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知道我是在等他?”梁眷以反问来肯定男人的猜测。
“因为他盯着你看了很久。”男人没有在女人面前撒谎的习惯,即使心里再不情愿,他也必须实话实说。
听见这样的回答,梁眷轻笑起来,笑的有些不自信,像是自嘲:“是吗?有多久?”
“从他走进十八楼的那一刻起,他的视线就没落在别人身上过。”
梁眷心尖一颤,为男人这句平静的事实阐述。
距离隔得有些远,梁眷即使眯着眼睛,也很难将陆鹤南此时的表情描摹清楚。不过,如果可以忽略掉他蹙起的眉头,他此时的表情大概也能称得上温和。
四目相对仿若审视,身前又坐着一个陌生男人,梁眷莫名感到心虚。
她咽了咽口水,僵硬的转过脑袋。在转过头的最后一瞬,她的眼角余光注意到,陆鹤南好像正抬腿朝这边走来。
只是那一贯不疾不徐、从容不迫的脚步,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无端乱了几分。
迟来的醉意在这一刻突然上涌,梁眷的脑袋变得昏沉起来,意识也变得跳脱。她为陆鹤南难得一见的慌乱感到疑惑,难道他也喝酒了吗?所以才会连走路都不稳?
“看来今夜的闲谈要结束了。”男人收回视线,对着梁眷垂头笑了笑,口吻里不无遗憾。
还没来得及等到梁眷的回答,他就再次抬起头,隔着几米远的距离和陆鹤南对望,但话却是一字一句说给梁眷听的。
“方便知道你的名字吗?”
男人的话音刚落,陆鹤南也刚好在梁眷身旁站定。原本两个人闲适的氛围,也因为陆鹤南的骤然插入而变得紧张起来。梁眷嘴唇翕动,突然来答话的勇气都没有。
好在这个陌生男人仍旧体贴,他打量了一眼陆鹤南,而后视线重新归于梁眷身上。
“不方便就算了。”他耸耸肩,轻叹一口气,为没能得偿所愿而感到可惜。
“我叫程晏清,海晏河清的晏清。”
男人像是没感受到空气的焦灼,他悠悠的道出自己的名字,甚至还有闲心为名字做出相应注释。
“感谢你今日的款待,酒真的很好喝。”男人拿起红酒杯,轻轻摇晃了一下杯中所剩不多的酒,而后一饮而尽同梁眷道别。
“这位投缘的小姐,我们有缘再会。”
梁眷掐着手心,提醒自己不要借着酒劲对着程晏清破口大骂。明明什么都没聊,他凭什么说和自己投缘?谁要和你有什么缘分啊?不要说得这么暧昧好不好?
憋闷的空气下,神经大条的梁眷,也能明显察觉到陆鹤南呼吸停滞住一瞬。
陆鹤南垂下眼眸,竭力维持着体面,直到程晏清转身潇潇洒洒的走远,他才缓声开口,问得轻描淡写。
“红酒好喝吗?”
即使是在闹脾气,梁眷也不想在小事上撒谎,她诚实的点点头:“好喝。”
陆鹤南听后点点头,深深沉沉的语气里依旧听不出什么明显的动怒情绪:“好喝就好。”
听见陆鹤南这样说,梁眷眉心猛地一跳,因酒劲而断了的思绪也在此时重连。
用他朋友送他的天价红酒,在他朋友的酒店里,当着他的面,毫不避讳地款待一个居心叵测的陌生男人,那个男人甚至猖狂到敢在正主面前公然“示威”。
这算什么?光天化日之下,红杏出墙?
梁眷一边紧张的咽口水,一边忍不住在心里为自己喝彩:梁眷,好样的!
