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困在无形的笼子里,李怀舟又何尝不是。
姜柔的音量低不可闻:“我的姨父,还有你爸爸,他们都……”
李怀舟看着她手机里的聊天记录,突然道:“不是的。”
姜柔茫然抬头。
不知是不是错觉,李怀舟眼神和平时不太一样。
她看到一双类似冷血动物的瞳孔,像深不见底的幽潭。
李怀舟问:“他家暴的视频,还有吗?”
姜柔摸不准他的用意,接过手机,打开一段影像:“有,你要看吗?”
面对李怀舟,她总是无条件信任。
画面里,出现一对中年男女。
男人戴着眼镜,一副斯斯文文的长相,正在做的事却与这个词语沾不上边。
他暴怒地拽过女人的头发,另一只手高高扬起,再猛然落下。
一连好几个耳光打在女人脸上,她只敢一味瑟缩,看不清相貌,后腰撞上墙壁,疼得闷哼。
忽地,男人扭头,一双阴沉沉的眼望向视频拍摄者。
画面剧烈抖动一下,拍摄者显然受到惊吓。
男人怒气冲冲撸起袖子,踹翻身前的椅子,跨步走来:
“你这臭娘们……敢录像?不要命了?”
镜头颠簸,晃过拍摄者的右手,指甲被涂成浅浅粉白色。
李怀舟看了眼,与姜柔的美甲如出一辙。
视频就此结束。
“当时他在家打姨妈,我正好撞见,就用手机录下来了。”
姜柔说:“后来被他发现,我只好关掉摄像头,赶紧跑掉。”
“就是他?”
姜柔点头:“看起来不像吧?不了解他的人,都说我姨父似乎连脾气都不会发。”
李怀舟没吭声,视线扫过她的手机屏幕,盯着那张定格的、扭曲的脸,久久未动。
姜柔轻轻问:“怎么了?”
李怀舟回神,望来一眼,是略显古怪的平静。
“你很怕他?”
他说。
承认自己的恐惧,对姜柔而言,是羞于启齿的事情。
她沉默很久,终于说出藏在心底的答案:“嗯。”
但害怕有什么用?只会让自己显得更加无能罢了。
姜柔强颜欢笑:“没关系,我迟早要离开江城,到时候就能彻底摆脱他了,你不用担心。”
离开江城。
李怀舟记得,这是姜柔的心愿。
这可不行。
好不容易才让姜柔依赖上他,她远走高飞跑得没影,李怀舟岂不是前功尽弃?
一旦姜柔走了,今后全城严查死守,他杀不了人,被迫停止作案,就彻底没了玩具。
生活回到最初的波澜不起,未免太无趣。
“以后……我去别的城市定居,你想跟着吗?”
姜柔面露赧然:“我离开姨父,你也不用再去回想有关爸妈的记忆,我们一起逃得远远的,好不好?”
逃?
李怀舟没做回应。
诡异的寂静填满客厅,墙壁上挂钟滴答滴答,像某种迫近的征兆。
“还有别的办法。”
李怀舟对她说:“不需要逃。”
“什么?”
变幻的阴翳浮动在他眼底,犹如潮水,升起又落下。
李怀舟反复回忆姜柔手机上的消息。
【你那男朋友瘦得像竹竿,恐怕不太行吧?想指望他?我一拳过去,能让他叫爸爸。】
爸爸。
刚才那段录像,确实让李怀舟想起父亲。
他爸和姜柔姨父是完全不同的类型,高挑、健壮、浑身市侩气。
巧合的是,这两只热衷暴力的野兽脱下外壳后,面目是一模一样的狰狞。
相应地,他与姜柔也有了共性。
浑身伤疤,难以建立正常的人际关系,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对施暴者心怀畏惧。
姜柔的阴影持续至今,而他——
李怀舟想,只有姜柔会觉得,他依旧是那个怯懦无能、面对父亲畏缩哭泣的小孩,遇事只会逃离。
说到底,她还是看不起他。
明明姜柔已经把他看作唯一值得信任的人,在时刻亲近他了。
这个认知让李怀舟心生恼意。
但想想也对,一直以来面对姜柔,他表现得内敛又温和,即便对上故意挑事的混混,也很少发怒。
姜柔把他看作同类,可李怀舟不想当她的同类。
他了解女人,她们往往用强撑出的坚强掩饰脆弱,骨子里渴望找个人来依靠。一旦剥开姜柔的外壳,会发现内里一触即碎,仅仅想起姨父,她就害怕得忘了反抗。
李怀舟不可能是这种人的同类。
比起姜柔,他强大得多,非但不会再被任何人操控,甚至拥有操控别人生死的权力。
他应该让姜柔知晓这份“强大”。
试想一下,一个生活在暴力之中的女人,几乎被逼到绝望边缘,在某天,一个男人挺身而出。
正如所有女生都看过的童话故事,骑士命定般出现,击退反派,拯救深陷困局的公主。
这次,她不必再进行无谓的奢望。
李怀舟看着她的眼睛:“我可以保护你。”
又是这句话。
姜柔眨动湿濡的眼:“保护?”
李怀舟不疾不徐,耐心引导,没多说,只问:“想让我保护你吗?”
姜柔怔怔看他,通红眼眶里,泪水控制不住地打转。
被勒索、殴打、威胁的恐惧,在此刻找到了宣泄口,她点头,动作很小,像用尽全身的力气。
“怎么保护?”
姜柔说:“你……要去找他?”
李怀舟没回答。
他只缓缓抬起右手,不紧不慢,攥紧拳头。
那是一只瘦削、苍白、骨节分明的手,在姜柔的注视下,绷紧每一寸肌肉。
无需任何言语,这个动作本身,就是最直白最原始的宣言。
姜柔骇然睁大双眼,连连摇头:“不行!不行的,李怀舟!姨父他喝了酒就不是人,很凶的!你——”
她的话戛然而止。
因为姜柔看到,李怀舟的脸色骤然往下沉。
她在害怕。
害怕他受伤。
害怕他打不过那个男人。
难道姜柔也相信她姨父发来的那句话,“我一拳过去,能让他叫爸爸”?
这个认知像一根针,刺痛李怀舟的自尊。
他最厌恶的,就是被人看轻。
像小时候面对父亲一样。
“我不是怕你打不过他。”
姜柔怯怯擦去泪水,神情不掩关切:“我担心你惹上麻烦。他是个无赖,你把他打了,他报警怎么办?警察来了,会给你留下案底,我不能害了你,让你趟这滩浑水。”
原来,她并非质疑他的能力,而是在意他,不想把他拉进烂摊子里。
李怀舟的脸色渐渐缓和。
“你的事,不是浑水。”
他反手,掌心覆上姜柔冰凉的手背:“他先动手,我只是正当防卫,更何况……我们可以想个办法,一个让他不敢报警,也让警察没法管的办法。”
李怀舟声音压得更低,一字一句:“找个没有监控的地方,把他结结实实教训一顿。让他知道,你和姨妈不是可以随便欺负的,再敢动你们一根手指头,同样的下场,还会重演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