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眷停顿几秒,朝陆鹤南怀中更深处凑近几分,像小兽般蹭了蹭他的脖颈,才继续轻声说下去。
“或许是上苍听到了我爸的祈愿吧,漫长的等待过后,他终于迎来一个母女平安的结局。爸爸说,这是老天对他的眷顾,所以才给我起了一个单名眷字。”
陆鹤南揽着梁眷的肩膀,虔诚地吻了吻她的额头:“感谢老天。”
“什么?”梁眷没有听清。
“感谢妈妈在三十三年前平安生下你,这不仅是老天对爸爸的眷顾,也是对我的眷顾。”
月色皎洁,梁眷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绵长舒缓。
陆鹤南把玩着梁眷的发尾,轻声说:“陆家这一辈是时字辈,时间的时。”
“时间的时,那孩子该叫什么好呢?”困意来得突然,梁眷有些疲倦地闭上眼睛,无意识地喃喃重复陆鹤南的话。
陆鹤南顺着她的话茬:“我算了一下时间,孩子应该会在三四月出生。那时候雪融花开,正是早春时节,草长莺飞之时。”
梁眷心弦一动,困意消散,睁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陆鹤南的侧颜:“草长莺飞时?”
似乎是冥冥之中的某种天意,那个有关早春时节的约定,竟接连实现了两次。
“所以,就叫莺时好不好?”陆鹤南垂下眼,温声和梁眷商量。
“莺时,莺时。”舌尖带着万般柔情,梁眷一板一眼地轻轻念了两遍,亮晶晶的眼睛泛起丝丝笑意,“确实很好听。”
“只是……”她忽然欲言又止。
“怎么了?”
“陆莺时,这应该是个女孩的名字吧?”
“是啊。”陆鹤南点点头,毫不犹豫地承认了。
梁眷闻言倏地撑起身子,煞有其事地说:“可小宝说了,我肚子里的是弟弟。”
“小孩子随口胡说的话,怎么能当真?”陆鹤南浑不在意地笑了笑,宽厚的手掌贴在梁眷的腰上,扶着她慢慢躺下来。
“那万一,如果,就是个男孩呢?”梁眷仍旧有些不死心。
如果不出意外,这应该是她此生唯一一个孩子,临门一脚时,天平左右摇摆,她忽然也说不清自己是更想要一个男孩,还是要一个女孩了。
“那就再说。”
“什么叫再说?”瞧见陆鹤南这副不着调的样子,梁眷气不过,抬腿踹了他一脚。
“女孩的名字我已经起完了,男孩的你起吧。”陆鹤南闭上眼,手臂避开梁眷的小腹,控制着力道。
“时字辈,陆莺时,男孩另一个叫什么好呢?”
梁眷打算明天翻翻字典,反正怀胎十月,未来八个月她要从长计议。
“老公,如果,这次是个男孩,我们就努努力再生一个女儿好不好?”梁眷趴在陆鹤南的颈窝处,指尖在他的喉结上来回滑动,低级地撩拨。
“不然,莺时这个名字就派不上用场了。”梁眷继续循循善诱的在天平上加重砝码。
喉结滚了滚又滚,陆鹤南缓缓睁开眼。
“好不好嘛?你看雁南姐就有两个孩子,棠棠有小宝作伴,以后……”梁眷不自觉地放软嗓音撒娇。
不容梁眷把话说完,陆鹤南径直拒绝:“不好。”
“不好就不好,大不了我就……”梁眷看着陆鹤南的眼睛,越说越心虚,故技重施四个字愣是不敢在他眼皮子下全须全尾地说出来。
“大不了你就继续在避孕套上动手脚是吗?”
暗夜里,陆鹤南那双深沉如雾霭的桃花眼黑得发亮,如同窗外明月。
他攥住梁眷胡作非为的手,声音喑哑得要命:“梁眷,我劝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因为我绝对不会在同样的事情上疏忽两次。”
我天生瞻前顾后,做不了赌徒,所以只和老天赌这一回。
赌你八个月后依旧能平安地躺在我的怀里。
至于孩子,男女都好。
如若顺遂,但凭天意。
第191章 草长莺飞时(六)
许是因为京州秋意渐浓, 春困秋乏,梁眷在孕期里也变得越来越嗜睡。佟昕然顾及她的身体状态,帮她一连拒绝了好几个正在接洽的工作。
宋若瑾和黎萍知道梁眷怀孕的消息之后, 更是想将她接到嘉山别墅休养, 陆鹤南怕她不自在,仅用了寥寥几句就给挡了回去。
十月的最后一天,陆鹤南结束公务回来时, 天刚刚擦黑。
壹号公馆偌大的客厅里,只有一盏落地台灯散发出几缕温柔昏黄的灯光。
没能在推门后的第一时间见到想见的人,他心里没来由地焦躁。
卧室房门虚掩着,陆鹤南扯了扯领带, 随手将大衣扔在沙发上,脚步匆匆绕过餐厅,推开房门,只见薄被微微隆起, 梁眷面朝门口, 侧身躺在床上,睡颜恬静。
想来她今天做了个好梦,以至于在梦中都不自觉地勾唇微笑。
陆鹤南长舒一口气,笔挺的脊背彻底泄力倚在门框上, 那颗最近越来越不受控的心也终于在女人平稳绵长的呼吸声中,勉强落回原处。
房间昏暗, 月亮藏在云层里,世界安静到仿佛只剩下彼此依靠,相依为命的二人。
在这无声无光的环境下, 陆鹤南的视线始终落在梁眷身上。
