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测报告单下的那行风险提示,你难道没有看见吗?”
“什么?”
“梁眷,我不愿意承担失去你的风险。”陆鹤南顿了顿,下颌线咬得很紧,他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也没有丝毫可商量的余地,平静到几乎冷漠。
“哪怕是为了孩子……”梁眷讷讷问。
陆鹤南正视梁眷的眼睛,仍旧回以她平静:“对,哪怕是为了孩子,我也不愿意。”
梁眷怔愣住,咬着唇瓣,迟迟说不出一句话。
“外面冷。”陆鹤南叹了口气,脱下自己的大衣披在她的身上,“你先上楼回家吧。”
“那你呢?”梁眷下意识问。
这句话的依赖性太重,以至于她说出口,才想起两个人冷战还未结束。
陆鹤南抬手揉了揉梁眷的头顶,轻柔喑哑的嗓音不知道是在安慰谁:“乖,你让我在外面冷静一下,好不好?”
戒烟太久,车里的各个角落都寻不到丁点烟草存在的痕迹。
陆鹤南目送梁眷走进壹号公馆,又在车里坐了一会,才推门下车,在最近的便利店里买了一包香烟。
尼古丁的香气在口腔内迸发开,或许是太久没抽,又或许是走神,第一口还没等过肺,陆鹤南就抑制不住地轻咳了起来。
他蹲坐在花坛边,轻抚胸口,像个无家可归的人。
盯着夹在两指间徐徐燃烧的橘黄色星火,他突然想明白很多。
两年多,自他停药之后没有任何缘由的戒烟戒酒,和那些莫名其妙出现在生活各个角落里,形迹可疑的避孕套,再想到Madeline今天的那番话——“为了送给你这份美好的礼物,她为此吃了很多苦,付出了很多努力。”
原来一切都是“早有预谋”。
陆鹤南忍不住轻笑出声,为了得到这个孩子,梁眷真是跟他兜了好大的圈子。
周岸刚将一双儿女哄睡,故事书还没等放下,放在桌边的手机就开始急促地震动起来。看了眼来电显示,周岸心里了然,陆鹤南的电话既然打到他这里,想必是不想让陆雁南知道。
电话接通,陆鹤南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我今天陪眷眷去医院检查了。”
“结果怎么样?”周岸毫不意外。
陆鹤南垂着头,掌根无力地抵着眉心,语气是难以形容的复杂:“眷眷真的怀孕了。”
周岸靠在阳台门上,大笑起来:“我的天,我儿子这么神呢?”
手里的一支烟燃尽了,陆鹤南掐灭烟头,又从烟盒里敲出一支,含在唇间。
听到拨动打火机的声音,周岸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些许不对劲,笑容僵在唇角,连带着声音也莫名冷下来。
“陆鹤南,你给我打这通电话,应该不是想给我报喜的吧?”
“我让她打掉孩子,她不愿意,跟我吵了一架。”陆鹤南毫无迂回地陈述事实。
周岸冷笑:“如果我在你姐怀小宝的时候,让她打掉孩子,她应该不会只是跟我吵一架这么简单,应该是直接跟我提离婚了。”
陆鹤南含着烟轻笑,不要脸到极限:“眷眷舍不得跟我离婚。”
“那你也不能仗着舍不得,仗着她爱你,就这样肆无忌惮地欺负她。”
“我没有。”陆鹤南否定地很快。
“你没有,你还让她打掉孩子?”
“我那也是为了她好,毕竟孕检报告也说了,有一定的危险几率。”这理由怎么这么无力?陆鹤南狠狠吸了一口烟。
周岸正色道:“几率是百分之百吗?”
“不是。”
“那是多少?”
“不到三成。”
周岸松了一口气,语气软下来:“那你就别想那么多,你只告诉我,得知她怀孕的那一秒,你高不高兴?”
