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昀的脸上已经完全看不到过去冷傲的影子。
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惶恐的得不到爱情的人。
他的声线低沉,像是已经尽最大努力克制着情绪:“是,我就这么喜欢你,喜欢得宁可撒谎,把自己的喜欢藏进你看不见的地方,也要装作对你没兴趣好继续陪在你身边。”
“一度也做得很好,这十年来也没有被发现过,甚至伪装得过头,用力过猛,让你觉得我讨厌你,对此我也没澄清过,因为被你觉得讨厌你,也总比被你发现我竟然恬不知耻地喜欢你要来得有尊严。”
“毕竟你要是早知道我对你的心思,早就对我退避三舍了吧?找人上床也绝对不会想到我。”
“蒋毅的事情也不是有意隐瞒你,只是怕你知道了,根本不会对我再那么好,我连最后一点机会都没有,毕竟你之前那么讨厌我。”
应昀扯了扯嘴角:“现在你什么都知道了。要声讨我没有道德,要谴责我撒谎,要攻击我居心叵测地潜伏在你身边请便。”
仿佛自己宣判自己的罪名,应昀自嘲道:“是的,我就是个对你心怀不轨的骗子。”
“很可悲也很可笑是不是?”
应昀平日里总是神采奕奕的眼睛里,光芒像是火焰一样慢慢熄灭了,他的唇角很平,眼神像是添加了那种用糖浆都化不开的苦味剂。
杨雪意看着他轻轻捧起萤火虫,打开板房的门,让萤火虫重新得到自由。
“可惜我没有这只萤火虫幸运,没有人把我带出困住我的房间,我被困在对你的喜欢里。”
“不是没试过和你保持距离,对你态度差点说话刻薄点最好你快点跑掉,好让我戒断这种不健康的感情,但没什么用,我还是喜欢你,但却害得你跑更远了,所以都是活该。”
“现在我没什么藏着的东西了。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说了。”应昀顿了顿,眼神滞涩,“我想可能我刚才的提议,你也不会接受了,即便是不要名分地和你保持关系,你也会拒绝。因为你讨厌会纠缠的人,应该完全不想、也不敢再和我有任何牵扯了。”
他的眼睛看向杨雪意,像阴天冬日早晨雾气缭绕的灰色湖面:“知道我偷偷摸摸一点不光明正大地喜欢了你十年以后,你恐怕现在就想逃跑吧?外面男人多得是,想追你的更是都需要排队,我现在对你连最后仅剩的唯一一点用途也没有了吧?”
“我喜欢你十年了,没那么容易死心,你拉黑我,我不甘心;你到非洲,我也想尽办法过来;你想和别人谈恋爱,我竭尽所能阻碍。”
“以前你什么都不知道,我还能伪装,装成一个坦荡的正常人,掩盖自己早就心怀不轨的目的,假装是后来才喜欢你的,指望有朝一日好运可以轮到我。”
“可现在没用了,你什么都知道了,我就是你最讨厌的那种有城府又暗中作梗搞破坏还蛰伏十年的阴险男人。”
“你把我推开是对的,因为再和我发生点什么的话,我会觉得自己还有希望,绝对不会放弃,真的会继续缠着你的。”
应昀移开视线,像是重新穿上伪装的铠甲,变得面无表情无懈可击,嘴上说着狠话,但眼神却全是破碎,逞能得明明白白。
“所以就算你对我的身体还有哪怕一点念头,也不要因为喜欢和我上床或者可怜我就靠近我了。”他低声警告杨雪意,“杨雪意,不想被我缠上的话,以后离我远点吧。”
应昀的眼神望向杨雪意,明明语气和表情都重新武装得冷冷淡淡,然而杨雪意却觉得他浑身上下都带了种求救般的可怜劲,感觉下一秒就要碎裂然后灰飞烟灭了,如今这份逞能已经耗尽他所有的力气。
像是不想看到杨雪意的表情,应昀转过了身,用背对着杨雪意,仿佛已经准备好了接受杨雪意摔门而去的结局。
然而他浑身上下的肢体语言,都传达着如果杨雪意这时候不抱紧他,他就真的要不行了。
所以杨雪意冲上去,从背后死死抱住了应昀。
“怎么办啊应昀。”
杨雪意的眼眶发热,委屈又酸涩,像是胸膛里被绑了一团浸泡过水的麻线团,又沉又重,粗粝的感觉勒得她心脏发疼。
她恶狠狠的:“骨科医生好可口的,我还对你身体挺满意的。”
杨雪意不顾怀里应昀的挣扎,只凶巴巴地警告他:“所以我不会放过你,也允许你继续缠着我,如果你哪天不缠着我了……”
窗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了风,呼呼地吹着,让小小的板房变得像是唯一的安全基地。
杨雪意听到自己坚定的声音:“就换我来缠着你。”
“杨雪意,别开这种玩笑,不好笑。”
应昀的手碰到杨雪意的,他像是想拉开杨雪意的手,然而又生怕弄疼杨雪意,因此没敢用力,而杨雪意只觉得两人指尖相触的地方一阵战栗。
杨雪意的眼眶蓄积着眼泪,像是一场酝酿了很久的雨,终于落下来。
“应昀,你是不是猪啊?”
