽让人脸红心跳的事情。
陆鹤南散漫地笑了笑,拥着梁眷慢慢向前走,空留给娱记一对分外般配的背影,和地面上一双并肩交叠的影子。
“不是你说的吗?电影后面的故事每天都在发生,我不忍心让你的影迷们失望,更不想让他们因为看不见后面的剧情与结局,而抱憾终生。”
除了梁眷以外,再没有人听到这句话。
但陆鹤南一诺千金,往后的漫长光阴里,他竟真的因为妻子于多年前,在公众面前的一句玩笑话,而强行忍住自己对镜头的抵触。
高墙外的世人才得以有幸看见,那些婚后岁月的幸福一角。
梁眷抿住唇,心里虽受用,面上却不显,故作若无其事地问:“你看到采访直播了?”
陆鹤南轻点头,避也不避直接承认,夸赞更是自然到脱口而出:“各个平台都在推送,实在太耀眼了,很难忽视。”
唇角不受控地勾起,梁眷得寸进尺,双手挽住陆鹤南的臂弯,非要让他点名道姓说得更具体一点。
“陆先生是在说陆太太耀眼吗?”
陆鹤南不置可否地停顿了两秒,语气徐徐道——
“陆先生是在说梁眷导演耀眼。”
梁眷心脏漏跳一拍,脚步慢下来,定定地看着身边的男人,而后闭上眼,踮起脚尖,在别人看不到的通道尽头,在头顶皎洁月光的见证下,虔诚且轻轻地吻上他的唇角。
他总是这样,无论何时都不愿意让世人遗忘掉她的姓名。
让人感动,更让人不得不爱。
可她是梁眷,也是陆鹤南的妻子,这两个头衔不分先后,永不相悖。
第184章 得成比目(二)
婚纱高定创始人的总助Jennifer一早接到消息, 携参与设计主纱的十几位设计师提前四个小时赶到现场,再指挥大区经理清场、关门,又亲自带人顺着十字路口的四个方向排查了足足两公里, 确保沿街路上没有娱记狗仔盯梢。
英国暴雨来得突然, 创始人被困在伦敦秀场回不来,接待陆家夫妻的重担便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他最信得过的Jennifer肩上。
带着丝丝寒意的春风拂过脸颊,Jennifer站在石阶上, 双手交叠放在小腹,手心紧张到直冒冷汗。
梁眷和陆鹤南驱车赶到的时候,京州正在下小雨,刺眼的前照灯在众人眼前掠过, 车子还没停稳,Jennifer便撑开伞,踩着车辙印,快步迎上前。
下了台阶, 脚步忽然顿住, 她在车头前左右犹豫了一阵。而后忽然福灵心至,想到临出发前在电话里,远在英国有心无力的自家太子爷千叮咛万嘱咐的一句话——遇事不决时,一定要处处以梁眷为先。
Jennifer稳了稳心神, 扯出标准的职业化微笑,在车子熄火的前一秒, 坚定不移地走向副驾驶,同时用眼神无声示意大区负责人站到驾驶门一侧,准备为陆鹤南撑伞。
在慢待陆太太与慢待陆先生之间, 她选择后者。
雨势渐大,雨水来不及落地就被风吹刮到车窗上, 凝成几股顺着车身簌簌滚下。
梁眷推开车门,见为自己撑伞的是位女士,便一手提着礼服裙摆,一手揽着她的肩膀,将她也护在伞下,而后脚步匆匆地朝灯火通明的店面走去。
被梁眷牢牢揽住的Jennifer身子一僵,几乎到了受宠若惊的地步。出于总助的职业习惯,她微微偏过头,不放心地瞥了一眼被甩在身后的陆鹤南,生怕照顾不周,出现差池,给老板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只是视线还没等穿过雨幕落在陆鹤南身上,梁眷温温柔柔的抚慰声就已率先抵达耳边。
“放轻松一点。”梁眷捏了捏Jennifer的肩膀,莞尔一笑,“不用担心他,男人嘛,淋点雨没什么的。”
Jennifer怔怔地转过头,呼吸凝在鼻腔,她猝不及防地与梁眷四目相对。
她的眼睛真的太澄澈、太明亮了,Jennifer几乎能在其中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倒影。
