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雪意按亮了床头的简易开关,唯一一个小灯泡便亮了。
她也终于看清应昀的眼睛,短暂的视线接触里,应昀很快移开目光,像是为了遮掩他的慌乱惶恐和忐忑不安。
他是真的很能装,也有丰富的装腔作势经验,即便是这一刻,脸上虽然勉强,但仍努力维持着冷静稳重的表象,只有那双眼神躲闪的眼睛里泄露出他内心的一丝真实。
应昀的板房里只装了这样一盏小灯。
如今这盏小灯照亮应昀,也照亮杨雪意。
她的眼睛在灯光下显得明亮有神,带了不服输的倔强,黑色的长发已经不知不觉间长长,散开在夜色里,与暧昧昏黄的灯光肆意纠缠,每一根发尾俏皮的弧度里似乎都蕴藏着某种魔力,像是漩涡,把无力抵抗的应昀吸入吞噬。
应昀想象过自己说出这些话后杨雪意的反应,或许会震惊,会紧张,会怀疑,但没有预测过现在的场景——
不比自己的患得患失和紧张,杨雪意的眼睛冷静,对应昀这样的诉求一点没感到惊讶的模样。
应昀心里突然一点底也没有。
他盯着杨雪意的脸,心跳失序,脑袋一片空白,心一横,只想到最差劲的办法。
他捧过杨雪意的脸,近乎有些笨拙地送上自己的嘴唇。
然而像是有肌肉记忆,两片身体紧贴,应昀吻得便开始凶狠和深入,空气里带了种火苗燎原前的热度。
他退出杨雪意的口腔,用鼻尖抵着杨雪意的,气息暧昧,语气低沉,像是不怀好意的勾引和劝诱,又带了一点卑微的祈求:“杨雪意,你找我吧。”
“他能做的我都能做,他不能做的,我也能做。”
“我会比他做得更好。”
应昀的表情一瞬间仿佛闪过千百种情绪,咬牙切齿、屈辱、委屈,但最后变成无奈、认命:“不是你说的吗?之前看上我就是因为我知趣不纠缠,能和我维持下去就因为不会互相打扰。以后我会继续做到这个标准,甚至做的更好,你想我怎样都可以。”
应昀的声音冷静但带了点可怜,即便一边说着这样的话,嘴上也没彻底闲着,一边断续啄吻杨雪意的脸颊,像是想让她没法冷静思考——
“既然你还要去找你同事,那说明你的新感情新生活,也还没开始开展。”
应昀很循循善诱:“在他表白后还有一丝犹豫,反复考虑,那证明他也没那么好,没多让你动心。”
“所以在你没有明确开始一段感情之前,没遇到真正喜欢的人之前,你可以找我。”
应昀说到这里,竟然开始解他自己衬衫的扣子,露出漂亮到让杨雪意分心的锁骨,仿佛下一刻就要献身,吓得杨雪意终于装不了冷静了,简直大惊失色。
刚才明明说要先好好聊聊什么也不做的人是他,结果先一步改主意的也是他。
这男的搞什么歪门邪道。
杨雪意推开应昀:“你说话就说话,解什么扣子!”
应昀的表情明显顿了一下,动作停下来,继而垂下视线:“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不会给你压力,不会要你承担责任。”
他看了杨雪意一眼:“我不希望你不开心。”
即便已经知道答案,杨雪意的心还是狂跳了起来,她强硬地捧起应昀的头,不许他低着回避自己的视线,第一次直直盯着应昀好看黑亮的眼睛,发现里面只有她。
几乎是明知故问的,杨雪意看向应昀:“我的开心和你有什么关系?”
