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桦表情怀疑,“他的人生又不是只有谈恋爱,怎么就非要许薇介入呢?”
许薇也表示不想参加,她还赶着去学养猪呢。
“这是裴先生个人的意愿,他刚经历重大事故,康复初期最好还是依着他的想法来,会比较保险些。”
林桦挺无语的,在心里默默劝自己,人生是自己选择的结果,即使是自己儿子,也不能过度干涉,况且,裴泽廷想做什么,别人从来都阻止不了,有时候就是造孽、自作自受。
医生又安抚许薇,说每天只需要2小时到医院配合治疗就可以了,不会影响到她的其他时间,说着,连连把她往病房哄。
病房里光线柔和,裴泽廷坐在床上,听见开门声敏感地抬头看去,许薇走了进来,视线在他的脸上停留片刻,马上转开了。
昨天下午她走了以后,他一个人留在病房里窒息地等待医生,没由来地,仿佛当头一棒,从心底里滋生出苦涩和酸痛,无法摆脱无法消解,在血液里疯狂蔓延,让原本就难受的肢体和心脏疼得难以负荷。
现在一看到她,他就心有余悸,好在今天身边有他的神经心理师胡医生全程陪护,可以防止昨天的应激情况重演......
胡医生朝许薇微笑,“许小姐来了,请坐。”
裴泽廷右手边的位置是为她准备的,许薇一言不发地坐下,视线刻意避开与他交汇。
胡医生先简单向两个人介绍了记忆恢复训练的基本方法:通过重建恋人之间的“安全依恋”,在神经边缘系统稳定后,用“第三方叙事”植入记忆。
胡医生问他们准备好了吗?
许薇举手,“老师,可是我们已经不是恋人了,我们昨天分手了。”
裴泽廷的心脏一缩,身边某台机器发出滴滴的异响,胡医生看了眼,记录了下数值,继续微笑道,“先不说这个哈,我希望你们可以通过肢体接触,先降低对彼此的威胁感,好吗?许小姐,你可以握住裴先生的左手吗?”
握手?
许薇看着那只从深色棉质袖口中伸出来、搭在雪白被单上的手,很熟悉,又很陌生。熟悉的那一只早就该在她坐下的一瞬间把她紧紧扣住了,现在这只就无动于衷,仿佛也在车祸中丧生了某种功能……
她的手放在膝盖上,迟迟没有动,胡医生以为她不想配合,正要劝说,裴泽廷忽然问她,“你的腿,为什么带着这个?”
许薇视线向下垂,看到是管家帮她套在裤腿外的袜套,“我……”她正要说今天躺在沙发睡着了腿突然肿了很痛,又怕裴泽廷会唠唠叨叨地说她,刚闭紧了嘴,很快想到——他现在根本什么都不记得了,于是说,“关你啥事。”
“你腿疼?”他问。
许薇终于抬眸看向他,裴泽廷被那双眼睛一晃,视线微微颤动,声音依旧平静,笃定道,“我记得,你有病。”
许薇:“?”
“你才有病。”
裴泽廷别开脸,似乎不想和她沟通了,手撑着床吃力地移动了一寸,稍微靠近左侧,便握住了她的一只手。
许薇一愣,他握得不紧,只要稍微用力就能抽走,但在熟悉触感和体温的包裹下,她没有动。
胡医生满意道,“非常好,裴先生,您现在握住许小姐的手,尽力感受下每一个细微的感受,稍后我们详细地讨论下,好吗?”
裴泽廷颔首,许薇感觉他的手好像握紧了一点,她抬头看他,他神色如常。
胡医生开始向许薇提问,“许小姐,你可以从你的视角带我们一起回忆你和裴先生第一次牵手的时候吗?”
“第一次牵手?”许薇眨眨眼,“那也太久了吧,我早忘了。”
裴泽廷不太满意,“你很健忘。”
“没你健忘。”
“……”
胡医生:“请两位专注咱们的训练。”
许薇苦思冥想,眨着眼睛向上看,“肯定不是第一次见面,那个时候他很讨厌我,只会瞪我和欺负我,让我离他越远越好。”
裴泽廷完全不记得两个人第一次见面是在什么时候,不过她所说的这种反应倒是完全合理......
