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很有耐心的倾听者,好像她分享自己喝了几杯水,水温如何,什么牌子的,他都会当做很了不得的事记在心里。
乔宝蓓是有那么点喜欢他这一点,也逐渐适应这种絮絮叨叨的温存时刻。
她说着,他便亲吻她,从面颊延绵至下颌,唇角,不夹杂青慾,很轻柔,温和。
乔宝蓓双眼半睁不睁,逐渐染上昏昏沉沉的困乏。在彻底闭眼前,很有责任心地呓语了句:“我会帮你照顾好姑妈的。”
隔天醒来,抱着她的男人早已穿戴齐整去了远郊。乔宝蓓在床上缓了会儿,在十一点钟之前起床洗漱。
画室的课是在下午,按照规划好的行程表,她本来还打算上午的时候去看望傅媛雅,可她早上根本没能起来。
昨天已经去过了,今早没去也没什么关系。
她是这么安慰的自己。
傅媛雅的住所,和她所在的别墅区相邻不到两条街,不仅通勤路短,探访的时间也较为自由,所以乔宝蓓打算哪天没有课,哪天再去看望她。
吃过午饭,乔宝蓓从新买的衣服里挑了套行头就出发。她庆幸傅砚清还有理智,没有在身上留太明显的印记,以至于她连短裙都不能穿。
下午她作为刘玥的助教陪同代课,不用在后排干坐着,可以参与到互动里。
刚到的第一天,就有很多小朋友好奇她,刘玥正式介绍她为“贝贝老师”后,小朋友的热情更是像浪潮一样要把她吞没。刘玥还以欢迎为由,让小朋友创作欢迎礼物。一下午,乔宝蓓就收到很多礼物,例如一只代表欢迎的折纸星星,一个贴纸美甲,一块画着太阳花的石头……
小孩的桌面比较低矮,她不能再像昨天一样时刻坐着,一会儿顾及这,一会儿顾及那头,像陀螺似的转来转去,弓着腰,蹲着身,一节课下来,腰和腿都快直不起来了。
五点半正式放学,送完一批学生后,刘玥留她在教室里谈话,问她是否还适应,能不能接受接下来的工作安排。
乔宝蓓也不虚掩,如实说自己挺累的,不过还蛮喜欢这份工作。
刘玥点点头,接着说:“那行。明天我让你和小王老师上一节课,你再适应两天,可以试着备下课。”
备课就意味着要开始当主讲教师,乔宝蓓攥了攥有些出汗的手,说好。
私家车已经在楼下停泊多时了,傅砚清还没下班,车上只有司机。乔宝蓓向宋瑛求索经验,又去社交平台上收集别人的备
课经验。
她看得眼晕,刚好把手机关了,眼前忽然显示来电。
是陌生号码。
乔宝蓓顿了顿,划开接听键,放到耳边:“喂?”
“乔小姐,好久不见。”
电话里传来男人低沉的笑腔,乔宝蓓看眼屏幕,不清楚是谁,却又觉得声音很耳熟。
“你是……”
“我是蒋明远,这么快你就把我忘了吗?乔小姐。”他的话里透着无奈。
乔宝蓓轻轻皱眉:“你怎么会有我的电话?秦霜给你的?”
蒋明远笑笑,目光投向屏幕里的简历表,漫不经心地说:“你在我的工作室里投了简历,前天下午,岳山工作室。”
她的简历都是海投,哪能记得住什么时候投的。不过他都这么说了,的确是有几分可信度。
乔宝蓓有些尴尬:“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
听她语气软下来,蒋明远耳廓有些痒,几乎能想象到她此时的表情。他勾唇,不以为意:“没事,也是我没说清楚。我今天刚看见你的简历,虽然问得有些晚了,不过我还是想亲自打电话问你,方便来我这里面试么?”
“我,我已经找到工作了。”乔宝蓓温声婉拒道,“谢谢你的好意,我是不准备做模特了。”
“不做模特?”
蒋明远微微挑眉,“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乔宝蓓不是很喜欢把私事告诉别人,尤其是这种不熟的人。她含糊其辞道:“就是家里人介绍的,很普通的工作。”
“还是当护士?”蒋明远追问,“复锡路那家医院?”
乔宝蓓根本没往简历上写自己以前工作过的医院,不明白蒋明远怎么会知道。
“不是……”
蒋明远“嗯”了声:“不方便说?”
