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
姜柔没立刻作答。
“差不多。”
再抬头,她恢复了温和的笑:“小病而已,我都不怕,你怎么比病人还紧张?”
她有意回避,再问下去,就越界了。
李怀舟不是刨根问底的人。
他对外人的隐私不感兴趣,第三次帮姜柔倒满温水,转身回到收银台:“要不要睡一会儿?”
姜柔摇头:“我坐坐就走。太晚的话,我不敢一个人出门。”
“还在担心那个连环杀手?”
“……差不多吧。”
她望向窗外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这几天,新闻没报道有人失踪的消息。你说,那人是不是停止作案了?”
“有可能。”
李怀舟道:“街上全是监控,他想犯案,难度很大。”
“希望别再出现下一个受害者了。”
想到无辜被害的死者们,姜柔轻叹口气:“因为这件事,我两个舍友全被爸妈劝回了家,还有一个住在医院养病,整个宿舍只剩我还留着。”
收银台传来硬币坠落的轻响。
李怀舟整理着零钱格,问询声和金属碰撞的杂音同时响起:“你一个人?”
“嗯。”
这个单音出口,她似乎笑了笑。
白濛濛的热雾漫过眉间,姜柔偏头,嘴唇漾起涟漪:“所以,谢谢你愿意照顾我。”
李怀舟与她的目光一触即离。
“没什么好谢的,顺手的事。”
他说:“你是常客。”
“常客——”
姜柔拖长语调:“只是客人吗?我还以为,我们已经算朋友了。”
不用想她也知道,李怀舟招架不住这个直球。
意料之中地,他蓦然怔住,右手僵在半空,近似局促。
姜柔问:“算吗?”
沉默在暖风中发酵。
一眨眼的功夫后,李怀舟闷闷地答:“算。”
听到想要的答案,姜柔弯起眼睛,一不小心,又咳嗽几声。
李怀舟挪动脚步欲图靠近,又犹豫着,生生定在原地。
等喘息平复,姜柔朝他一笑:“如果没认识你,也许我现在正孤零零躺在宿舍的床上,一杯热水都喝不上,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光晕下,她的面庞格外柔软,抬手把凌乱的碎发别向耳后:“谢谢。”
收银台的方向,久久没传来声音。
冬风不知不觉停了,即便只有短短几秒钟,这份无人开口的静默也被无限延长,在两人之间拉成紧绷的弦。
最终,以李怀舟淡淡的一声“嗯”来收束。
他举止自若,喜怒哀乐全藏在心底,比纸杯里飘渺的水汽更难捕捉。
分别时,李怀舟又给了姜柔几片暖宝宝,塑料外包装隐约残留他的体温。
*
在暖宝宝和止咳糖浆的双重加持下,两天后,姜柔的咳嗽症状明显减轻。
她像寒霜压不垮的野草,只调养一段时间,就有了往常的活气,从萎靡中迅速抽离,重新舒展成鲜活的姿态。
不同于往日,这天下午五点钟,姜柔就出现在便利店门口。
李怀舟见到她,怔了怔:“提前下课?”
“别提了。”
姜柔跺掉脚底的细雪,径直走向冷藏柜:“素描老师居然也在发烧,教到一半实在撑不下去,提早把我们放走了。”
收银台前很快堆起她的战利品:黄瓜味薯片、温热的罐装牛奶,还有一瓶茉莉绿茶。
李怀舟注意到她拧瓶盖时的指尖,那双手被冻得通红,稍微使劲就生疼。
“给我。”
他主动接过,虎口压住冰凉的塑料瓶身,轻而易举拧开了塑料盖。
笑意从姜柔的唇边绽开:“前两天夜里没看见你,你最近上白班?”
“是。”
“六点钟下班?”
“嗯。”
姜柔转了下眼珠。
这是她进行思考的习惯性动作。
“下班后,”她语带试探,“你有空吗?”
李怀舟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我生病那天,多亏你给我吃的和暖宝宝。”
姜柔说:“要不,我请你吃个饭?就当还你的人情。”
吃一顿饭而已,她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在姜柔的观念里,受了别人的恩惠,就要好好报答。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她如果把李怀舟的好意翻篇略过,未免太没心没肺。
再说,李怀舟看上去孤孤单单的,她能帮就帮。
李怀舟却摇头:“不用,我刚吃过。”
“吃过了啊……”
姜柔眼底的光黯淡下去。
她把情绪全写在脸上,失落之色一览无余,不过三秒,又满心期待地抬头:“你坐地铁回家?”
李怀舟:“嗯。”
“我们顺路。”
姜柔跃跃欲试:“你有兴趣和我一起去喂猫吗?在地铁站旁边,用不了多久。”
她一直在利用空闲时间喂养流浪猫,不止一次来买过水煮鸡胸肉,这件事,李怀舟知道。
他答得诚实:“我没喂过。”
“凡事都有第一次啊,再说,喂猫很简单。”
忽而想到什么,姜柔冲他眨眨眼,笑里罕见地多了调侃:“你不是觉得,猫咪很怕你么?说不定这次能让它们知道,你不是坏人呢?”
第6章 李怀舟
姜柔病了。
一整个晚上,李怀舟都在尝试对她进行剖析。
连日以来,他和姜柔的对话停留在礼貌寒暄,虽然还算聊得来,但总像隔着一层薄膜,触不到社交距离下真实的彼此。
这场突发的感冒,意外融化了边界。
言语中,姜柔有意避开家庭。
出于对连环杀人案的担忧,她有两个室友回到父母庇护之下,那她呢?
卧病在床,却“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她的父母即使并非本市人,没办法第一时间赶来照料,知道女儿生病,也应该关心几句才是。
姜柔还说,她生病靠硬捱。
借由一句句零散的言语碎片,李怀舟拼凑出姜柔的更多部分。
关怀缺失造就的独立,独自挺过病痛的倔强,以及对温暖的隐秘渴求。
这理所当然地导致,她期望被关心,也依赖旁人给予的照顾。
没认清这一点前,李怀舟一直心有困惑,虽说便利店里食物不少,但能吃晚餐的地方满大街都是,姜柔何必三天两头来一趟?
这个疑问终于有了合理的解释。
也许姜柔需要的,不是关东煮或饭团,而是一方空间里亮着的灯,和食物沸腾的热气中,有人问“今天过得怎样”的归属感。
室友们离开后,她在学校没剩下多少朋友,又得不到来自家庭的温情,太过孤单,急切需要一个用作慰藉的情感宣泄口——
从目前来看,正是李怀舟。
把一切想通后,李怀舟有了新的思考。
在此之前,他对姜柔的印象近乎完美无缺,家庭和睦、外向活泼、天之骄子……
眼下看来,全然不是那么一回事。
原来她也有失意落魄的一面。
原来她也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