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同样是感情失意的人,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于实吃得下睡得着,可谓红光满面, 和“断联”后越发憔悴的应昀简直形成鲜明的对照。
应昀一问, 于实倒振振有词, 说是因为他心理强大, 不会为了小情小爱就昏昏沉沉, 还字里行间挤兑了应昀几句。
甚至还教育起了应昀:“我们男的, 千万不能被这种儿女情长牵着鼻子走,要有格局。振作点应昀!别丢我们男人的脸!别做那种恋爱脑。”
可惜应昀振作不太起来, 他听于实说的, 最近刻意和杨雪意保持了距离, 本想指望杨雪意的主动,结果杨雪意完全没有表示,一点意识到应昀的重要性幡然醒悟的迹象也没有。
她的失眠看起来倒是快好了, 甚至比应昀睡着还快。
而且这阵子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事,杨雪意变得早出晚归不说,即便晚上回来,还时常自己一个人在房里, 像是有加不完的班。
有时候甚至连晚饭也不在家吃,这个家对杨雪意都快像是个只回来睡个觉的旅馆。
应昀和于实科室里有一位女同事刚生了孩子开始休产假,以至于其余几人主动分摊了排班,也变得忙碌,和杨雪意时间上竟然快完全错开,有时一天也见不了几面。
自己是个医生,忙起来不得已,病人等不了,可杨雪意多数经手的是文件翻译,需要这么忙吗?
钟天公司什么时候给了她那么大的工作压力?
应昀皱眉,决定近期找个时间对钟天旁敲侧击一下,有些老板能不能不要这么压榨员工了,连应昀都看不下去了。
原本也只是想在某些事情上的“断联”冷却一下,可事到临头,反而快变成真正的断联了——应昀也真的没什么机会和杨雪意坐下来好好聊聊。
不过对此,于实倒觉得是好事:“断联的意义就在于这里,断的越彻底,她越快醒悟。”
“开始几天她是不会觉得痛苦的,还没反应过来,反倒是你焦虑难受,这都是正常的,但只要熬过最开始这阵子阵痛期,到后面,你走出来了,就轮到她陷进去了。”
于实头头是道:“不经历风雨,怎能见彩虹?你不会这点痛苦都熬不过去吧?她是什么天仙大美女吗?搞得你这么魂不守舍?”
大道理应昀都懂,但轮到自己身上,还是很难坚持。
杨雪意确实算天仙大美女。
他也确实对杨雪意魂牵梦萦魂不守舍。
好在还有手术和门诊,应昀一旦忙于工作,便不会有时间想起杨雪意。
但偶尔工作短暂的间歇里,他就像疯了一样想她。
如戒断一般,短暂的远离后,更是抓心挠肺地想要重新回到过去,甚至想自暴自弃地就这样算了,戒不掉就戒不掉吧。
应昀觉得自己的成瘾简直快病入膏肓。
这种“断联”根本是种自我折磨。
杨雪意毫无影响,准时入睡,干劲十足,早出晚归,甚至应昀都不知道她近期在忙点什么,竟然能这么激情四射。
于实耳提面命关照应昀断联的效果最起码再过一周才会显现,可应昀觉得自己已经快撑到极限。
原本还能自我安慰杨雪意在床上至少用得上他,甚至因为杨雪意的惯性和恋旧,应昀占据了重要位置,可如今连续几天两人相敬如宾,离多聚少,应昀虽然面上仍旧冷静自持,但内心实在忍不住焦灼——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杨雪意有朝一日发现她的失眠彻底好了,根本不再需要应昀了怎么办?
何况她现在也不知道忙些什么,是不是认识了新的朋友?新的朋友里有对她不怀好意的男人吗?会不会自己的所谓“断联”,反而纵容了这些阴险男人潜伏在杨雪意身边一点点入侵她生活的机会?
虽然没有反驳于实那些大道理,但应昀觉得自己恐怕要辜负自己这个朋友,没法再按照他教导的做了。
能够真正做到“断联”的,必然是内心足够强大,强大到甚至能承受“断联”后彻底就这么失去对方的人。
可面对杨雪意,应昀发现自己一点也输不起。
世界上确实对感情也有各种教程,但应昀发现对自己都不适用,因为使用教程需要冷静,而应昀很难做到对杨雪意冷静。
而等接到钟天的电话,应昀最后一丝勉力维持的体面和淡然也终于被打破——
“应昀,可惜啊!你推荐给我的得力干将要走了!我刚出差回来呢,就从我们合伙人那里听到这个噩耗!”
应昀一开始没反应过来。
钟天却是长吁短叹:“就杨雪意啊!”
应昀愣了愣,微微皱眉:“她要走?走去哪里?是要跳槽?”
杨雪意怎么什么都没和他说?
不过这种工作强度,跳槽也是应该的。
应昀沉下脸:“你作为老板,自己要反思,为什么没留住人才。”
钟天怪叫起来:“这能怪我吗?!”
“人家那都不算简单的跳槽了!人家是直接换个国家!她要去非洲!”
钟天语气很惋惜,但也难掩祝福:“目前端方生物正有几款新药要上市非洲几个国家,所以在组建海外上市翻译团队,高薪挖人。人往高处走,她很优秀,要去端方生物了。我们就一小创业公司,能和端方生物比吗?你让我拿什么留人,人家开年薪百万!”
应昀愣住了,沉声道:“端方生物?”
“嗯对,那可是大公司!而且杨雪意是去当负责药品出海翻译的总监,是新开的部门,端方生物人事那边已经同步在招聘部门员工了,到时候会给她安排三个手下,以后她可也有自己的小团队管理了,想不到啊,再见就要喊她杨总了,不过她人也确实优秀,很努力。”
应昀听到自己的声音像是很远的地方传来,都快失真:“她要去驻派非洲?什么时候去?去多久?”
