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里,我一直在李怀舟家,没出过门。
你们想确认不在场证明的话,去查查街上的监控就行。
嗯?我的心情吗?
……
虽说死者为大,但我觉得,李怀舟和宋成浩都死有余辜。
陈幼宜如果知道他们的死讯,应该会开心吧。
第27章 姜柔
姜柔的自述·三
好了。
面对警官的自述到此结束。
纵观整起事件的来因去果,你一定产生了很多疑惑。
陈幼宜不是去世了吗?怎么能出现在我的日常中,像没事人一样与我对话?
我对李怀舟的怀疑与日俱增,为什么非要涉险去地下室,而不是逃到安全的地方报警?
李怀舟死后,我到底记不记得清,自己捅了他几刀?
我告诉李怀舟,自己被姨父家暴多年,为什么面对警察,我却声称宋成浩是陈幼宜的姨父、遭受家暴的是陈幼宜?
这两个天差地别的故事,究竟哪个才是真实的?
想知道吗?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吧。
我出生在江城的一个普通教师家庭,爸妈希望我温顺讨喜,所以给我取名叫“姜柔”。
老实说,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和他们的期许相去甚远。
我和“柔”这个字,搭不着边。
早在上小学时,我就发觉,自己跟男生更像。
我不喜欢给洋娃娃换裙子,不喜欢呼朋唤友玩过家家,平时最大的兴趣,是看科普杂志和组装玩具赛车。
从性格上来看,我更是与传统意义上乖巧柔婉的女性格格不入。
我不爱说话,厌烦社交,从来不会撒娇示弱,无论做什么事,都习惯独立完成。
这导致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交不到朋友,爸妈苦口婆心劝了无数次,让我“像个女孩”。
我想不明白。
难道“女孩”只意味着穿长裙扎辫子、对人永远文静乖巧么?
这种被爸妈耳提面命的日子已足够叫人心烦,更倒霉的是,我家隔壁住了个堪称典范的乖乖女,陈幼宜。
陈幼宜和我一样是教职工子女,我们同年出生,彼此却大相径庭。
我穿不惯裙子,陈幼宜最爱买五颜六色花花绿绿的长裙;我性格沉闷被叫书呆子,陈幼宜人缘很好,身边不缺朋友;我的兴趣集中在科技、逻辑推理和悬疑小说,陈幼宜则会趁闲暇时间学习钢琴和素描。
总体而言,她是所有家长都中意的小孩。
顺理成章地,在爸妈日日夜夜“你看看人家陈幼宜”的训诫下,我把她看作头号竞争对手。
对我,陈幼宜也不算亲近。
我的成绩雷打不动年级第一,她父母每次见我,都要同样说上一嘴,“你看看人家姜柔”。
见面了微笑致意,背地里谁也不服谁,我觉得她像任人揉捏的面团,她认为我是块捂不热的石头。
然而奇异的是,当我春游独自一人走在队伍最末尾,陈幼宜会刻意放慢脚步,与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有时听见关于她的流言蜚语,我也要把对方怼到脸红脖子粗,让那人再说不出一句话。
反正我的人缘已经够差,不像陈幼宜那么好脾气。
维持着这样微妙的关系,我们上了江城最好的高中,在同一个班里。
高一时,陈幼宜的爸妈出了车祸,被一辆大货车迎面撞上,双双离世。
——很熟悉的故事,对不对?