他看得一眼不眨,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因为太专注, 所以直至接连踩过好几张宣纸,轻微的摩擦声落在他的耳边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脚下的东西。
陆鹤南俯下身,将散落一地的宣纸一张一张捡起来,平铺在书案上,借着窗外朦胧微弱的路灯光线,仔细看过去。
字典里,但凡有着美好寓意的字,大抵都被梁眷一个个用心挑拣了出来,再与“时”字组合在一起,留下朗朗上口、较为中意的几个,成为男孩名字的备选。
惜时,这应该是她最后选定的名字,或许是不太满意,所以在运笔落字时有些许的拖泥带水,不够干脆利落。
陆鹤南拿起笔架上的毛笔,提笔蘸墨,对着“惜时”二字只思索了两秒,心里就有了主意,刚要俯身落笔,身后忽然响起一阵簌簌的声响。
他抬起眼,原来是梁眷扯着被子翻了个身。可下一瞬,她就仿佛心有所感般缓缓睁开眼睛,与他四目相对。
“你回来啦?怎么也不叫醒我?”睡眼惺忪,梁眷仍有些发懵,只是见到陆鹤南时,声音不自知地慵懒又娇气。
陆鹤南立刻放下笔,走回床沿边坐下:“看你睡得太香,不忍心。”
“我最近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犯困。”梁眷难为情地笑了笑,张开双臂,撒娇要陆鹤南抱她起来。
陆鹤南抚一抚她的脸,再托着她的腰,将她慢慢扶起来:“可能是莺时在妈妈肚子里比较听话,希望妈妈能多休息一会。”
“不一定是莺时呢!”梁眷埋首在陆鹤南颈窝处,不满地撇了撇嘴,只是声量越来越小。
怀孕两个月以来,陆鹤南一直坚信梁眷肚子里的是个女孩,整日莺时长莺时短,梁眷烦不胜烦,却也在不知不觉的耳濡目染间妥协不少。
女孩就女孩吧,梁眷泄气了,不再跟陆鹤南犟,谁让她连儿子的名字都想不出来呢?
陆鹤南失笑,想到宣纸上的那个名字,第一次尝试念出口。
“那是谁?难道是惜时?”
“你看见我写的了?”梁眷环着陆鹤南的脖颈,不好意思地抬起头。
陆鹤南轻轻应了一声,扯过床头的毛衣外套披在梁眷的身上,牵着她的手下了床。
梁眷不情不愿地跟在陆鹤南身后,小声嘟囔:“但其实我还不怎么满意这个名字。”
陆鹤南扬了扬眉,不动声色地问:“哪里不满意?”
“珍惜的惜,会不会太女性化了?名字里有这个字,他将来上学会不会被同学耻笑?这样会不会伤了他的自尊心?”
梁眷越说越起劲,甚至连五六年之后的事情都考虑到了。
“那就换一个。”陆鹤南敛着唇角的笑意,体贴提议。
“但我又舍不得惜时这个名字,惜时莺时,珍惜草长莺飞之时,听上去是不是还挺般配的。”梁眷撅了噘嘴,拽着陆鹤南的袖口,眼巴巴地望着他,企图得到他的肯定。
陆鹤南不置可否地点点头,按着梁眷在书案前的椅子上坐定,而后不由分说地将毛笔塞进她的手里。
“干什么?”梁眷懵了。
陆鹤南没说话,只是站在梁眷身后,俯下身,宽厚的手掌包裹着她的,重新沾墨,笔尖悬停垂立在平整的纸面上。
梁眷立时会意过来,不自觉地屏住呼吸,放软手腕,任由陆鹤南带着她握笔书字。
干干净净的宣纸上晕开点点墨香,随着最后一点落成,梁眷靠在陆鹤南怀里,对着纸面上飘逸张扬的两个字,喃喃念出声。
【熙时】
与惜时同音。
梁眷是学中文出身,自是知道熙字是什么意思。
熙,明亮也,兴盛也。
陆熙时和陆莺时。
梁眷眨了眨眼睛,鼻腔莫名酸涩。她怎么会不明白他的意思?草长莺飞时,是惜时,更是熙时。
亲爱的,请抬起头,继续向前走。
莫再执着过往抱憾风雪路,只盼今朝花开时。
因为梁眷情况特殊,寻常孕妇在孕早期的产检是一月一次,而她却是一周一次。
对于产检,陆鹤南从不缺席,哪怕中晟有天大的事,他也能腾出两个小时和梁眷一起聆听Madeline事无巨细的叮嘱与教诲。
检查室内,Madeline握着检测手柄,装作无意地问:“孩子的名字想好了吗?”
“早就想好了。”梁眷乖乖躺在检测床上,边回答Madeline的问题,边对着陆鹤南眉眼弯弯地笑开。
Madeline没多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地拉长语调应了一声。
陆鹤南敏锐地察觉出些许不对劲出来,他的心紧了一瞬,强装镇定问:“怎么了?是情况不太好吗?”
Madeline手一顿,将那抹隐忧很好地藏在眼底。再垂眼望向梁眷时,仍旧是那副乐呵呵的轻松样子。
“别那么紧张,没什么问题,只是要辛苦你们再多取一个名字了。”
“真的吗?”梁眷呆滞住,不敢相信这天大的幸运会降临到她的头上。
Madeline笑得无奈:“My dear,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应该相信医学影像的权威性。”
好消息来得如此突然,直至梁眷被人怔怔地扶住门外,穿堂风强劲地掠过肩膀,她抱着胳膊,后知后觉地注意到陆鹤南被Madeline留在了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