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萍本不愿给陆庭析台阶下,但奈何有关梁眷的视频被陆庭析捏在手里,她只得半推半就的顺了陆庭析的心意。
视频的后半段陆鹤南也没有看完,他拖来一把椅子,坐在黎萍身侧,三个人头挨着头,互相依偎着看完全程。
聊天框里视频后面是几张照片,有梁眷手拿红包的单人照,也有她和剧组人员的的合照。
陆庭析一张一张翻到最后,长叹一口气,眼中满是遗憾:“你要是在那就好了。”
这些照片里,本该有一张陆鹤南与梁眷的合照。
话说到这,黎萍的情绪也有些低落:“还不是你这个糟老头子不争气,好端端地非整生病这一出,这下好了,三儿刚谈的女朋友都得被迫撂在一边。”
“伯母,你别这样说。”陆鹤南抿着唇,蹙起眉头。
同是女人的黎萍自然能照顾到梁眷的情绪:“眷眷她没有生气吧?小姑娘要是跟你闹脾气也正常,谁谈恋爱总异地恋啊?你得用心去哄!”
“你放心吧,她没跟闹脾气。”陆鹤南拉过黎萍的手,温声安慰,“我来京州,就是她催我来的,要不是拍电影的事太匆忙,她本打算跟我一起回来的。”
“可别让她来!年轻人还是工作重要!”黎萍当下就有些急了,“等她忙完了,你大伯的病也好了,到时候再见也不迟!”
“呀,大嫂您今天也在?”
推门声在门后响起,一道清亮熟悉的女声,打断了这含情脉脉的一家三口。
黎萍赶紧擦了擦眼角的泪,然后不留痕迹地拿过陆庭析握在手里的手机。屏幕熄灭,梁眷笑靥如花的照片,也被隐匿在一片漆黑的屏幕之后。
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陆鹤南的母亲——宋若瑾女士。
第96章 雪落
即使知道自己站在病房里会显得格格不入, 会让自己难堪,宋若瑾还是硬着头皮来了。
嫁进陆家这么多年,她不是没有怨过恨过、歇斯底里过。无能又花心的丈夫, 因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而不被陆家看好的儿子,让她追逐权利的梦次次覆灭。
每当在各种杂志晚报以及媒体头条的新闻上,看见被众人簇拥的黎萍, 宋若瑾的心里总会有一种怪异的感觉——因为黎萍今日所拥有的瞩目地位,本该是她的。
论家世出身, 黎萍在嫁给陆庭析之前, 黎家正在走下坡路,而宋家那时早已在京州站稳脚跟,大有冲天之势。所以最早和陆庭析谈婚论嫁的对象,是宋家的大小姐——宋若瑾。
那时的宋若瑾算是京圈有名的名媛,才情与容貌在圈子里都是数一数二,追求者自然也不在少数。可面对着一众空有其表的青年才俊,宋若瑾提不起丝毫兴趣。
豪门大姓的婚姻由不得自己做主, 他们人品如何, 能力如何, 都不重要。只要他们背后的家族没有倒台, 那么那些真正有才能的人就会前仆后继的赶来为他们效力。
二十二岁那一年, 宋若瑾的婚姻第一次被正式列为宋家的待办事项。
明知道重男轻女的父亲将自己的婚姻, 视作一场可以为弟弟铺路的交易, 心高气傲的宋若瑾还是点头同意了,只因为父亲为她挑选的结婚对象, 是陆家早已板上钉钉的继承人——陆庭析。
宋家有名无实的大小姐,宋若瑾做够了, 而未来陆家话事人——陆庭析妻子的名头,听上去似乎更有分量。
然而,陆宋两家的联姻,在宋若瑾第一次正式与陆庭析见面那天,彻底宣告破裂。
那是一场年末例行举办的慈善晚宴,一向自负不肯用华丽装扮来取悦男人的宋若瑾,破天荒的听从母亲的建议,换上法国奢侈品品牌送来的高定礼服。
就算已经过去了将近三十年,宋若瑾依旧清晰的记得,那天的裙子做工很繁琐,束胸紧的让她险些喘不过气。
裙子的点睛之笔在于裙摆,灰绿色由珍珠相称的宽大裙摆在宴会厅吊灯的照耀下,像一块温润无暇的青玉。甫一出场,就收获了在场大多数男士的目光。