那种澄澈明亮不是单纯愚蠢,而是历尽千帆后,看淡万物的一种从容。原来娱乐圈万众瞩目的大导演、未来众星捧月的豪门主母,不是传闻中眼高于顶的狠角色,而是一位善于体察人心,刹那呼吸间便可春风化雨为无物的女人。
怪不得她可以让陆先生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陪同老板出席过大大小小场合,接待过不下上百位高级贵宾,也算见过些许世面的Jennifer,忽然自惭形秽起来。
直至今天过后,她才能大言不惭地说自己对真豪门有了全新的认识——那是一种别人难以想象、更无法企及的高度。
正因为太高,所以他们的身上不带丝毫颐指气使的市井戾气,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睛也能够容纳视野之内的所有错处。
高处不胜寒,无意与人同流,不外如是。
婚礼布置成什么样子,梁眷一无所知,但在婚纱选择这方面,她还是一如既往地一切从简。
出自世界主流设计师之手的厚厚一沓设计手稿,涵盖晨袍、龙凤褂、敬酒服、派对礼服以及最重要的主纱早在一个半月之前,也就是陆鹤南孤身前往滨海,见完梁眷父母的当夜,就被送到了梁眷手上。
那时还是深冬,做贼心虚的劲头早已在日积月累间刻在骨子里。哪怕恋情与婚事已经在父母面前公开,梁眷也还是再三确认他们熟睡了之后,才敢轻手轻脚地关上卧室房门,躲在被窝里,压低声音和独守酒店空房的陆鹤南通电话。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设计手稿?”
梁眷趴在床上,手稿摆了满床,她一张一张看过去,各色蕾丝缎面应接不暇闪过眼底,让她不由得少女心泛滥。
陆鹤南避而不答,只温柔反问:“有喜欢的吗?”
站在酒店落地窗前,望着自天边落下,洋洋洒洒,最后在海面中销声匿迹的雪花,他抬手点燃一支香烟。
“如果没有,我可以让他们再准备一些,或者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可以直接告诉他们,让他们按照你的喜好精准设计。”
这话里话外满满的剥削压迫意味,梁眷蹙起眉,一本正经地教育起这位不知人间疾苦、不顾他人死活的“狠心资本家”。
“这些已经够多了,你不要对别人那么严苛,钱不能解决所有的事情。他们除了工作之外,也还有自己的生活要过。”
梁眷顿了顿,捏着手稿的手暗暗用力:“你跟我说实话,我现在看的这些手稿,是不是你让他们加班加点赶出来的?”
服装设计和镜头设计一样,都需要某一时刻的灵感乍现。短短几天,就要被迫交上这么多份呕心沥血的设计图,梁眷不敢想象那些设计师们会对陆鹤南有多大的怨言。
执行董事仰仗权利恣意妄为,这对需要口碑和民众支持的中晟来说,不是一件好事。还没正式嫁进陆家的梁眷,就已经在不经意间操起女主人的心了。
被莫名其妙骂了一通的陆鹤南心情大好,咬着烟,轻笑一声。
“眷眷,你这话听着可真熟悉。”
“什么?”梁眷愣了一下,不明所以。
陆鹤南掸了掸烟灰,眺望挂在天边的月亮,眼睛却迟迟没有聚焦,他在放空自己、在静心回忆过去。
“大伯还在世的时候,脾气很暴躁,他前脚在中晟把手底下的得力干将训了一通,大伯母后脚就得了秘书的通风报信,然后立刻放下身段,亲自登门安抚,生怕那些高层和大伯起了嫌隙。深夜回家之后,再劈头盖脸把我大伯骂一顿。”
喉结咽动,陆鹤南深深沉沉地舒了口气,勾起唇角,极力让自己语调上扬:“眷眷你可能无法想象,你刚才的语气和措辞,简直跟当时的大伯母如出一辙。”
陆鹤南的口吻很戏谑,梁眷却笑不出来。她迟迟没有说话,紧握着手机,耳朵紧贴听筒,不错过陆鹤南一丝一毫情绪上的波动,再任由酸涩感掠过眼眶,掠过鼻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