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该小心。”
李怀舟看一眼门外的天色,转而望向她:“店里不卖管制刀具。天黑了,你尽量走有人有路灯的地方。”
不怪姜柔警惕,她的长相和气质,完全符合被害者的特征。
她面容秀气,个子不高,及肩黑发柔顺披散,浅色羽绒服里搭了条毛衣裙,学院风格的皮质双肩包一丝不苟背在身后。
毫无攻击性,掺杂三分书卷气,像根纤细的青竹。
对手持凶器的屠夫而言,折断一根竹子,实在轻而易举。
李怀舟问:“你家离这里远吗?”
“我读大四,住在学校宿舍。”
姜柔说:“江大,离这儿五站地铁,不算远。”
李怀舟“嗯”了声,把购物袋和脆骨丸一起递给她:“注意安全。”
“谢谢。”
姜柔抬手去接,拇指微微后移,只握住其中一根。
她之前始终垂着头,这时仰起脖子,围巾滑落,露出上扬的嘴唇,一双眼睛带了笑,像骤然点亮的星。
关东煮的汤锅咕嘟作响,热气蒸腾,在两人之间拉起雾帘。
姜柔说:“一根我的,一根你的。拿着吧,别因为那群人坏了心情。”
一份没有预兆的善意,成为今夜对话的尾声。
李怀舟本能推拒:“不用,我……”
没等他说完,姜柔已后退两步。
“我走啦。”
塑料袋被轻盈提起,姜柔转身离去,感应门自动打开,几片细雪落在她发梢。
她挥挥手:“再见。”
姜柔没多停留,只剩李怀舟独自立在原地,握着那根竹签。
他没出声也没动,就这样看了半分多钟,在脆骨丸彻底冷掉之前,张口咬下一颗。
咀嚼声几不可闻,便利店里静得过分。
没了陪在身边说话的人,理应做点什么,用来填补漫长的寂静。
于是手机被重新打开,屏幕上停留的,仍是有关凶杀案的新闻。
李怀舟凝望静止的画面,按下播放键。
“凶手控制欲极强,有一定暴力倾向。”
视频里,主持人面色冷肃:“被害者均有贴身物品遗失,疑似被凶手保存。李教授,这种特定物的收集,是否具有仪式性?”
主持人身侧,刑侦顾问作答:“在以往的不少案件里,犯人行凶后,会留下被害者的器官或物品,用于收藏留念。”
“到目前为止,已有三人被害。”
血腥的现场照片被马赛克模糊成暗红色块,主持人道:“请您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为我们进行分析。”
“首先,凶手的犯罪手段极端残忍,对被害者的长期虐待,带有强烈的情绪宣泄倾向。”
两道交替的声线穿透手机扬声器,在冬夜里,竟也显出机械般的冷意。
李怀舟从头到尾认真在听,单手揣进外套口袋,脸上没什么表情。
听得困了,他打一个哈欠。
“至于留下被害者的贴身物品——”
“打个比方,就像猎人在家悬挂兽首标本,在凶手看来,这也是一种‘战利品’,能为其带来心理上的满足。”
“通过它们,凶手获得掌控权和支配感,比如第一名被害者的手串和钱包,第二名被害者的珍珠项链……”
夜色沉甸甸下坠,窗外冬风的呜咽仍未止歇,李怀舟咽下脆骨丸的最后一块碎肉,无声笑起来。
视频结束,他的右手从口袋抽离,带出玉石碰撞般的脆响。
李怀舟手中,静静躺着一串护身符手链。
珠串晶莹,中央是枚刻有“平安”的玉牌,精致小巧,温润剔透——
前提是,忽略玉牌上早已干涸的暗褐色血迹。
第2章 李怀舟
在杀害第一个女人之前,李怀舟从未想过,自己死水般的人生能在某天掀起滔天巨浪,将整座江城卷入恐慌的漩涡。
他沉闷少语,住在城市边缘的老旧自建房,找了份便利店店员的工作,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不在意任何人,也不被任何人在意。
起床,上班,下班,睡觉,李怀舟的生活一成不变,为数不多的爱好,是看悬疑小说和制作鸟类标本。
杀人的难度,比做出一个完美的标本简单得多。
犯案是他蓄谋已久的计划,选定第一个凶杀对象,李怀舟只用了一瞬间。