宋若瑾本不喜欢这样淡雅的颜色,但据说那是陆庭析的最爱,所以她甘愿投其所好。这样的退让,宋若瑾不知道能不能被称为是爱。
可再亮眼的裙子,陆庭析也依旧意兴阑珊,隔着人头攒动的人海,宋若瑾没能盼来他的侧目,哪怕一次,哪怕一眼。
直至慈善晚会行至尾声,大合照结束之后,宋若瑾才等来与陆庭析独处的片刻时光。宴会厅外的露台夜凉如水,陆庭析单手夹着烟,面对娇羞不知所措的宋若瑾沉默良久。
“陆先生。”
在交际圈里应对自如的宋若瑾,第一次在公众场合露怯,站在陆庭析的面前,她甚至只能怯生生地唤上这么一句。
陆庭析听后静默地点点头,没说什么。直到一支烟在指尖彻底燃尽,他才堪堪开口。那晚,他只跟她说了三句话。
“宋小姐,有件事情,我觉得有必要在结婚之前与你讲明。”
“我有先天性心脏病,据医学检测分析,遗传的可能性极大,所以我并不打算要孩子。如果与我结婚,将会剥夺你作为母亲生儿育女的权利,这对你并不公平。”
“因此,结婚这件事情还望你慎重考虑。如果你打算退婚的话,我保证你的名声绝不会受损,责任全在我,双方父母那边,我也会亲自讲明这是我的一意孤行,与你绝无关系。”
他的姿态是那样的绅士,字字句句都是站在她的立场上替她考量,可宋若瑾在陆庭析的眼中,没有看到一点应有的怜爱与惋惜。
退婚,到底是陆庭析的用心良苦还是别有用心,宋若瑾已经没空细究。因为直到那时,知晓全部真相的她才缓缓明白,原来她的父亲,是真的不在意她的人生。
豪门婚姻里可以没有爱,但是决不能没有可以作为未来寄托与倚仗的孩子。
宋若瑾没有那么光风亮节,耗尽半生心血得来的权利与财富,无法眼睁睁地看着别人的孩子,继承自己所拥有的一切。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宋若瑾拎着繁重的裙摆,扬起骄傲的脖子,选择如他所愿。
陆宋两家的联姻事宜刚刚宣布“流产”,时隔不过三个月,宋若瑾还没有从退婚风波中彻底走出,陆家就又有喜事传来——陆庭析与黎萍订婚了。
身处陆黎两家的订婚宴上,坐在脸色沉沉的父亲身侧,宋若瑾全程心不在焉。
望着宴会厅中央从外表到气质都格外般配的一对新人,她只觉得黎萍身上那件灰绿色的中式改良旗袍分外刺眼。
陆庭析也许真的很喜欢灰绿色吧,不然目光怎么会牢牢的凝在黎萍身上,温柔注视,一瞬也不曾移开。
新人全场敬酒,轮到自己所在这桌的时候,宋若瑾垂眸捏着酒杯,忽然很想问问陆庭析。
——你决定娶这个女人之前,也有跟她讲明那些事情吗?她又是如何答的?你真的舍得,不让她拥有一个自己的孩子吗?
宋若瑾眼眶酸涩,泪珠顺着脸庞坠进酒杯里,情投意合的新人已经走了,留在自己身边嘘寒问暖的只剩陆庭析最小的弟弟,陆庭相。
曾几何时,陆庭相也在宋若瑾的追求者之列,但宋父瞧不上他浪荡的做派,又因为他无缘继承陆家产业,所以从不将陆家这个小儿子列在联姻范围之内。
“宋小姐,你没事吧?”风流倜傥的陆庭相蹙着眉,满目关怀,抬手递上手帕。
在这样盛大的场合,弄花妆容是极不得体的,然而在众目睽睽之下,已经不得体的宋若瑾,说了一句更离经叛道的话。
“陆先生。”
颤着嗓音喊出这句称谓的那一秒,宋若瑾有片刻的恍惚。此时此刻,她唤的到底是谁,她竟也有些分不清了。
宋若瑾抽噎着接过手帕,柔软无骨的指尖在陆庭相的掌心,似有若无的划过,撩得陆庭相本已沉寂的心,莫名一动。
她差一点成为大哥的女人,带着这份不可亵渎的禁忌,陆庭相觉得自己死灰复燃的心动,宛如在钢丝上游走。
“怎么了?”陆庭相的手掌仍悬停在半空,久久没有收回。
宋若瑾将陆庭相递来的手帕团在手里,慢条斯理地拭掉眼角的清泪,又恰到好处的留下几抹湿润:“请问你最近,有结婚的打算吗?”