陆鹤南握着手机,一时说不出来话。
说不高兴是假的,但那种喜悦的心情很快就被铺天盖地而来的负面情绪所淹没。
在他的心底有两种声音,一种要他自私一些,顺其自然地迎接这个孩子的到来;另一种却要他清醒,劝他不要在最幸福的时候,做最错误的决定。
他左右摇摆,一时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听筒里,周岸的声音让他回神。
“小宝过生日那天,我其实还有话想跟你说,但那时我觉得你油盐不进,所以没说。”
“你想说什么?”
“那天你问我是不是忘记了两年前守在手术室门口的滋味,我怎么会忘记,又怎么敢忘记?”周岸轻舒一口气,“我只是释然了。”
陆鹤南没说话,只静静地听陷入往事的周岸轻声说下去。
“去年,棠棠刚过完四岁生日没多久,正是对一切都感到好奇的时候,有一天,她回到家里,忽然问你姐,她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上,你知道你姐是怎么回答的吗?”
“应该是被我姐给糊弄过去了吧。”陆鹤南猜的保守。
“没有,她答得很认真。”周岸于微风中转过身,望着客厅内抱着电脑处理工作的陆雁南,满眼温柔。
“她说,因为妈妈希望这个世界上,还能有一个人,像妈妈一样,深深地爱着爸爸,永远永远陪在他的身边。”
周岸说得动人,陆鹤南咬着烟,也跟着心无旁骛地笑起来。
“棠棠听得一知半解,跑开了,过了一会,她从小宝的婴儿房里跑出来,又问,那这个世界上既然已经有我和妈妈爱爸爸了,为什么弟弟还会出生呢?”
“我姐是怎么回答的?”陆鹤南听得入迷,忍不住追问。
周岸勾起唇角,声音幸福到发抖。
——“她说,因为妈妈贪心,总觉得这个世上爱爸爸的人太少了,他得到的爱也太少了,所以弟弟便出生了。也正因为妈妈贪心,老天惩罚妈妈,让妈妈在生弟弟的时候吃了好多苦,但妈妈觉得很值得,因为妈妈得偿所愿了。”
陆鹤南没有说话,但周岸知道他在听。
“我不知道梁眷为什么会对生孩子这件事这么执着,但我想她的出发点,总归是跟雁南一样的,因为太爱你,所以苦难在她眼里根本不是苦难,而是人生必须要经历的一道坎。”
“如果你也爱她,要做的不应该是阻拦她,而是陪着她,一起跨过去。”
电话挂断,陆鹤南在冷风里抽了很久的烟。起身回家之前,他用电量不多的手机拨通了宋若瑾的号码。
通话过程言简意赅,他勾起唇角,拐着弯报喜:“妈,女人怀孕的时候,需要注意哪些地方啊?”
梁眷上了楼,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生了半个小时的闷气。之所以是闷气,是因为她知道陆鹤南的出发点是为了她好,所以她有气没处撒。
“关莱,我今晚去你家跟你住好不好?”
梁眷边打电话,边将行李箱从杂物间找出来。
“行啊,你想来就来呗,不过你舍得让你老公独守空房?”关莱放下杯子,啧了两声,“这才结婚五年,就不像之前那么浓情蜜意了?”
“陆鹤南那个狗东西!只会惹我生气。”梁眷恨恨地踹了一脚箱子,随便装了两件衣服,就抄起大衣就雷厉风行地往门边走。
她习惯性地踩上那双常穿的裸色坡跟尖头皮鞋,刚穿上一只,脚跟凭空高了四五公分,才慢半拍地意识到现在再穿这种鞋很不应该。
她踮脚从鞋柜里,找出那双早就被束之高阁的平底运动鞋,套在脚上,不甚熟练地系着鞋带。她系得太认真,没听到门外的声响,以至于眼前的房门猝不及防地被人从外拉开时,被吓了一跳。
是陆鹤南带着满身寒意,去而复返。
陆鹤南不由分说地从梁眷手里抽出手机,三下五除二地简单说了两句,就径直挂断。
“去哪?”陆鹤南慢条斯理地将手机丢在一边,又低头扫了一眼梁眷身边的行李箱,玩味地扬了扬眉梢。
“这是要离家出走?带球跑?你小说看多了?”
