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帮她痊愈。
大学的生活和预想中相差不大,我们离开家,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空间,也通过兼职攒了些钱。
陈幼宜一如既往爱好音乐,打算送给我的毕业礼物,是我们都很喜欢的乐队的演唱会门票。
日子平静无事,直到陈幼宜的姨父宋成浩酗酒失业,来学校讨钱。
她辛辛苦苦积攒下的钱,全被对方要去。
贪婪者的欲望,是不可填补的无底洞。
宋成浩一次得逞,尝到甜头,等手上的钱挥霍殆尽,便故技重施,去校门堵人。
有次闹得狠了,他甚至准备当场动手,好在被保安拦住。
逃不脱,赶不走,陈幼宜快疯了。
我第二次看见她掉眼泪。
赌气一般,陈幼宜咬牙切齿对我说:“有时候,我真恨不得他早些死了……”
有生以来头一回,我愤恨于自己的无力,什么也做不成,只能一遍遍徒劳安慰。
可陈幼宜到底还是那个陈幼宜,不会被任何事轻易打倒。
第二天,她找了新的兼职,重新开始攒钱。那是个家教的活,位置稍远,在城区边缘。
月末的夜里,我接到陈幼宜打来的电话。
她笑着告诉我,这个月结了工资,加上以往零零散散的存款,足够买下两张内场前排的演唱会门票。
“我还没听过现场的演唱会呢。”
她说:“有你陪着的话,好像没那么紧张了。”
……
那天晚上,我应该多和她说说话的。
自此以后,我再也无法联系上陈幼宜,去警局报了失踪。
第十五天,我陪在她姨妈身边,认领下她的遗体。
姨妈哭得昏死过去,我不想回忆当时的场景。
据警察说,陈幼宜的学生证和手机好端端留在外套口袋里,只有手腕上的护身珠串和钱包不见踪影。
看她满身的伤痕,绝非劫财。
陈幼宜的死,成了一起大案的引子,自她之后,在清水河中接连发现了两具遭受过相似折磨的尸体。
三名死者没有共同的人际圈子,这是一起连环杀人案。
凶手在想什么?
我动用已知的所有心理学理论进行分析。
受害者均为长发瘦削女性,反映出凶手对特定形象的执念,大概率与其过往经历存在关联,或代表凶手心中“脆弱”和“可操控”的符号,便于下手。
单纯追求杀戮快感的话,没必要囚禁这么多天。长达十五天的殴打,表明凶手需要通过对他人的折磨获得心理满足,借由这种支配行为,补偿现实中的无能感。
也就是说,凶手极有可能处于长期的社会挫败之下。
选择偏僻地点作案、有意避开监控,则说明凶手熟悉案发地的地形,曾经多次踩点。
囚禁离不开私密空间,凶手不可能住在人来人往的公寓楼,必然独居。
由此,我做出一部分连环杀手的侧写——
缺乏共情能力,操纵欲强,也许表面正常甚至友善,但极度自我中心。
有被虐待史,借由犯罪,补偿深层的心理创伤。
我想找到他。
我必须找到他。
根据犯罪地理侧写的圆心假设,多数连环杀手会把住所为锚点,在可控制的半径内作案。
结合监控盲区的分布,我利用地图和数学模型,筛选、排除、推演,锁定凶手的潜在活动范围,在白杨街地铁站以北。
然后呢?这片范围面积不小,连警察都对凶手的行踪一筹莫展,我更没办法精准定位。
思来想去,我选择了最笨的方法。
由于案件频发,江城住民的警惕心大涨,凶手要想作案,难度呈指数倍增长,一定会时常外出寻找新的受害者。
我既然确定了他的大概活动范围,不妨直接蹲点。
要穿成与受害者们相似的模样,引他下手吗?