他比较好奇的是,两个人到底是怎么在一起的?为什么许薇对他似乎有着很特别的意义。
许薇忽然一惊,“我想起来了!”手兴奋地向上飞舞,裴泽廷下意识握紧她,被牵着往前一倾,腿被扯痛,他疼得倒抽一口气。
胡医生立刻起身准备要摁呼叫器,“裴先生您没事吧?”她看向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正要建议松开,先检查患肢状态,裴泽廷说,“让她继续说。”
许薇也被裴泽廷触电般地抽痛吓到了,缓过了劲儿才开口,“我们去了英国后,在一个博物馆还是什么的地方,空调很冷,我就穿了个短袖,都快冷死了,但是裴泽廷非要在里面瞎逛,从头看到尾!还要在里头一直坐着,看一幅画,看了好久。”
“我们坐在那副画前,我想去楼下晒太阳到自助机里买包零食吃,他忽然就抓住了我的手,让我别去,还说我整天就知道吃。”说到这里她的表情完全是愤怒,“为了不让我吃零食,一直到回家他都要抓着我的手,不放开。”
胡医生听完总结道,“这就是你们两个人第一次牵手的故事?”
许薇点点头。
“裴先生,您对此有什么印象吗,或是有想要提问的吗?”
裴泽廷脑中闪过一幅嵌在展板上的画,画幅不大,只是小巧的正方形,古老的褪色木框框着混沌的色彩,深蓝和明亮的彩色交织,需要聚精会神才能看清那些星星点点的彩色,否则,就会被混沌的蓝色吞没。
这幅画是无名画家创作的,《爱声》,评论家们说,这幅画上可以看到爱的具象。
他正聚精会神地看,就听见旁边有人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阳光从玻璃背后照进来,将声音和人脸都减淡,紧张、烦躁、留恋、不舍、种种情绪浮了上来。他没从画里看出什么东西,最后放弃了,只想牵着那只手,让她别离开自己。
一个多小时后,裴泽廷的体力也到极限了,需要马上卧床休息。
胡医生问他愿不愿意讨论最后一个问题,“握着许小姐的手,您都有哪些感受?可以简单分享下吗?”
许薇也竖起耳朵。
裴泽廷垂眸看着那只手,感受着她已经被捂热的体温,他靠着床上的软垫,眼皮越来越沉,声音虚浮,像是梦话,“总感觉,她会把手抽走,所以想要握紧,握着她,希望她也可以握紧我,如果她微漫不经心,就握得更紧,有时候,甚至想弄疼她。”
许薇听了吓得要把手抽出来,被他攥住,视线忽然转过来,“我就知道。”
【作者有话说】
有的姐夫一旦被缠上就甩不掉~
41
第41章
◎“这么好的前女友确实不多了。”◎
连续几天,许薇被准时送到医院,配合裴泽廷的记忆恢复训练。
裴泽廷午休结束,睡意消散,有人轻声走进病房,开始有秩序地将睡眠灯关闭、窗帘拉开、检查仪器数值......恰到好处的柔光投进来,躺在这里,就像一场梦。
术后初期,睡眠质量很重要,偏偏他睡眠问题很大,又不能轻易用药,这样下去,就算骨骼肌肉基础再好,恢复效果也会大打折扣。
周明远每天会来向他汇报一次工作,受父亲限制,隔了一层信息差,核心业务具体进展他无权知晓,康莱医疗和叔父离岸公司的调查也将他排除在外。美名其曰是为了他能静心养身、避免烦扰,但裴泽廷心里清楚,如果他错过这次将裴鸿铮扳倒的机会,即使之后恢复记忆,回归集团,这次失误也会成为他的终生劣迹,被边缘化是必然的。
他本能地抗拒做边缘人、任人摆布的被动者,但现在连决定自己什么时候开始物理治疗的权利都没有,身体痛的时候连喝口水都要人伺候。
每天躺在病房里,除了睡觉、检查和没什么成效的记忆恢复训练什么也做不了,毫无生机,再这样虚耗时日,他距离被董事会彻底遗弃,只剩一步之遥。
许薇,此时跟在医生后面走进病房,她今天穿了件海军蓝条纹针织衫,披着头发,显得很活泼,但一进来就哈欠连天,只看了他一眼,就沉默地坐到自己位置上。
自从两人“分手”后,除了会在记忆恢复训练过程中对话,其他时间几乎不说话,像两个陌生人,连礼节性的问好也省略了。
她似乎觉得这样一点问题都没有,怡然自得地坐在病床前刷视频。
性格很怪的女人,总是语出惊人,让他很不好受,不好掌控,不聪明,不温柔,并且对疗程好像没有什么用——他的记忆还是破碎的、不连贯,偶尔一闪而过意味不明的片段只会让他觉得更烦躁。
许薇一抬头,就看到裴泽廷正一脸深思熟虑地看着自己,最近几天的治疗他总是这样,动不动就盯着她发呆,从她进门到离开,总感觉有一道视线钉在她的身上。
可一旦对视,他又会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仿佛这道视线只是偶然。
许薇对裴泽廷失忆,从一开始的失望愤怒,渐渐冷却下来。
胡医生一进来,她就毫无情绪地、被动地把手递给裴泽廷,裴泽廷握紧她,开始两个小时的诊疗训练。
公事公办地回忆他们7年的恋爱。
第一次拥抱是因为在雪山上太冷,许薇感觉自己快冻死了,所以往裴泽廷怀里钻。第一次接吻是许薇看电视,问裴泽廷亲嘴是什么感觉,裴泽廷说不知道,许薇就马上实践,裴泽廷的嘴巴很软,可是轻轻一沾就变得很难推开。第一次做是因为......裴泽廷的脸发烫,体温正在升高,胡医生:“这个比较隐私,请先略过......”
