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气馁过后的忍让。
亲昵却又充满青涩的试探与娇嗔。
望向他的眼里时常缀着的温软的星。
还有这些天她给予他的所有关怀,所有善意,所有妥帖的照顾与凝望——
其实都是基于…她真的以为他是她的弟弟?!
她真的,只把他当作了弟弟?!
这个认知让霍堪许喉口发涩,像是被细细密密的针扎出了一口腥甜。
“她在哪里?”那双漆黑的瞳仁里似乎极力克制着翻涌的情绪,“阚婳,在哪里?”
第35章 第35朵花 “有人真正地在乎过他吗?……
眼前的人似乎对这个问题尤为执着, 这让阚栩有些不太确定,或许眼前的人是他姐夫也不一定…?
但如果是姐姐的男朋友,又怎么会连她的行踪都不知道?
想到这里, 阚栩不由得多问了一嘴:“你是她谁啊?”
其实即便眼前的男人真是他姐的男朋友, 阚栩现在也交代不出阚婳去哪儿了, 他甚至连自己父母现在在哪儿都不知道。
阚栩觉得自己现在就像是流浪地球的续篇,流浪阚栩。
霍堪许却被他一句话问住了。
是啊。
他是她的谁, 他又算是什么呢?
正是因为他什么都不是,才会站在这里像是一条无家可归的落水狗。
雨越下越大, 宁宇涛几乎都要睁不开眼睛了, 他凑到霍堪许身边扬声, “老大要不咱进去说吧, 这样淋下去该生病了。”
霍堪许却沉默地后退了两步。
天地间雨幕接连成一张巨大的网, 闪电织就铮铮弦音, 雷声响起的那刻像是二十六根琴弦被拦腰斩断。
霍堪许勾起兜里的车钥匙丢给了宁宇涛。
“我开车吗?”宁宇涛手忙脚乱地去接,抬头却发现霍堪许已经走了,“诶诶,老大你去哪儿?”
“别跟着我。”
霍堪许的眉眼隐没在风雨昏晦中,像是暴雨天际仅有一叶扁舟的渔人迷失在黑色的湖海当中。
他没有回家, 转身踏进了拳击馆。
陪练们绕着霍堪许站成一圈,不多时都被打下了场。
他喘着粗气,浑身上下汗津津的,汗水顺着肌肉线条滚落下来,落到地上炸开了花, 还有汗珠顺着他利落尖削的下巴汇成一道,然后滴落。
霍堪许摘下护齿,对着下面的人开口, “再来一个。”
他的神色淡淡的,像是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有身上偾起的肌肉线条和大小不一的擦伤昭示着刚刚经历过怎样长时间的鏖战。
跆拳道馆的馆主吴和生看不下去了,给他拿了瓶电解质水,又带了块毛巾上去。
“别打了,休息会儿吧,再打下去就废了。”吴和生怜惜他,是因为他在霍堪许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
“很久不来了。”吴和生给他拧开瓶盖,递了上去,“说吧,这次又是因为什么事?”
霍堪许缄口,只是握紧护齿,仰头喝了一大口水。
冰冷的杯壁霎时冒出排排水珠,缀成大小不一的珠帘在他指缝间滚落。
霍堪许正要重新带上护齿,但吴和生按住了他。
少年的力气比吴和生记忆中大了许多,他差点压制不住。
霍堪许斐然的长睫微垂,“做什么?”