“今天的飞机啊,昨天刚来公司和我们道别了。”
今天?
应昀的耳畔只剩下耳鸣,像是被轰炸过后的残垣断壁,什么别的也听不见了,只有燃烧弹残留的余热、满目疮痍的土地,整个世界像陷入一片废墟。
这一刻,别的什么都像不存在了。
作为外科医生,应昀的手一直很稳,但此时此刻,他却第一次发现,其实自己的手也没那么稳。
给杨雪意打电话的时候,应昀几乎能感觉到自己手部肌肉的颤动。
人原来慌乱到一定程度,是真的会微微发抖的。
然而老天仿佛就像是要和他作对一样,应昀的心情急切到焦虑,可“嘟嘟”的电话声后,直到响起机械女声无情的“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杨雪意也没有接电话。
应昀很想继续给杨雪意打电话,打到她接为止,他已经顾不上遵守于实耳提面命的那些感情宝典了,他只想听到杨雪意的声音,告诉她自己心里的感受,质问她为什么突然抛下她一言不发就去非洲。
但护士的声音让应昀回归到他的职业身份角色——
“应医生!刚送来一位患者,从工地脚手架上摔下来,开放性骨折!”
开放性骨折的情况下,骨折端刺破皮肤,暴露在空气里,非常容易引发感染,因此需要争分夺秒完成清创,再用固定架或钢板螺钉固定复位固定。
应昀不得不收起手机,敛下情绪:“患者从哪个工地送来的?”
“城郊那片,在盖新写字楼的那块工地上。”
应昀心下了然,如果是城郊,虽然附一院已经是距离最近的医院,但由于工地地处偏僻的郊区,恐怕患者从受伤到送来的路上,已经花费了快一个小时,伤口的状况比想的还严重。
已经不能再耽搁了。
“看到后给我回电。”
应昀抿了抿唇,给杨雪意发完微信,不再想别的,放好手机,然后开始安排清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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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杨雪意去非洲的日程临时提前了三天,因为急需翻译,她甚至只来得及回医译行领了离职单,和同事们一一告别,都没来得及请他们吃个散伙饭,就被生活推着赶着登上了飞机。
因为比原计划的出行时间临时提前了,杨美英女士的新雇主那天有个重要聚餐,杨美英女士走不开,乔倩倩也有宣传片的工作在忙,两人都无法来送机。
至于应昀……
杨雪意这几天忙进忙出有意避开应昀,也完全什么都没和他说。
毕竟他看起来也很忙,不仅忙工作,可能还忙着和安馨互通有无吧。
当然,杨雪意也不想应昀来送别,因为她不想搞得拖泥带水依依不舍,看到应昀没准又要心态失衡。
何况或许比起端方生物这份工作对她的需要,反而是她更需要这个工作带来的远离荣市的机会。
在非洲几个月的时间将是上天给她的绝佳机会,会让她终于能物理上远离成瘾品应昀,好割舍掉这份无望的感情,专注事业,好好发财。
都是成年人了,比起机场煽情的送别,还不如如今这样彼此心照不宣的保持距离冷处理比较好。
反正等下次杨雪意回来,应昀肯定早从自己家里搬走了。
何况杨雪意什么时候能回国,她自己都说不好。
总之,她最终就这样一个人提着行李只身奔赴了非洲,坐上了国际航班。
有点孤单,但也有点兴奋,像是一个人赶赴一个全新陌生的战场。
未来不再是朝九晚五按部就班一眼能预测的生活,或许充满了风起云涌的变化,或许有困难和挑战,但拥有一切可能,如一张白纸一样,在杨雪意眼前铺展开,延伸到遥远的远方,一眼看不到尽头,任由她自己下笔涂色,可以创作任何风格的图画。
其实杨雪意过完安检后看手机,发现应昀给她打过几个未接来电,还留了言,叫她看到后回电。
杨雪意不是有意不接的,但可能是冥冥之中的安排,总之几个电话杨雪意都错过了。
不过错过也好,杨雪意实在没想好当面和应昀对话要怎么说。
做出这个决定需要勇气,但杨雪意不后悔。
登机后,她才拿出手机,和杨美英乔倩倩再次告别,然后她点进了应昀纯黑色的头像里。
她决定处理完在国内遗留的最后一件事——
虽说时过境迁,应昀也不是傻子,总会从别人嘴里听说自己去非洲了,再过几个月心照不宣的互不联系,不需明说,他就会知道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结束了。
但杨雪意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亲手划上句号。
和应昀讲清楚,放他自由。
早一天也好,让他不用再等,可以无所顾忌地奔赴新生活。
他也不用再担心还需要硬着头皮来理顺和杨雪意的这段关系了,可以轻装上阵,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去开始他的新人生。
去追求他真心喜欢的人,去谈一场恋爱,去迎接他新的家人。
杨雪意会完完全全退出他的生活,甚至不会为他的未来带来任何后遗症副作用,把该消除的痕迹消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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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完清创手术,确保患者的骨折受到最好的处理,应昀才终于离开手术室。
几乎是第一时间,他拿出手机。
杨雪意没给他回电,但发来了信息。
手术室外的信号不好,应昀只看得到微信上的小红点未读消息,杨雪意给他发了很多条,但很多没跳转出来,他一路走,一路等着信号好转后看清内容。
但杨雪意这么多条的回复显然让应昀松了口气,她肯定是不方便打电话,但还这么认真地给自己回了那么多,没有哪个别的异性因为未接来电能让杨雪意回那么多了。
应昀冷静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