这个策略被很快排除,我独自行动,如果被他突然袭击,得不偿失。
那就用另一套不会引起他兴趣的打扮吧。
头戴鸭舌帽,穿灰黑色运动套装,随身携带防狼喷雾和小刀,用录像记下所有遇到的人。
我开始在夜里游荡,揣摩凶手的行经路线——
主要集中于白杨街周边,同时满足邻近河流、避开主干道监控、有隐蔽运输路径的区域。
这实在不算多么高明的手段,成功率微乎其微,但我只剩下这唯一的方法,必须放手一搏。
日复一日,我等待对方的出现。
从希望到失望,再开启第二天新的希望,周而复始,仿佛没有尽头。
我一遍遍安慰自己,没关系,别着急,就像捕食的蛇,总要在暗处花些时间,才能一口咬破猎物的咽喉。
就这样过去整整十天,十天里,我筛选出所有遇见过两次及以上的人,跟踪确定他们的住址,并以寻找租房为理由,向周围住户询问他们的情况。
其中有醉酒散步的大叔,有深夜遛狗的独居者,也有刚下工的上班族,我通过生活规律、不在场证明和性格特征逐一排查,试图锁定潜在的嫌疑人。
破冰点,是某天晚上,我在街头见到一张熟悉的脸。
瘦削,阴郁,两眼细长。
陈幼宜做过很多家教,结束后,往往要去附近的便利店买一瓶水。
有次她做完兼职,一边买水,一边和我打视频电话,谈笑间,忽然没了声音。
等陈幼宜付款离开便利店,才告诉我,之所以噤声,是被店员冷冷看了一眼。
我不解:“他瞪你?觉得太吵了吗?我们声音不大吧?”
“不止今天,以前他也这样看过我,有点吓人。”
陈幼宜说:“没事啦,他又没真的对我做什么。再说,这边的家教快结束,我以后就不去那家便利店了。”
陈幼宜去世后,我调查过一切有可能的嫌疑人。
当然,也去便利店,见了那个店员。
所以——
他为什么,会在深夜,出现在白杨街呢?
我跟踪找到他的住处。
“什么?你想问隔壁的房子能不能出租?”
被我搭讪后,他邻居露出复杂的表情。
“是。”
我说着早就打过数遍腹稿的开场白:“我从外地来江城工作,听说这边房价便宜。那栋屋子看起来不错,可惜屋主不在家,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回应。您知道他们是否愿意出租吗?”
“那一家……”
邻居欲言又止。
这种时候,要适当露出一点懵懂和期许的神情。
于是他继续为我解释:“那是凶宅,没必要住。”
掌握人与人交往的心理,套话成了轻而易举的事情。
从邻居口中我了解到,那栋房子的女主人杀死男主人后自尽,留下一个性格孤僻的儿子。
我捧场地睁圆眼睛:“天啊,她为什么要……”
“谁知道?”
邻居说:“那男的不是好东西,一喝酒就打老婆和儿子。”
独居,夜行,家庭暴力受害者,与陈幼宜有过交集。
我抓到他了。
我懂得适可而止,为了避免遭到怀疑,没问邻居更多。
每夜的踱步,变成了在那栋房屋旁边耐心蹲守,早上七点钟,我看见那人离开家门,坐上地铁。
感谢早高峰,让我隐没在人潮,哪怕尾随在他身后,也难以被察觉。
我看着他,走进便利店。
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报警吗?最近江城人心惶惶,警方接到了不计其数的无效报案,焦头烂额。我没有任何决定性证据,非但不会引起重视,恐怕还要被训斥妨碍公务。
再说,连我自己也无法百分百确定,他就是要找的那个人。
隔着玻璃门,我站在便利店外遥遥打量他。
一个年轻人,和犯罪侧写如出一辙,因为童年时期饱受父亲的暴力压迫,渴望反抗,渴望掌控,也渴望被认同。
是他吗?
我决定亲自去探寻。
就在当天,我买下几套浅色系羽绒服和内搭毛衣长裙,在便利店附近报了个素描补习班。
这是最容易接近凶手的打扮,也最能激起他的征服欲,让他放松警惕。
不能急于求成,第一次见面就主动搭话,必须先去便利店购物几回,让他熟悉我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