“没人能在我的道馆里受伤。”吴和生说着,转身把他的护齿扔进了桶里。
他一个眼神陪练们就看懂了,互相搀扶着退了下去。
这是道馆的三楼,几乎没有人,远处没有开灯,只有霍堪许的头顶有一盏老式吊灯。
吴和生慢慢走到擂台边坐了下来,声音莫名的有些寂寥,“你走之后,这里很久没有人来了。”
霍堪许伫在原地,没有动。
“坐下吧,和我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霍堪许没说话,径直撩起围绳,弯腰跨了出去。
他这样的神情吴和生也曾见过的,像是一头桀骜的小狼,即使占满泥泞血水也要龇牙,只有在无人处才会露出痛苦的呜咽。
吴和生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霍堪许的时候。
那时候少年的眉目远没有现在疏懒恣漫,是桀骜的,张扬的,像是一张绷紧的弓,又像是满怀恨意与防备的小兽。
任谁去触碰都会受伤。
那一年霍堪许在他的道馆里学会了如何将心中的戾气发泄给沙包,合理地发泄给陪练。
他看起来已经好了,也已经很久没有来过这里。
三年过去,记忆中的少年已经成长得更加高大,眉目更加俊挺,眼底盛着的防备与阴鸷也淡去许多。
——不知是消散了还是更深地隐藏了。
“其实我错了。你和你的父亲一点都不像。”
霍堪许骤然站定了步子。
“我以为你们都狠,像头野狼似的。”吴和生捶了锤他的膝盖,最近连绵下雨,他的膝盖又开始肿痛,“但其实不是,恰恰相反,你比你的母亲还要心软。”
霍堪许蓦地回过身,一拳砸在了吴和生脸侧的擂台立柱上。他的声音又冷又硬,带着警告似的道:“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
“我不了解你。”吴和生面不改色,慢慢地抬起眼,像是透过霍堪许在看着谁,“但我了解四年前来我这儿避雨的那个孩子。”
霍堪许的睫毛微颤,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个雷雨天。
那是他六岁的生日。
霍堪许一早就看见霍氏公馆的后厨在忙碌着,糕点师傅为了做出兼具口感和美观的奶油,配方调比试了数十百次,只为了奶油能够更加适合申城这个季节炎热多雨的天气。
小霍堪许兴奋极了。
他提前做好了作业,把房间都打扫了一遍,还特地没吃点心,就为了等待晚上那个香甜的大蛋糕。
小霍堪许兴致勃勃地等了一整天,等到饥肠辘辘,等到外面的天色彻底擦黑,等到屋外的脚步声渐渐静下来,晚上十点多的时候,连保姆都进房睡了。
他有些失落,但还是用自己的零花钱买了个简单的小蛋糕,独自一人撑起伞出门,去找父亲。
在前一天晚上,他答应了父亲要和他一起过晚上的生日的,所以即便路上被坑坑洼洼的瓦潭绊倒溅了一身泥水,小霍堪许也努力地保护着怀里的蛋糕。
可是父亲去应酬了,他过了十二点才回来。
他也没有让小霍堪许进门,反而把他怀里的蛋糕扔到了地上,愤怒地质问他,“为什么没有把外公带来?!”
小霍堪许吓懵了,只是哭,雨水混合着泪水把他浸入难以呼吸的漩涡,他不理解前一天还对他和颜悦色的父亲为什么忽然性情大变,他努力地解释,“外、外公去了南非没有办法赶回来。”
外公也在电话里很认真地和小霍堪许解释了为什么没有办法及时回来给他过生日。
是以至少在见到父亲之前,小霍堪许没有那么地绝望,觉得即便被母亲忽略又或者是忘记,但至少有人还记得,有人还在乎他。
可是父亲并没有心软,他关上门,任凭小霍堪许在外面淋了整整一个晚上的雨也没有开门。
那年霍堪许才六岁,他意识到原来自己的生日并不被父母所期待。
他不再过生日了。
遇到吴和生是在初三的时候。
生日后的第二天,霍堪许在学校发起了高烧。
他浑身恶心、四肢冰冷,苍白的脸色上不住地发着冷汗,似乎是胃痉挛,却疼得他几乎站不起身。
教学楼外是雷暴天气,风雨飘摇,班主任非常关心他,将他带到办公室后又赶紧拨通了他父母的电话。
出人意料的是,霍倚书竟然接了。
班主任说他的妈妈现在就在学校,问他是要现在去医院还是等等妈妈。
他的肚子实在是太痛了,当时的霍堪许躺在冰冷的椅子上,少年的蜷成一团,还是开口:“我等妈妈来吧。”
很陌生的一个名词,但霍堪许想,也许妈妈抱抱他,他就不会那么疼了。
后来他浑身冷汗涔涔,疼得几乎昏厥过去,老师见状不对,直接叫了几个同办公室的老师把他架起来,顶着暴雨出了门。
霍堪许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明明身子都站不直了,眼前也疼得一阵一阵的发黑,可他竟然看清了初二的教学楼里,矗立着一个非常华美、异常高耸的蛋糕。
那个班级里所有人都围绕着美丽的妇人和她的孩子,簇拥着,欢呼着,热闹非凡,欢乐无比。
原来他的妈妈,隔着一栋楼,正在给她的另一个儿子庆祝生日。
原来霍堪折的生日,和他只差一天。
原来六岁时的那个蛋糕,是霍堪折的。
原来妈妈不是不喜欢夏天,只是不喜欢他。
原来他六岁那年没有吃到的蛋糕,到了十六岁也依然吃不到。
迄今为止,霍堪许记忆中每一次不堪回首的痛苦似乎都和暴雨天气有关。
而他生命中的雷暴雨,来自他的父亲,来自他的母亲,来自他至亲至爱的人,绵延一生,并且至今仍然能够触痛他。
“…我算什么东西。”
四年前,从医院回来在道馆避雨的霍堪许和吴和生说过同样的话。
吴和生终于明白了。
关于霍堪许心里的伤口,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愈合过。
他扶着霍堪许走到了门口,并问,“你一个人回去,可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