短暂的沉默后,应昀的声音轻得毫无自信:“杨雪意,我喜欢你。”
“所以希望你开心。”
听到本人亲口说出的表白与她人嘴里的转述感觉截然不同。
杨雪意觉得眩晕,明明从孟澄云那儿已经得到过预警,但她仍旧像被一颗没有预报过轨迹突然出现的彗星击中。
应昀真的喜欢她。
应昀却并不知道杨雪意心里所想,近乎急切地补充:“如果你还不想和我谈严肃的感情,我不会强求要什么身份。”
像是为了给自己挽回面子,他移开视线:“我体会过了,失眠真的很痛苦,所以给你当随叫随到的褪黑素,我也可以。我想帮你,不想你难受。”
仿佛生怕杨雪意回归理智后拒绝,应昀又吻上来,抚摸杨雪意的脸颊和腰际,一脸先把杨雪意迷到色令智昏生米煮成熟饭的模样:“你现在是不是很想好好睡一觉?我一到非洲就发现了,你的黑眼圈又重了。”
“发生了这么多事,地震后一定很害怕吧,别想那么多,现在也很晚了,要不要我先陪你?”
可惜杨雪意就算此刻再心猿意马,也先一步推开了应昀。
以前她没意识到,现在才发现,应昀确实挺坏的,哪里是什么正人君子,根本奸诈得很。
她抱胸盯着他:“你不是说了来你房里什么都不做吗?”
应昀不说话了。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最近?”
应昀移开视线,垂下脑袋,声音有点不自然:“嗯。”
杨雪意简直恨铁不成钢,她气得要死:“勾引人这种招数都拿出来了,结果还不说真话?”
“应昀,你嘴巴这么硬,是不是要我横竖用千斤顶才能给你撬开?”
“你是最近才开始喜欢我的吗?”
“要送给我的《最后一个夏日》呢?不是找了好几个月找了把全市的书店都翻遍了吗?为什么我从来没收到过。”
“以前对我那么差,那么冷淡,你就是这么喜欢我的?”
“骗我说最近才开始喜欢我,结果从十八岁起就喜欢,应昀,你到底对我撒了多少谎啊?”
杨雪意的声音明明带了控诉,但听在应昀耳里,却觉得软绵绵的,不管怎样都很好听,然而她控诉的内容还是让他在一瞬间变得僵硬,像是被施展了定身术。
应昀只意识到一点——
杨雪意知道了。
都知道了。
他干涩地开口:“杨雪意,谁和你说的。”
“孟澄云。她什么都和我说了。”
应昀愕然又慌乱,被打得措手不及。
孟澄云根本没和他说对杨雪意说漏嘴了。
明明他都那么关照她了,也不知道孟澄云拿了自己的钱在办什么事。
杨雪意还在控诉——
她盯着应昀:“感情这种事又不讲先来后到,应昀,为什么你和别人之间要优先考虑你?”
“我在这里经历了地震,差点死了,我好害怕,以为没法活下去了,你来灾区支援,见到你的瞬间,我以为是我的幻觉,结果你明明知道我在这里,忙手术的时候就算了,可偶尔擦肩而过在路上遇到,你都根本没来和我打招呼。”
“我来非洲以后,你也没有主动联系我,连个信息也不给我发,连个电话也没给我打。”
“说要和我聊聊,之前都忙着救援,可现在救援都告一段落了,今晚你争分夺秒了吗?怎么没多久前我还看到你在树下闲逛,有空听别人表白,没空来找我说话?”
杨雪意简直咬牙切齿:“你凭什么认为你应该有优先权?你这个骗子,原来和我上床前就对我心怀不轨了!你这个撒谎精!”
她话音刚落,才发现原本冷淡又镇定的应昀,脸色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变得苍白,嘴唇也像是遭受重大打击一般血色尽褪。
片刻后,应昀像是终于下了什么决定:“杨雪意,所以这是你之前拉黑我,到了非洲也躲着我拒绝我的理由吗?”
“因为发现我喜欢你,喜欢了十年,觉得我很可怕?”
“现在呢?是什么心情?同情我,或者想笑话我?来参观看看十年宿敌怎么成了你的手下败将?”