第65章 雪落
和梁眷同住在遥诗酒店的这三天里, 陆鹤南的行事还算内敛。进进出出一切从简,碰到避不开的熟人,也只晦涩的说滨海这趟是私人行程。
私人便是私密, 是不希望被打扰。
大家都是商场的人精,有些话点到为止,自不必再多说多问。但“哑巴”大都眼光毒辣,他们只需将暧昧的目光, 投射在陆鹤南与梁眷十指交错的手上,心里就已经有了个基本成形的猜测。
——陆家那位自小混不吝, 天不怕地不怕, 一脸厌世模样的小少爷,也开始玩起圈子里“金屋藏娇”那套了。
目光自下而上缓缓挪动,再不留痕迹的在梁眷的脸上停留一瞬,他们不禁在心底暗暗感慨:滨海当真是个好地方,不仅景好,人也娇。
但在陆鹤南这里,低调不意味着心虚。所以他和梁眷之间的亲昵相处一切照旧, 丝毫没有避人的打算。牵手、拥抱、并肩而行皆是坦坦荡荡。
只是陆鹤南的态度越淡定, 那些自认为撞破所谓“秘密”的人, 心里就越七上八下。
拿不准梁眷身份, 摸不清陆家态度的他们, 自然也没有胆子跑到京州, 在陆鹤南母亲——宋若瑾女士面前卖弄一通, 免得最后落得个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故而这场光明正大的恋爱,在各方不经意的推波助澜下, 渐渐演变成了宋若瑾女士看不到摸不着的“地下恋”。
梁眷不清楚这背后的事,她只觉得这几日朝夕相处的生活极合她的心意。长久异地, 宛如没有的恋爱,也终于有了几帧有关“形影不离”四字的回忆。
只不过这场来之不易的平和,在这一刻,因为陆鹤南不明显的愠怒而化为乌有。
感情激昂的大提琴古典乐演奏到结尾,前一位演奏者起身谢幕,后一位演奏者登台换曲都需要时间。
在十八楼全场安静的这三分钟里,已经有不少人偏头朝这边望。梁眷捱不住别人审视揣摩的眼神,更何况站在自己身边的是真正的“大佛”。
稍有不慎,这场她百般呵护的恋爱,恐怕就要沦为别人口中不堪的谈资。
不用多加犹豫思考,自知理亏的梁眷选择先开口息事宁人。
她坐在沙发椅上没起身,脊背挺直,身体前倾,借着陆鹤南的身形将自己的脸遮了个七七八八,再在一片阴影中握住他的手腕,用力扯了扯,用气音同他打商量。
“你先坐下好不好?已经有人往咱们这边看了。”
陆鹤南仍旧站的很稳,只是那平淡无波的眸光,在梁眷纤细的手指搭上他手腕的刹那,有了几缕不算显而易见的起伏。
眼神的动摇归眼神,感官剥离后再独立,陆鹤南答话的口吻依旧僵硬。
他的唇角几不可见的上翘,暗讽意味明显:“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不是你见不得人,是我见不得人还不行吗?”梁眷的耐心还没有耗尽,她长提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嗓音温和。
可惜陆鹤南对她的服软并不买账,他了然地点点头,眉眼中凛冽加深,语气微妙:“梁眷,跟我在一起,还真是难为你了。”
这话一出,梁眷的表情凝滞住,她松开缠绕在陆鹤南腕上的手,身体后仰,上半身重新放松的窝回椅子里,双腿交叠而坐,俨然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
“陆鹤南,你要是这样说,就没劲了。”
哄人可以,但要适度。
更何况,在梁眷心里,她犯下的“错”,与陆鹤南的所作所为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凭什么要她低声下气的哄他?