许薇越说越无聊,“我们在一起就是这么无聊和莫名其妙。”特别是在新鲜的事都尝试完后,就更加枯燥,纯互相折磨。
裴泽廷垂着眼睛看着她的手,听她说的每一个字,这几天下来,他已经习惯她怪异的断句方式和太过跳跃的思维。
虽然她说的话有时候不太好听,但声音却很好听。裴泽廷想,这样的声音念些电影台词倒是很合适。
他要让护工找几部她演的剧重温一下,在她没来的时候,可以听听她的声音。这样做主要是为了记忆恢复考虑。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也许是因为治疗太消耗体力,渐渐地,许薇的声音不再是连成一片的语句,词与词之间的边界消失了,变成一片柔软的温床,让他完全陷了进去......
“裴泽廷怎么睡着了?”许薇问。
胡医生说,有可能是因为大脑在修复记忆的过程中,身体的疲劳感会逐渐积累,容易昏睡过去。
许薇歪了歪脑袋,“那今天先结束吗?”
胡医生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负责物理治疗的医生需要和她临时开个会,由于裴泽廷强烈要求尽快开展物理治疗,他们不得不将计划提前,现在需要讨论下具体的疗程如何相互配合。
“许小姐,您先稍等,我得去参加一个会议,等结束我会马上回来给裴先生做一个详细的总结,稍后我安排护工进来照料裴先生,要是他有什么异常情况,您帮忙按下呼叫器,或者直接把康复医生叫过来,应该方便的吧?”
许薇听着觉得很麻烦,但还是同意了。
胡医生走后,她打了个哈欠,也有点困了,昨晚她刷抖音到凌晨,现在上下眼皮开始打架。
她靠着裴泽廷的床,垫着自己的手臂趴下,原本没打算睡的,但裴泽廷睡觉都没有声音,实在太安静了,他的身体隔着柔软的被单微微发热,有一股熟悉的味道,实在太舒服了,她很快睡了过去。
裴泽廷的睡眠很浅,只稍微被压到,就醒了,睁眼时看到许薇的黑发披散着,淌在他的被单和手臂上,微微的光泽,像湿润的黑藤,有一种幽幽的生机。
她呼吸规律而温暖,在他袖口处传来一阵阵令人发痒的气息,在这么安静的房间里,他听见自己的心跳,被一种微妙的力量牵引着,答案就在他视线的终点。
这些天,他想起了一些对许薇的感觉,但那感觉好像是另一个人的,他无法和自己链接在一起,这让他很困扰,因为这种情绪总在夜晚降临时疯狂蚕食着他的思绪和本就不多的体力,让他夜不能寐,辗转反侧,拖慢了他的恢复。
他为什么会对她有这么强烈的情绪?完全不明白,但是必须弄清楚。
许薇的脑袋在他的手腕处动了动,轻轻叹息一声,而后,突然梦游般地坐了起来,目光落在他们握在一起的手上,稍微用力,想把手抽出来——
裴泽廷条件反射地握紧了。
许薇好像还没睡醒,张口就对他说,“裴泽廷我要喝水。”
裴泽廷微微一愣,她是想让他给她倒水喝?
他环顾四周,最后看向床头桌上自己的水杯,许薇也看到了,直接伸出另一只手,把水杯拿起来喝了。
他怔怔地看着她的嘴唇碰到杯口,脑中忽然闪过很多片段,是她用各种杯子喝水的画面,五颜六色、各式各样的杯子......
看着她喝他的水——他的杯子里的水,他非但不觉得脏和被冒犯,反而有种隐秘的快感在心中淡淡地滋生出来,他很难向自己描述这种感觉,稍一回味就觉得很古怪——当她从属于他的杯子中喝水时,仿佛就多属于了他一点。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心理,垂下眼,握着她的力道不自觉松了些。
许薇把杯子放回了桌上,开始东张西望,“胡医生怎么还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