应昀的声音喑哑,每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
杨雪意从没在应昀脸上看过那么痛苦沉闷的表情,仿佛她问了错误的问题,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破坏了某种同盟的和平假象。
像是被杨雪意知道了最后的底牌,应昀已经失去了负隅顽抗的意志力,不再反抗,对杨雪意的攻城略地予以投降,他看了杨雪意一眼,仿佛已经启动自毁程序,变得自暴自弃——
“是,我喜欢你,十八岁开始就喜欢你,和你发生关系前就喜欢你,喜欢你整整十年了。”
杨雪意的心脏一阵紧缩,她搞不懂自己为什么要那么慌张,应昀的脸像是一个梦,他的话语不真实到像是杨雪意强迫他上演的戏剧台词。
可明明在告白,然而应昀的声音却近乎沉郁,他连一丁点自信也没有,却还是想垂死挣扎——
“到非洲后没有第一时间来确认你的安危,是因为在国内我就找蒋毅确认过了。”
“别的时候都没有主动找你或者和你打招呼,是因为我这次除了驰援医生外,还有另外的身份。我知道端方生物这份工作是你靠自己能力得到的,你不会想要被人认为是靠和公司董事长独生子有点什么才任职的。”
“我这次身份敏感,不想你被传出这种风言风语。你甚至都没答应我什么,这对你不公平。”
“很多场合没主动和你打招呼,不代表我不在乎你。我心里想你想的快疯了,但我知道我不能自私,有些事就是不能做。”
“但也不是什么也没做。”应昀垂下视线,“你在淋浴间洗澡是我全程守在外面,因为你一点安全意识也没有,那种淋浴间的防水布随便就可以掀开,至少应该找一个同伴守着,但你根本没这个概念,不知道这个这里的危险。”
“本来想等你出来和你好好谈谈,可你那个男同事一直待在外面,像个大电灯泡,医疗队那边也突然又有上午救治的患者出现需要急救的情况,我只能先离开,留你们两个一起,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才让你更满意。反正你也在躲我,不想见我。”
“停电那次我看了安置名单以为你在端方生物女同事那间帐篷,所以立刻先跑了去那里,发现你不在,才风风火火重新跑到了你后来的帐篷,幸好赶上了,才能第一时间帮你赶跑那个意图不轨的男人。”
“我知道这种事对你来说不算什么,因为你一直很勇敢,内心其实很强大,可能没有我,你也会最终化险为夷,但我还是担心你,想保护你。”
“知道你怕黑,所以守在帐篷外面用手电筒给你开了一整晚的灯。”
应昀紧抿嘴唇,走到桌前,深吸了一口气,像是豁出去一样,然后拿出了——
一捧草。
“没有去树下闲逛,没有浪费时间。之前在那里看到过一片野花,想摘了给你,觉得可能可以让你多考虑一下给我个机会。”
杨雪意定睛一看,才发现说一捧草有失偏颇,里面还是夹杂着几朵花的,不过都挺丑的……
应昀声线很轻,像是被风一吹就会散:“之前看到的时候其实花有很多,我想摘最新鲜的给你,结果忙完手术,今天去采,才发现不知道谁先一步把好看的花都摘得七七八八了。”
“本来只剩下这些,我觉得送你有点拿不出手,就没拿出来。”
“这是我目前能找到的最好最新鲜的花了。是我所有能给你的了,虽然你可能根本不想要。但我还是想给,因为我想可能以后我没有机会了。”
“杨雪意,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我就这么见不得人地喜欢着你。”
应昀移开视线,看向板房里空旷的一角,像冥冥之中的巧遇一般,那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亮起了一个细小的荧光点,杨雪意看第二眼,才发现是一只误入板房的萤火虫。
应昀也看到了萤火虫。
他突然自嘲地笑了下。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就像这只萤火虫,只敢在你发现不了的黑夜里发光,明明知道这点光亮对你而言根本没用,你不需要,但我还固执地发着光。”
“喜欢你到你只是把我当成人形褪黑素,我也毫无自尊地假装视而不见,心甘情愿地物化自己,你一招手,我就记吃不记打地朝你跑去。”
“你把我全社交平台拉黑,我怎么给你发消息打电话?但你肯定想不到,我还是每天坚持给你发消息,期待有朝一日你把我从黑名单放出来,还厚着脸皮地跑到非洲来,没有这场地震救援,我也会来,甚至早就提前打完了所有疫苗。”
“一听说这里地震了,我说出的不认亲的狠话也顾不上了,迫不及待去联系了蒋毅,请求他动用一切资源提供援助,作为交换,同意以他儿子的身份对外公开。”
“内心一度决定就算做你见不得人的情人也甘愿,只要能在你身边,毕竟这样才有机会想尽办法让你最后把眼光放到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