腕间束缚抽离的那一秒,陆鹤南攥紧了拳,疼痛带来的钝感让他几乎忘记了如何呼吸。
看来无论如何静心修炼,在故作冷心冷情,互相置气这方面,他永远输给梁眷。
且输得一败涂地。
陆鹤南垂下头,静静地望了梁眷一会,而后深吸一口气,主动招手,唤侍应生过来撤走程晏清留在圆桌上的酒杯。
侍应生小跑着过来,将那只碍眼的杯子捏在手里,又在桌面上重新放置了一个新的玻璃杯。顶着陆鹤南冷淡的目光,他畏首畏尾的踌躇些许,正欲转身离开,将这僻静的角落重新归还给梁陆二人时,又被陆鹤南再次唤住。
侍应生脚步一顿,低眉顺眼的等待陆鹤南新的吩咐。
空气憋闷到让人呼吸困难,陆鹤南抬手,下意识地想松松领口的领带,可手指搭在衣襟上时他才反应过来,这几天为了迎合梁眷的喜好,一应穿戴都与平日无关。
正如眼下,他没有领带可扯,脖颈间有的只是梁眷清晨亲自熨烫好的羊毛衫。
他将手重新揣回兜里,脸上从容淡定不见丝毫尴尬,下巴微抬,方向直指程晏清刚刚落座的那把椅子。
“椅子也换走。”
不坐程晏清坐过的椅子,已是陆鹤南所能做的最大妥协。余下的,他只能乞求,乞求老天善待,乞求梁眷不要再为难他。
陆鹤南嗓音已经缓和了不少,可落在谨小慎微的侍应生耳中,仍旧冰的像是沁在冬日结冰三尺的泉水里。
十八楼会场的椅子是有定数的,侍应生左右环顾了一下,眼见但凡目光所及的椅子都已经被人占了,忙不迭的向不远处候着的同伴招手。两个人合力,才堪堪将那张还残留着程晏清余温的沙发椅抬走。
换椅子需要些功夫,但陆鹤南今夜有足够的耐心。
他抬腿走到落地窗边,稍稍停留驻足了一会,而后转过身,从外衣口袋里拿出烟盒,和一只与他身份极不相符的银色打火机。
烟管掐在他的指尖,忽明忽暗的橘黄色烟火微微跳动,好像也将梁眷寂灭的心重新点燃。
坦白来说,那只打火机并不便宜,价格几乎是梁眷所能负担的极限。但落在陆鹤南的手心里,梁眷突然觉得这份礼物廉价得很。
与他带给她的那些悸动相比,很难相提并论。
“不过就是一把椅子,干嘛这么小气?”梁眷抿了抿红唇,声音不自觉地又放软了。
看见陆鹤南来寻她,她的气其实已经消了大半,又见他随身带着自己送他的礼物,她心尖一颤,所有的闷气也几乎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陆鹤南吸了一口烟,而后重重吐息,仿佛随之而出的还有内心深处积攒的阴郁。尼古丁的气味充斥在口腔肺腑里,强烈的刺激感像是在有意提醒他,要时刻牢记居安思危的道理。
毕竟,就在刚刚,有人胆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肆无忌惮的觊觎他的宝贝。
“眷眷,在你的事情上,我一向小气。”陆鹤南喉结滚了滚,嗓音也变得喑哑。
这话像是一道符咒,不由分说地震在梁眷的耳畔。她心脏一紧,随之而来的是狂风骤雨般的剧烈跳动。
好没出息,又被他的话给撩到了。
在一片烟雾缭绕中,陆鹤南抬起眼,眼神同嗓音一样低沉。他的目光紧锁着梁眷,像炽热的心一般,不肯再游离一步。
侍应生的手脚还算麻利,不到一支烟的工夫,他们就抬着一张崭新的沙发椅去而复返。
换椅子的架势极大,动静也不小,刚刚收回视线的围观群众,压抑不住内心的躁动,壮着胆子朝这边瞧,只待陆鹤南这边氛围稍缓,就来打个招呼,混个脸熟。
看着陆鹤南不发一语的落座,梁眷那股不自在又后知后觉的重新回归体内。
她清了清嗓子,开始没话找话:“你怎么突然来这了?”
梁眷知道陆鹤南喜欢清净,如非必要,他绝不会主动朝人堆里凑。
陆鹤南掸了掸烟灰,望向梁眷时一脸狐疑,仿佛在看一个演技不佳的傻子:“不是你找我的吗?”
“我什么时候找你了?”为了女人天生的自尊,梁眷急得跳脚,几乎是不经任何思考的脱口而出。
陆鹤南深深地看了梁眷一眼,像是在探究梁眷话里的真假,而后熄灭烟头,倾身捞起桌面上的手机,点开微信聊天框,又将手机推到梁眷面前。
能够摆事实讲明的事,他向来懒得在口舌上分辩。
看清手机屏幕的那一瞬,梁眷不由得瞪大了眼睛。她什么时候“拍了拍”他?误触!绝对是误触!微信的拍一拍功能,真的害人不浅!
梁眷不自然的咳嗽一声,目光躲闪着,而后欲盖弥彰地拿起桌上的酒杯,捧在手心里,直至手心起了一层薄薄的汗,她才想起来解释。
“应该是我不小心点到的,你别太在意,我没想找你,真的。”
越解释越乱,这话无论从什么角度去听,都怪怪的。梁眷生怕多说多错,咽了几轮口水后,还是选择缩着脑袋当鹌鹑。
陆鹤南沉默了下,舌尖顶着上颌,犹豫了片刻,最后也选择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