大概是心里较着劲,和陆庭相的婚事刚刚定下来没多久,婚礼的事项就被紧急排上议程,甚至豪门该有的订婚这一环节,都可以被略掉。
结果终是如宋若瑾所愿,她赶在黎萍嫁给陆庭析之前,先一步嫁进陆家。
然而这场表面风平浪静的婚姻只持续了两年,就被陆庭相风流在外的桃花债所打破。
宋若瑾不确定,这是不是冥冥之中的某种宿命。
她因为陆庭析的心脏病,而无缘与他结为夫妻,兜兜转转,她生下的孩子却也带着相同的残缺,这份残缺如同烙印般深深刻在她的灵魂里。
陆鹤南的降生是宋若瑾心里一道无法痊愈的伤痕,但却也填补了陆庭析与黎萍夫妻二人,终生无子的遗憾。
人生就是这样的不公平,有人不争不抢,圆满就唾手可得;然而有些人拼尽全力,也得不到老天片刻垂怜。
近三十年已经在陆家蹉跎而过,命运始终没有馈赠宋若瑾丝毫,她决定不再等待老天怜悯的那一天。
病房里总共四个人,看起来最自在的反倒是小辈陆鹤南。
“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宋若瑾讪笑两声,拎着鳄鱼皮手提包,缓缓走进病房内。
看见宋若瑾这副假惺惺的作态,陆鹤南下意识扬眉冷哼两声,果不其然下一秒就遭到黎萍一记警告的眼神。
“若瑾来啦。”黎萍赶忙起身去迎,拉着宋若瑾的手坐到陆庭析的病床旁,又忙不迭递给她一杯水。
宋若瑾捧着玻璃杯,笑得和煦:“宣传部那边的年中总结会在这边召开,正好顺道上来看看大哥。”
“真是辛苦你跑这一趟。”黎萍赶忙接话。
又是一顿没什么营养的家常闲聊,直到玻璃杯里的水喝了大半,宋若瑾才缓缓道出自己的真实来意。
“大哥这病,是不是得静养挺久啊?”宋若瑾又将杯子递到唇边,假意抿上几口。
她这次没再将目光投向黎萍,而是毫不避讳地径直望向病床上的陆庭析。从她进门起,陆庭析就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陆庭析点了点头:“这周末出院,然后会去古城的疗养院住上一阵。”
“古城?”宋若瑾佯装讶异的反问,“那还真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
黎萍多多少少猜到了宋若瑾的来意,抬了下唇:“是,就是因为那个地方好,上面的人让你大哥去那边住上一阵,好好养养病。”
“那大哥养病这阵子,中晟可怎么办啊?”绕圈子绕了半天,宋若瑾终于把话说到了点子上。
还没等陆庭析说些什么,陆鹤南先讥笑着开口了:“中晟那边,自然有堂姐顶着,就不劳你费心了。”
宋若瑾险些被儿子怼的哑口无言,长提一口气后才柔柔道:“你这孩子,也不知道心疼你姐姐?江洲那边还一摊子事呢,总不能让她京州江洲来回跑吧?”
“那若瑾你的意思是?”黎萍淡笑着,迂回地问了一下。
宋若瑾放下茶杯,姿态施施然:“陆家这几个孩子里,也就鹤南还没个正经事干,不如大哥养病的这些日子,就让他先进中晟顶着吧。”
黎萍没想到宋若瑾会说得这么直接,愣了一下才呆呆地望向陆庭析。
进中晟这件事本就非同小可,而于陆家而言,谁接手中晟就意味着谁接手陆家。按大家心照不宣的默契来说,此时接替陆庭析位置的,该是陆雁南。
陆庭析半垂着眼,面上仍是一贯的波澜不惊,诡异的沉默不过持续了十几秒钟,宋若瑾就隐隐有些不安。
“大哥您要是觉得不合适的话……”
“没什么不合适的。”陆庭析抬起眼,一锤定音。
“大伯!”陆鹤南不可置信地惊呼一声,喉结滚了滚,一时之间他竟丧失了言语的能力。
陆庭析撩起眼皮睨了他一眼,压迫感太重,逼得陆鹤南不得不噤声。
“三儿,我不在中晟的这段日子,你来顶我的位置,我会跟上面打报告,想来他们也不会有什么意见。”
陆鹤南梗着脖子,眼睛却不敢看向陆庭析:“这是堂姐该做的事,不是我。”
“这件事,没有你不同意的余地。”
“我也有正经事要做。”陆鹤南的思绪是乱的,几乎是想到哪说到哪,“普惠刚上市没几年,运转的也不算太好……”
“普惠就交给清远去打理。”陆庭析语气沉沉,口吻不容置疑,“褚家那小子也还没接他老爹的班,平日里也能精力多帮衬着些,你可以放心了。”
陆鹤南张了张嘴,还欲再辩。
“陆鹤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