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前脚刚走,司机的车就在楼底候着。
电梯间里,看着屏幕不断跳动的数字,傅砚清太阳穴突跳,忽然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疲倦。眼前的一切事,好像都开始向无法掌控的方向偏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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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两次插队以后,乔宝蓓终于排到窗口,买了一张渡轮单行票。
刚拿到票,售票员用嘈杂不清的广播示意后者,“来,下一位。”
后面的大爷背着蛇皮袋,拖拽皮箱,大包小包地挤上来,差点把她漂亮的行李箱撞倒。
乔宝蓓手疾眼快地拉到身边,找个稍微能透气的地方站着,对照手机和头顶的方向牌,穿过人群往码头走去。
现在刚好是暑期,来往的人流量不少,安检员整齐划一地指挥队列在闸门前挨个通行,但仍有乱哄哄的行人肆意纵向贯穿,你挤我我挤你。即使安如泰山地站在前排,耳畔也不短有广播声、交谈声、通话声嗡嗡地交迭喧嚷。
乔宝蓓没有一丝烦扰,反而莫名有些怀念这种感觉。
她拿出身份证,过了闸门,在码头的穿廊通行,走到对应的队尾末端。
空气弥漫着海水咸涩的气息,细微的雨针落到海面,漾开一圈圈波纹。
等待上船的间隙,乔宝蓓时不时看手机,害怕傅砚清又给她打电话发消息。但离奇的是,从她挂断电话以后,他就再没什么动静。
乔宝蓓解开免打扰模式,确认他没发任何消息,心里不免淌过一丝异样。
他是真听了她的话,不打算管她了,还是又派人暗中跟着她?
想到这点,乔宝蓓挺直腰,不由盼望身边周遭的人。这里的每个人都看起来普普通通,没什么问题,傅砚清动作再快,再能只手遮天,也不可能这么快就逮住她吧。
她不想和他起冲突,只是想一个人无拘无束地外出,但这次之后再见面,争吵也是不可避免的事了。
到那个时候,她要和他摊牌。她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这样被他监控?
轮船开始放行,队列缓慢地向前靠拢。
乔宝蓓走上台阶,到顶端手臂没什么劲儿了,卡在门槛上有些提不起来。
工作人员和身后的人帮她提了提,乔宝蓓俯身接连道两次谢。碎发落下,她伸手别到耳后,露出明艳白皙的侧脸轮廓,有着细闪的蝴蝶耳环都为之黯然失色。
跟着队列,乔宝蓓找到靠窗透风的位置坐下。还没擦干包上的湿漉,身边就来了一个人。
“你好,我是刚刚在你后面的,我可以坐这里吗?”男人低声问道。
乔宝蓓仰偏过头看他,点点头:“你坐。”
男人坐到她身边,因座位相邻得极近,且又有行李箱阻隔,他只能把腿并拢。
乔宝蓓还在低头擦包,他忍不住多看两眼,终是拿出勇气:“打扰你一下,请问我可以加你一个微信吗?我注意你很久了。”
听到这话,乔宝蓓又看向他。
她走得匆忙,没化妆,有着原生浓睫的双眼依然媚而清明。如此近距离地对视,男人喉咙发痒,脸上已泛起燥热。
“抱歉,我已婚了。”乔宝蓓摇头,给了他遗憾的答复。
她把双手搭在包上,男人这才看见她皓白的玉手上戴有一枚婚戒。
空气静默了下来,之后的十几分钟里,他再没和她说过一句话。
乔宝蓓不是很在意,听他和家里人打电话,知道是大学生,不免想到乔星盛。这个时候他应该也放假了,是回家了还是留校打工?自从上次电话以后,他们就再没联系了。
她不确定自己要不要给他发消息,思来想去,还是打算顺其自然,不多打扰人家。
到了对岸码头,乔宝蓓被人群浪潮拍到路边,浑身都汗淋淋的。
订的旅馆不算很远,乔宝蓓找到地图导航,准备坐打车过去。等车的时候,她拉开折叠伞遮阳,忽然想起上次来的时候,还是傅砚清替她打的伞。
她不得不承认,傅砚清的体贴的确是无微不至。
旅馆在靠海的位置,是当地最有声望的五星级酒店,乔宝蓓从来不亏待自己,何况一晚一千多也不贵。
她办理好入住手续,立即躺在沙发上休息,捞起手机,傅砚清仍然没给她发任何消息。
乔宝蓓干瞪眼数秒,觉得自己也挺贱的。不想人管,还在意他会不会打电话。
一整天马不停蹄,乔宝蓓体力不支,连晚饭也不想吃,她歇婉起身摊开行李箱,拿出睡裙,简单冲洗过澡就扑到床上抱着枕头睡。
这一觉睡到夜里八点。
睁眼看到陌生的天花板,乔宝蓓目光涣散,大脑昏沉,一时间还没能从梦里抽丝醒觉。
她做了一个冗长的噩梦,梦里傅砚清把她的手脚捆缚在一辆车里,让她无处可逃,连吃饭也只能靠他一口口喂。
太吓人了,真的太吓人了。
乔宝蓓心有余悸,捡起手机又瞄了眼,他还是没发消息。
梦都是反的,还是她手机坏了,没连上网?