梁眷没说话,不甘示弱地回望陆鹤南戏谑的眼睛,同时忍不住腹诽:你懂得还挺多。
陆鹤南没空和梁眷置气,他俯下身,修长的手指扯住梁眷脚上的鞋带,轻轻解开,又捏了捏她的脚踝,示意她抬脚换鞋。
梁眷一手攥着行李箱不撒手,一手轻抚小腹,梗着脖子目视前方,只当没看见。
“宝宝,你别伤心。爸爸不想要你没关系,妈妈一个人也有能力挣钱将你养大,未来也会给你双倍的爱。”
陆鹤南直起身子笑了笑,抱着双臂倚在门框上,好以整暇地看着梁眷放狠话。
说到动情处,眼泪一颗一颗落下,梁眷见陆鹤南仍旧无动于衷,继续嘴硬道。
“大不了,妈妈可以给你再找一个爸爸,这个爸爸铁石心肠不爱你,妈妈可以给你找一个爱你的爸爸。”
“那你去找吧。”陆鹤南哼笑一声,眉眼猖狂,稍稍侧开身,腾出一只手做出请的动作,极具绅士意味。
“我倒要看看,哪个男人胆子这么大,敢要我陆鹤南的老婆孩子。”
听到这种大言不惭、不要脸到家的话,梁眷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嘴唇张了又张,却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哭得更凶了。
“别哭了,好不好?”陆鹤南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一下,将梁眷拽进怀里,抚了抚她湿润的眼角,“哭坏孩子也就算了,要是把自己也哭坏了可怎么办?”
“陆鹤南你——”梁眷气急,她被陆鹤南牢牢禁锢在怀里动弹不得,只得胡乱拍打着他的肩膀,“怎么就能哭坏孩子了?你不喜欢他也就算了,怎么能咒他!”
“我怎么可能不喜欢他?眷眷,别当着孩子的面胡说八道。”陆鹤南握着她的腰,耐着性子纠正她的措辞。
梁眷想,绝对是男女力量太悬殊,不然她怎么会连挣扎都不曾有,任由陆鹤南随意抱着。
报复性的眼泪蹭在陆鹤南的衬衫上,梁眷忽然闻到一股若有若无地烟草香,她猛地抬起眼,一脸狐疑:“你抽烟了?”
陆鹤南见梁眷不再跟他置气,心弦不再紧绷,连带着呼吸也软了下来。
“你让我戒烟戒酒,不就是为了利用我怀上孩子,现在利用完了,我难道还不可以烟酒自由?”
“这怎么能是利用?”梁眷被他抱怨得措手不及,语气弱弱的。
这个男人,怎么将她说得跟个始乱终弃的女人一样?
陆鹤南含着笑,一手揽着梁眷的腰,一手推着行李箱,想要连人带箱一块领回屋内。
梁眷脊背绷得很直,不敢轻举妄动,眨着眼睛怯生生地问:“你……你是打算留下这个孩子了吗?”
陆鹤南无奈地笑了一息:“不然呢?眼睁睁地看着你去给他认下一个后爸?”
又哭又笑地折腾了一天,梁眷筋疲力尽地躺在床上,阖着眼却睡不着。陆鹤南已经从侧卧里搬回来了,就躺在她的身边,可她仍旧睡不着。
梁眷翻了个身,更紧密地依在陆鹤南身旁:“老公,你有想过我们孩子的名字吗?”
陆鹤南不答反问:“爸妈为什么要给你起名叫梁眷?”
梁眷轻轻眨了眨眼睛,讲起那段三十三年前的往事。
“我妈当年生我的时候难产,据说当时情况很不好,医生更是一连下了两次病危通知书,很容易一尸两命。那时候交通不方便,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都不在滨海,产房外只有我爸自己,很孤独,很无助。他也不敢流眼泪,除了对天祷告之外,他什么都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