“真的以为我多想找个男人上床一样吗?我哪有那么饥渴,哪有那么前卫大胆?一直保持这种关系,只是因为是你而已啊。”
“我现在根本没在开玩笑,你怎么总是误解我。”
杨雪意终于哭了,又委屈又伤心又憋屈,她腾出一只手,胡乱又用力地捶打应昀:“我那时候说失眠了要找个人睡一觉试试根本就是气话。”
“我根本没想找人做这种事,都是因为你当时看我的眼神,里面都是在给我乱扣帽子的确信,好像确定我是要去找人开房一样,好像我就是个很随便的人一样,我快被你气死了,所以才赌气说的那种话!”
“我哪里知道你会当真。说什么喜欢我,结果这种事上一点都不懂我,总是一个人生闷气一样误会我。”
应昀像是一根年久失修的天线,因为型号过时,根本没办法接受杨雪意频率迥异的信号,只直直愣愣地站着,任由杨雪意捶打。
片刻后,他终于转过身来,面朝杨雪意,板房内的灯光大约电线的接触不良而忽明忽暗,让应昀的脸也隐在黑暗里,看不真切脸上的表情,声音却是狂喜和不可置信——
“杨雪意,你的意思是……”
“我也喜欢你啊!”杨雪意委屈得直掉眼泪,“我不喜欢你为什么会和你发生那种关系?我是很缺男人吗?追我的人能从中国排到非洲再排回去好不好!”
杨雪意一想起自己当时忐忑不安,为应昀为爱情吃的苦,简直更难受了:“我什么都不敢和你说,不敢问你要个说法,逞能地说只是睡着你玩缓解失眠,因为我觉得你不会喜欢我。”
“因为你这种人,感觉只会喜欢安馨那样的。”
应昀愣了愣,才垂下视线,沉声解释:“和安馨有什么关系?我没喜欢过安馨。”
“怎么没喜欢过安馨?”
就算要送杨雪意《最后一个夏日》,还不是没送吗?中间指不定对安馨心猿意马过。
“要我给你回忆吗?你以前给她写情书,邀请她当你的毕业舞会伴舞,而我只是她脚伤陪练的替补。”
应昀拉住了杨雪意的手,他的脸上难得露出了些许自不在,简直可以用腼腆来形容,声音变得很低:“杨雪意,情书是写给你的。”
“你也不是她的替补,那支舞,我本来就想和你跳,因为你喜欢,我为你学的,舞蹈老师也是为你请的,你那时候想学吧。”
“想和你跳,但找不到理由,所以想出了那种借口,请安馨假装摔伤了腿。”
应昀的声音低沉认真:“我没喜欢过别人,只喜欢过你,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一直是你。”
像是被巨额彩票击中,应昀的声音里都带着不可控的颤抖。
他凑过头,近乎虔诚又小心翼翼地亲吻杨雪意的唇瓣,仿佛生怕戳破自己的某个白日梦——
“杨雪意,你是我唯一心动过、喜欢过的人。没有任何别人。”
“只有你,只是你。”
第63章
杨雪意被应昀亲得脸发红, 但没有色令智昏到失去理智,她有一堆问题要问责——
“应昀,你说什么喜欢我,结果根本没对我表白过, 给我写的情书呢?我怎么没看到?”
“还有《最后一个夏日》呢?我怎么从来没收到?”
“说是请安馨假扮摔伤腿, 那为什么最后没让我陪你去毕业舞会, 安馨脚一好, 你就把我一脚蹬了, 和我说不需要我了!”
“我脱臼让你帮我提三明治,结果你挂我脖子里!”
“从十五岁到二十五岁,你对我都很差!怎么好意思说喜欢我!应昀, 你知道别人都怎么追我的吗?你肯定是所有追我的人里最差劲最应该出局的一个。”
“你这样子难怪十年我根本不知道你喜欢我!”