那晚他下定决心拿起刀,在没有监控的老城区四处游荡,命运使然,与一个眼熟的女人擦身而过。
女人去过几次便利店,李怀舟对她有些印象,白净清秀,讲话轻言细语,让人难以想象她发脾气的模样。
之所以选她,是因为彼此撞到肩膀后,对方侧过头来,对他笑着说了声“抱歉”。
李怀舟不恨她,也从未对她滋生或好或坏的情愫,只不过是他想杀人时,这个女人恰巧出现。
而她又笑得那么温和,跟在便利店对他微笑时一样,十分刺眼。
行凶的过程不算复杂,打晕,监禁,最后划破她的脖子。
古怪的是,从开头到结束,李怀舟毫不畏缩或慌乱,反而有种奇异的平静。这样的感觉,与他每天整理货架时如出一辙——机械,冷漠,秩序井然。
他甚至有闲心去想,原来用刀切开人的皮肤,和分解厨房里的鱼肉牛肉没什么不同。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面对第一个受害者,他偶尔还会流露笨拙,到后来,已像工作时清点商品一样熟稔专注。
李怀舟观察她们或惊恐或悲恸的神色,欣赏她们极度恐惧之下的崩溃,每当听见她们痛哭求饶,他都露出浅笑。
问题来到现在。
第四个凶杀对象,该选谁才好?
江城人心惶惶,夜间独行的女人越来越少,连人迹罕至的城郊,也被安上了比以往多得多的实时监控。
如何不留痕迹地完成下一桩犯罪,是李怀舟必须攻破的困境。
对此,他不着急。
成为震惊全国的连环凶手后,说老实话,李怀舟的日常基本没发生变化——
上班下班,入睡醒来,唯一不同的,是要抽空杀人和处理尸体。
街头的混混们时不时来找他麻烦,这点也没变。
鸡蛋里挑骨头的刻意刁难,正在吃的泡面被打翻,听他们轻蔑地骂“不敢还嘴的孬种”……
他早已习惯这些无意义的欺凌,面对那群色厉内荏的无业游民,一贯选择无视。
正因如此,当姜柔主动搭话安慰,李怀舟真真切切愣了一下。
姜柔是个与他全然相反的人。
性格讨喜,心慈面善,读着市里最好的大学,还有精力和闲钱来参加兴趣班。
如果李怀舟是阴暗的苔,她一定是向阳生长的花,仅仅站在她身边,就能感受到如沐春风的善意。
善意。
李怀舟反复酌量这个词语。
当晚姜柔送他一串丸子,转身道别时,拂过微弱的风。
很冷,莫名地,让李怀舟想起那三个死在他手上的女人——断气后,她们肌肤是同样冰凉的温度。
他猛然有了冲动。
要让姜柔成为第四个吗?
杀死一个他所了解的女人,看她脸上的矜持褪去,由惊愕和畏惧取而代之,一定是充满刺激的全新乐趣。
李怀舟认真思考。
便利店的监控记录下了他与姜柔的交流,和前三起随机性杀人不同,这叫什么来着……熟人作案?虽说他们两人只是互相知道名字的程度,远称不上“熟”。
警察有没有办法顺藤摸瓜查到他?不至于吧?他和姜柔几面之缘,不具备杀人动机,被怀疑的概率趋近于零。
应该在哪儿、以怎样的方式杀她,也让人拿不定主意。
理不出头绪,不如先缓一缓。
李怀舟告诉自己,他还有很多时间。
那夜过后,姜柔仍旧常来便利店,有时买些暖胃的吃食,有时只拿一袋糖,看到李怀舟,往往朝他友好地笑一笑。
李怀舟试图从笑容背后捕捉点儿什么,算计、怜悯、又或更深层的东西,然而一无所获。
活了二十多年,他头一回和这种人打交道,面对姜柔的好意,有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但不习惯归不习惯,与姜柔相处,李怀舟并不反感。
如同猎人审视枪口下的野兽,他每了解姜柔多一分,心中关于如何杀死她的计划,就更清晰一分。
这让李怀舟兴奋。
“有几天晚上没见到你。”
此刻,夜里八点出头,姜柔站在收银台前结账:“你们店里排班,是白天和夜里轮换的?”
李怀舟言简意赅:“轮班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