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所以,”她咽下最后一口饭,拿起纸巾擦净嘴角,“你的青春期,大多数时间用在书里。”
“差不多。很没意思,是不是?”
“这才不叫没意思。”
姜柔不赞同:“不是有句话吗?看书拓展人生的宽度。我还在家里熬夜刷题的时候,你已经开始满世界破案了——啊,不过悬疑小说的话,也可能是在描写主人公犯罪吧?剧情更加刺激。”
她问:“你更喜欢破案还是犯案的故事?”
这是一句无心之语,李怀舟没接话。
照明灯在他眉间投下深浅不一的阴影,看上去有些阴郁。
“每种题材都有值得一看的书,只要质量高,我都接受。”
李怀舟没给确切的答案,转移了话题:“你中学时,过得肯定比我有趣。”
姜柔:“轮到我了?”
“轮到你了。”
“我想一想……”
姜柔细细回忆:“我爸妈都是老师,这个你还记得吧?我初中在他们任教的学校读书。”
这种境况,免不了有几分微妙。
“在那所学校里,老师之间,常常把彼此的孩子作比较。”
她试着让语气轻松一些:“当然不会摆在明面上说,表面和和美美的,私底下训我,总要把别的小孩拉出来讲,比如谁拿了竞赛一等奖,谁的手工作品被送去了展览,谁又考了年级第一……”
“总考第一的,是住我家对门的那个邻居。”
窗外的霓虹灯忽明忽暗,姜柔注视着玻璃上朦胧的水雾,渐渐出了神。
她说:“我们年纪一样大,理所当然被家长看作对手,什么都要比一比,成绩、性格、爱好,还有其它乱七八糟的。我不想输,只能拼命学,校服口袋里永远揣着单词本……现在回想起来,每天都把自己逼得很累。”
李怀舟轻声安慰:“辛苦了。”
“都过去啦。”
姜柔一笑:“开心的事也有很多!初二那年,学校组织去春游登山……”
她不想让气氛过于沉重,开始说起吃喝玩乐的经历。
旅行,游乐园,运动会。
提及日常的娱乐,姜柔不太好意思:“学习太累了,我那时不爱看书,看动漫比较多……《美少女战士》什么的。”
听到这儿,李怀舟了然轻笑:“嗯,我很多女同学也看。”
今夜的闲聊很是愉快,姜柔滔滔不绝说了十多分钟,直到唇舌发干。
天色已晚,李怀舟要上班不能送她,安全起见,九点一到,姜柔意犹未尽和他道别。
更多的事,他们约定之后再说。
感应门徐徐敞开,冷风夹杂细雪,轰然灌进来。
姜柔挥手离去,门在她身后合上,隔绝店内的暖光。
她步履如常。
穿过马路,绕过街角,直到身体完全没入建筑物的阴影里,彻底脱离便利店的视线范围。
姜柔伸手,指尖死死抵住身旁粗糙的墙壁,长长地、深深地吸一口气。
空气冰冷,像无数根细小的针,刺进肺叶,带来尖锐的痛。
她反复回想昨晚,从李怀舟外套里落下的白猫挂坠。
一模一样。
和新闻报道中,第三名遇害者遗失的物品一模一样。
当时,无数个想法闪过她脑海。
第一反应,是巧合。
会不会只是同款?毕竟白猫挂坠是不久前的大热门,满街都有,李怀舟碰巧买了一个,再正常不过。
但第二个念头紧随而至,像一盆冰水,把所有无害的幻想浇得粉碎。
他为什么要买?
姜柔确定,李怀舟不喜欢猫。
她记得清清楚楚,两次带他去喂流浪猫,猫咪一闻到他的气息,便如临大敌,弓起身子发出威胁的嘶叫。
而他,自始至终冷眼旁观,眼神里没有丝毫喜爱或怜悯。
一个对猫毫无兴趣的男人,为什么要买下猫咪挂坠,还贴身放在口袋里?
对了。
还有关于连环杀人魔的侧写。
孤僻不合群,得不到足够的尊重,单独住在小楼里……
所有的线索,在那一刻,似乎都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可……太过武断了吧?
姜柔在心中反驳自己。
江城里,符合这三点侧写的人起码有上万个,李怀舟是杀人魔的可能性,只有万分之一。
但,再加上白猫挂坠呢?同时满足上述四个条件,概率是不是就成了千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十分之一?
然而转念又想,哪有连环杀手像他这样的?安安静静,被混混欺负好几次,每次都忍着。
李怀舟脾气太软,不管气质还是行为举止,都和杀人魔相去甚远。
姜柔继续同自己辩驳。
万一是伪装呢?生活又不是拍电影,每个人是好是坏,哪能从外表看出来?
她拿着挂坠,下意识想逃,立刻、马上逃离那栋房子,到一个有光有人的地方去。
她还想到报警。
这个冲动刚一升起,就被更深的恐惧压倒。
她拿什么报警?一个随处可见的挂坠?警察会相信吗?他们会因为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甚至不能称之为证据的物件,就相信李怀舟是震惊全国的连环杀手?
再说,如果李怀舟真是凶手,敢把它随身携带,一定对挂坠进行过处理,很难检验出痕迹。
到时候,姜柔报警不成,还要遭到他的报复。
那……她能不能逃跑?
最骇人、最致命的猜想,像一条毒蛇,盘上她的心脏。
——李怀舟,真的睡着了吗?
他有没有可能……是在假睡?
杀害过三个女人的凶犯,理应有足够的警惕心。
如果他还醒着呢?
如果他正透过半眯的眼缝,在暗中窥视她的一举一动呢?
姜柔通体生寒。
她仿佛能感觉到那道视线,正胶着在自己后背上,审视着,等待着,只要她敢拿起挂坠,冲向门口……
沙发上看似无害的男人,会不会下一秒就暴起,像杀死之前的三个女人一样,将她也残害在他家里?
姜柔不敢赌。
进退维谷,如履薄冰。
在那个瞬间,她被迫做出了选择。
一个理智到近乎冷酷的决定。
无论李怀舟是不是真凶,她不能逃,也不能表现出异常。
她必须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继续扮演那个单纯无知、有点依赖他、将他视为依靠的“姜柔”,把这场戏,完美无缺地演下去。
手中的白猫挂坠如有千斤,姜柔握着它毛绒绒的表面,像摸到一块冰凉的尸体。
她强忍胃里翻江倒海的恐惧,把它塞回李怀舟的衣服口袋,然后,像一个真正体贴的朋友,把外套叠好,轻轻放在沙发的另一头。
接下来,她该怎么做?
姜柔想了几秒,迈动发软的双腿,走到桌边,拉开椅子,闭上眼睛。
这是她给李怀舟的暗示:
在你身边,我感到非常安全。
安全到,我可以在陌生环境里,毫无防备地睡着。
我没怀疑过你。
……
在此刻,贴着墙壁,姜柔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寒风吹得脸颊生疼,也让她混乱的思绪,变得前所未有的清醒。
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报警是行不通的,至少现在不行。
她需要证据,一个能将李怀舟钉死的铁证,而要得到它,姜柔必须留在他身边。
想到这里,她自嘲笑了笑。
姜柔没法不留在李怀舟身边。
万一李怀舟真是凶手,她的态度一旦突然转变、有意疏远他,对方不难想到,是因为姜柔产生了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