乔宝蓓检查网络,又拍了拍屏幕,心中五味杂陈。
她饿了,这家酒店有送餐服务,但她不是很想吃,觉得待在屋里很闷。乔宝蓓套上一条舒适的衬裙,在额外腰间打上一条皮带,穿上凉鞋背着帆布包出门了。
坐车到镇上,海岛的夜风果然清爽,没那么燥热。一盏盏暖黄的灯在路边投映山丘,乔宝蓓穿过去,往人烟而行,路旁两三个阿婆坐着竹编椅用乡话唠嗑,二楼亮着白灯的房间时不时传来女人训斥孩子做作业的声音。
乔宝蓓走进夜市,在路边买了些平时吃不到的小吃,一口一个丸子塞嘴里,没吃完,又提了一袋炒面。
她饿得厉害,等不到回去,打算找一组桌椅,坐下来吃。
独自在外总要注意安危,乔宝蓓特意挑了个年轻人多的,敞亮的地方。她坐下来,拆开盖子,忽然听到有人喊自己“乔宝蓓”。
这道声音很熟悉,顺着声源,她仰起头,分毫不差地对上男人的视线。
四目相视,那人的脸色变了又变,“你怎么会在这里?”
乔宝蓓也很讶异,才刚到桐兴第一天,就碰上乔星盛。
不过想想也是,这个地方离他家挺近的,就在下坡路。
她没想好要怎么说,乔星盛看了看身边,眯眼问:“就你一个人?”
乔宝蓓点了点头。
乔星盛喉核滚动了下,双眼紧紧盯着她。若非亲眼所见,他都不敢相信乔宝蓓会在这里。
但即使是现在,他也仍有不真实感,在街边看着眼熟的身影,竟真是她本人。
一段时间不见,她没什么变化,模样仍然白皙丰腴,与这里格格不入,不过是颅顶长出了些黑发。
无法否认,她是个值得被富养的女人,她不该坐在这里吃路边摊,理应坐在高级餐厅里,由人服侍享用餐
点,不必被虫蚊烦扰,也不用沾染油污。
这里的卫生并不是很干净。
“你要坐我对面吗?”
乔宝蓓瞄到他手里也提了一盒小吃,忍不住开口问道。
乔星盛沉默数秒,最后选择拉开马扎,坐到她对面。
他本来已经做再也见不到她的准备了,但认出是她,没能按下喊她的冲动。
乔宝蓓的丈夫并不是什么好人,他受了警告,该离她远些。但偶尔夜里,总不由想到她。
他不知她在那种男人身边,是否会吃苦,受欺负,毕竟她有那么点笨,还迟钝。她恐怕都不知道自己的枕边人是个什么样的变/态。
但同样对她有非分之想的他,又能好到哪里去。
乔星盛放下餐盒,落在膝上的手轻微地攥了攥:“他怎么没来。”
乔宝蓓盯着他绷紧的面庞,挼着一次性筷子的塑料包装,没找任何借口,如实道:“我想自己一个人。”
乔星盛愣了下,下意识问:“你们吵架了?”
“……没。”乔宝蓓声如蚊讷:“他工作忙,我也不是来旅游的,就想是来看资助的一些学生。”
闻言,乔星盛双唇抿平,忽然不知是否要向她告知那些事。
他说了,可能会影响他们之间的夫妻感情,破坏她的心情;他不说,她又蒙在鼓里,显得那样可怜。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可问题是,她究竟知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什么样的人?如果知情,他说了又有什么意义?何况她的丈夫怎么会允许她一个人来这里?是他表面逢迎,暗地里让人监视吗?
乔星盛心底生出一丝紧张,上次被打的伤还隐隐作痛。
他无可救药地想,如果乔宝蓓选择装傻,他也可以奉陪。
这里是小渔村,不比大城市,夜里也会有闲散的醉汉和街溜子。她一个女人形单影只地走夜路,总归需要一个人陪。
找到合适的理由,他紧绷的神经忽然松懈了些。拿过她手边的可乐罐,默不作声地单手开盖。
乔宝蓓还眼巴巴等着他说话,见他帮忙揭开易拉盖,懵了一下。
汽水在路上有过晃荡,开盖的一瞬,拥堵在顶端的气泡“嗤”地涌出,浸没了他一整个指骨。
乔宝蓓手疾眼快地抽出纸巾替他擦拭,声音绵软:“你小心一点啊……”
女人隔着极薄的纸巾包裹住他的手,乔星盛心里激起电流般的酥麻感,条件反射地抽了回来。
他不慎碰倒可乐罐,哐当一声,淌了一地深褐色的汽水。
乔宝蓓茫然地看着他,顿了顿,好像明白了什么,便把纸巾放到桌上:“你先擦。”
随后她弯腰去捡可乐罐。
乔星盛眼疾手快,先她一步捡起。
她的手再次碰到他,这次是腕骨。那股痒意再度袭来,乔星盛呼吸停滞,脖颈的青筋绷了起来。
他没收住力,放可乐罐的时候发出不小的声音。
乔宝蓓抖了一下,双手放在膝上,无措又紧张:“星盛,之前我是不是做了让你不开心的事?”
见她如此,乔星盛忽然很想扇自己一巴掌。不仅在暗地里对她想乱七八糟的事,又平白无故吓到她。
她没勾引他,反倒是他脑子不干净,在道德败坏的罅隙里,对她有着生理性的喜欢。她怎么会这么说?她没必要反思。
被碰过的手还在止不住地抖动,胜过那些日夜强忍的痛觉。乔星盛咬了咬后槽牙,低声否认:“不是。”
“你没做什么事。”
他注意到了,她没戴那只手表。发现这一点,乔星盛胸腔下的心脏,抑制不住地剧烈跳动:“是你的丈夫让人打了我,警告我别接近你。”
他脱口而出后,深深地看着她,血液在热腾的翻滚:“你知道这件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