那场事故发生后,父母带我出席了葬礼。
大人们告诉我,陈幼宜没什么亲戚,只有一个身体不太好的姨妈愿意收养她。她的姨妈姨父没有孩子,想必会把她当作亲生女儿看待。
在葬礼上,我看见陈幼宜的眼泪。
直到那时我才意识到,虽然总觉得她脆弱又没主见,但在此之前,我从没看陈幼宜哭过。
她甚至能顶着一对通红的眼眶,一边操办葬礼,一边去安慰其他人。
我干了一件肉麻的事。
葬礼结束后,我拥抱了陈幼宜。
那个动作近乎本能,连我自己也没来得及反应,说实话,等回过神,我觉得有点丢脸。
总之,从那天以后,我和陈幼宜渐渐熟悉起来。
我向她分享我的推理小说,她把一边的耳机递给我,介绍谁是巴赫谁是李斯特,当然也有些通俗的流行歌曲,出乎意料地,它们比我想象中有趣。
她还带我去看了校门外的流浪猫。
对于动物和小孩子,我从小到大敬而远之,陈幼宜完全相反,她最擅长与这两者打交道。
喂猫时,她对我絮絮叨叨。
说什么“不能把猫粮随意洒在地上”,“猫咪在冬天又冷又饿,很容易死掉”,“聪明的猫可以听懂人讲话”……
都是我从不知道、也从不在意的事情。
和陈幼宜在一起,我居然不觉得无聊。
高二的暑假,我发现了陈幼宜的不对劲。
天气闷热得像蒸笼,她却穿着长袖校服,我好奇询问,她含糊其辞。
于是我觉察到异样。
陈幼宜拗不过我,坦言相告,她在被姨父家暴。
掀开她袖口,我看见一道触目惊心的青紫掐痕。
这是个让人绝望的死胡同。
她和姨妈住在姨父家,一旦报警或离婚,两人生计堪忧,还将受到姨父的报复和纠缠;如果继续维持当下的生活,等待陈幼宜的,是更加难以忍受的折磨。
“没事的,不用担心。”
她反过来安慰我:“我尽量避开他就好。我和姨妈约定了,等我大学毕业找到工作,就带她离婚搬出去住。”
那天我们聊了许多,说起应对她姨父的办法,长大以后的志向,和对未来生活的憧憬。
话题进行到最后,我犹豫着告诉她,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更像男生。
陈幼宜惊讶问我:“为什么?”
“我很奇怪。我不温柔也不感性,对八卦、言情小说、美妆和护肤品都不感兴趣。”
我回答:“我不想做饭,讨厌和小孩打交道,不会照顾人,喜欢恐怖悬疑电影……”
这些都与大众印象中的“女人”背道而驰。
陈幼宜听完却笑了:“谁说女生一定要温柔感性、喜欢小孩、擅长照顾别人?”
一直都是这样的。
电视剧里,男主人公追求金钱和力量,女主人公则向往他的爱。
男人们为了争夺权力而大打出手,女人们争风吃醋互扯头花。
每部作品里一定会出现的画面,是丈夫们坐在酒桌高谈阔论,妻子身穿围裙忙里忙外,连上桌的镜头都少得可怜。
上述每一点,我都不喜欢。
遗憾的是,这就是大众对女人的定义,温柔贤惠,敏感脆弱,永远是男人的附属品。
连我们的姓名也是如此,“柔”、“幼”、“美”、“静”、“雅”……
而男性,能得到“浩”、“勇”、“强”、“伟”之类的期许。
我不想成为谁的附庸,不想除了爱情什么也不在乎,不想像电影女主角一样,沦为被男人保护在背后、一碰就碎的花瓶。
陈幼宜听我说完,望着我的眼睛问:“你觉得我软弱吗?”
我竟然答不上来。
平心而论,陈幼宜在各种意义上符合我对“女性”的认知,白皙瘦弱,乖巧懂礼,喜欢可爱的小饰品,偶尔和朋友们讨论好看的男明星。
可她软弱吗?
我见过陈幼宜跑八百米摔倒的样子,膝盖被磨得血肉模糊,她硬撑着站起来,一滴眼泪没掉。
我见过陈幼宜立在父母灵堂里的样子,穿了一身白,像风一吹就会消散的雾气。我记得她低头擦眼泪,等她昂起脖颈,又成了轻车熟路招待客人的乖乖女。
我还见过陈幼宜被家暴后的样子,她用安抚的语气对我说,没事的,不用担心。
“男人的体能天生比我们强,在以体力劳动为主的旧时代,才有那么多人遵循男主外女主内。”
陈幼宜说:“但没谁规定过,我们生来就要会做饭和照顾人。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拒绝下厨,为什么不可以打电动看足球赛?我没听说这是男人才有的特权。”
当时的很多细节我都记不清了,唯一牢牢印在脑子里的,是她那双一瞬不瞬看向我的眼睛。
陈幼宜对我说:“你不奇怪。作为女生,你的性格、你的爱好、你的一切都很好。”
这段话,我一辈子也不可能忘掉。
后来我们高中毕业,陈幼宜报了师范,我考上江城大学,攻读心理学。
之所以选择这门专业,一方面是感兴趣,另一方面,陈幼宜长期遭受家庭暴力,有了轻微的应激反应,不敢接触陌生男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