应昀拉过了杨雪意的手, 手掌里传来很热的温度。
他没有反驳, 显然也默认了自己当初的糟糕:“我知道那时候我很差, 所以一度觉得和你变成这样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毕业舞会我没和安馨跳, 那天我没和任何人跳舞。”
“你脱臼那次, 我是真的有手术需要去,又不想你找别人提给别人献殷勤的机会。何况你的状态我最清楚, 根本不严重, 完全可以自己提, 实在不明白你又在搞什么事,对我态度的变化是不是又要耍着我玩。”
“我只是装的不喜欢你,其实和你拍Vlog前甚至需要喝酒, 为了让我脸红或者耳朵红的反应能有推脱的借口,不想被你看出端倪。”
应昀像是很不想开口说明,但还是说了:“和你近距离接触我很难控制自己,甚至十八岁时别墅停电, 你抱我时我飞快推开你,也是因为这样。”
他垂下视线,声音变得很低:“杨雪意,我从没想过你会喜欢我。”
“因为如果你喜欢我,不会给我打两千块打发我准备用完就扔。”
杨雪意愣了愣:“你神经啊,两千是不想和你拍Vlog给你的补偿,我以为你有喜欢的人想要表白了,如果这样再和我再拍情侣Vlog不合适吧。本来拍那个Vlog的兼职费用是两千,所以我不想和你拍了,自己补给你的劳务费而已。”
应昀像是有点意外。
“那天信号不好前面的消息都没发出去,结果转账转成了,本来想解释的,可你不是说你手机摔到了消息正好都没了吗?也没收款,我以为你什么都没看到,就没解释了。加上最后你也没谈女朋友,还是单身,只是我的误会,又和我继续保持这种关系,当然没什么可说的了。”
杨雪意瞪着应昀:“所以其实你手机根本没摔坏,你都看到了。你又撒谎?”
撒谎手机坏了没看到消息的应昀有点不自在,移开了视线,回避了杨雪意的问题。
杨雪意简直无言以对:“应昀,你搞错没有啊,你一晚上值两千吗?你是没享受到还是怎样?还要我给你打两千块?你想得挺美的。何况我也不至于这么羞辱人,睡完给你打钱把你当个产品买吧?”
应昀看着她,不说话。
明明高大挺拔英俊,好像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然而这一刻,应昀却是卑微的,他是真的没有把握。
他是真的以为在杨雪意眼里自己就是个可以花点钱消费的产品。
原来即便是应昀,也会忐忑,也会不安,也会患得患失到自卑。
甚至会明明误会以为杨雪意是花钱打发他,但还能忍着屈辱装作没看到,连质问杨雪意的勇气也没有,像个明知道配偶出轨还装瞎容忍的可怜原配一样继续没皮没脸般地围在杨雪意身边,宁可用屈辱忍让也要换得表面的平和,维系关系的稳定。
简直不像是应昀。
杨雪意从没想过会真相原来是这样。
从不敢想自己会被应昀这样默默爱着,但一想到因为阴差阳错和应昀错过的十年时光,又觉得滞涩遗憾。
最终她没忍住,眼泪又掉下来,又觉得生气,又觉得可惜。
杨雪意推了推应昀的肩膀:“都怪你!十年来没好好表白过,害得浪费这么长时间,难道要等我表白吗?你怎么喜欢我的?”
应昀轻轻地伸出手,擦掉杨雪意的泪痕:“对不起,杨雪意。都怪我。”
他这样端正的认错态度,好像杨雪意说什么都可以,对杨雪意一点底线和要求也没有,反而让杨雪意变得不好意思:“算了,我原谅你了。”
“你说过,当时其实发现你自己和应先生没有亲子关系,青春期加上自我身份认同突然产生障碍,学业压力又大,陪伴好多年的狗还意外去世了,没疯已经不错了。我大发慈悲地原谅你了!”
应昀看了杨雪意一眼,像是有点哭笑不得:“杨雪意,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善解人意替别人考虑?”
板房里没有沙发,只有简陋的床铺,应昀坐下来,然后拉着杨雪意,让她跨坐在他的腿上。
两个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应昀的腿很热,肌肉硬邦邦的,杨雪意挪了挪位置,让自己坐的更舒服点。
她当然知道应昀话里的揶揄,有点想骂应昀,但为了证明自己确实善解人意脾气好,最终忍住了,只瞪了应昀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