她抿唇,没有出声,算是默认。
“好,恭喜你找到心仪的工作。”他体贴地祝福,嗓音温和磁性,“不过如果你还想做这方面工作的话,我随时欢迎你,这个号码也会一直等着你。”
乔宝蓓刚想道一声“谢谢”,又听他说:“以前做家庭主妇,突然出来工作,应该很不适应吧,你的丈夫还真舍得。”
“换做我,就算出去打三份工也不会让我老婆出去干活。”
乔宝蓓听得一头雾水。
这说的是什么话?莫名其妙的。
挂断电话,乔宝蓓盯着这串号码,想了想,还是做删除处理。
她不想做这个了……尤其是去男人的工作室。而且这个人给她的感觉很奇怪。
-
接下来两天,画室排的都是上午的班。乔宝蓓没在画室吃饭,结束课程就去傅媛雅那里陪护。
说是做护工,其实不过是陪老人家说说话,喝喝下午茶。傅媛雅待人很温婉平和,除了腿脚不便,需要人来推轮椅,基本很少去主动麻烦佣人。
起初她的过分示好,乔宝蓓是有些受宠若惊,但久而久之习惯了,也能应对自如。
乔宝蓓以前学过推拿,还考过这方面的证书,亲近了之后,她偶尔会给傅媛雅捶捶肩背。
傅媛雅的记忆时好时坏,有时把她当成亲女儿,有时又格外清醒,知晓她是傅砚清的妻子。
可能精神病患者是这样吧,乔宝蓓不太懂,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配合着她切换每个角色。
傅媛雅清醒的时候,会和她聊傅砚清以前的事。
傅砚清和亲生父母关系不算亲近,这点通过逢年过节不常走动可窥见一斑,但乔宝蓓不知道,原来他自小就不被父母器重,哪怕是家里第一个出生的长子。
四岁起,他便彻底从家中剥离,辗转于姑母、二叔家,吃百家饭长大。起初是爷爷在抚养他,后来老人病重垂危,就把他暗暗过继到无儿无女的二叔家里。二叔是已退休的军人,看重她,也有意把他往这条路上培养,说不清是备受教养熏陶还是为报养育恩情,傅砚清无怨无悔,还真就按部就班地读军校,服兵役。
他本来是游走于风泰集团掌门选拔的人,但那年风泰局势动荡不安,继承者又实在青黄不接,只好匆匆将他赶鸭子上架。急召回来的他,短时间内地力缆狂澜了十余场并购案,成功被当时的支持者推到前台,成了一骑绝尘的强将。
往后他过关斩将,办成了一场又一场精彩漂亮的案子,堵了当初喝倒彩的悠悠之口,牢牢攥紧命脉将高层大换血,彻底坐稳风泰的第一把交椅。
傅媛雅那年已不在权.力漩涡之中,很多事她都记不太清,也无暇顾及,但她永远对当时傅砚清处理的几场案件记忆犹新。
有人认为他是假借从军,在叔父家卧薪尝胆,也有人坚持认为是傅家为稳固家族企业不得不扶持的傀儡,但不论如何,往后经历多少风风雨雨,傅砚清都是风泰集团最优秀的第一掌门人。
傅媛雅认可他,到底是膝下看着长大的孩子,虽不如他二叔那般相近相亲,呕心沥血,却也由衷感到欣慰。
她注视着乔宝蓓,看她听得入迷的样子,笑了笑,不由问道:“他这人挺木的,思想也轴,很多事情总是一意孤行,十头牛都拉不过来。你和他在一起,有时候是不是会觉得很难以沟通?”
曾经乔宝蓓是这么认为,但现在她不好说,也不可能这么说。她摇了摇头,干笑两声:“也没有。”
“我觉得他是个蛮认真踏实的人。”乔宝蓓望向眼前艳丽的花圃,缓缓说道,“我姑姑说过,人是一体两面,优缺点同根同源的。讨厌他的人,可能会认为他固执迂腐,但喜欢他的人,却会觉得他是坚守本心的踏实人。”
“坚持自我没什么错,他既然能做出这么大的事业,把风泰的产业把控得这么好,就说明他不仅有智慧,也有求同存异,顾全大局的魄力。他们做老板的,不是还有董事会吗?他总不可能天天跟董事会对着干。”
乔宝蓓偏头看向傅媛雅,腼腼腆腆地询问,“对吧?姑母。”
傅媛雅挑眉,不置可否:“那你是喜欢他的那类人咯?情人眼里出西施。”
什么情人……
乔宝蓓耳鸣发作,心里重重地漏了一拍。
“不过他的确是稳当,至少比他妈妈后面和情人生的弟弟妹妹稳当多了。”傅媛雅晃了晃茶杯,不紧不慢地轻呷一口。
妈妈还有情人?
这也是乔宝蓓闻所未闻的事。
傅砚清从来没有和她提起过这些,从来没有过……但她没有问过,不曾关心,怨不得谁。
乔宝蓓感到一股没由来的酸意,抿了抿唇,用妥善又圆滑的方式问起:“他……哪几个弟弟妹妹?”
“一对双胞胎弟弟都很不学无术,扶不上墙的的烂泥而已。至于小妹妹,倒是聪慧一些,但今年还是前年刚满十六岁,成不了什么气候。”傅媛雅放下茶杯,说得不以为意,“媛洁就是偏爱这几个烂的小的,和那个小情人花了三十年也没培养出一个好的。”
“他们现在全家在美国,你也见不着她们,不用管那些乱七八糟的。”她看着她的眼睛,笑容散漫。
乔宝蓓咕噜咕噜地吞咽着唾液,觉得这不该是精神病人该有的神态,太锐利了。
“哦!我再跟你说个有意思的。”傅媛雅挥手,让她凑近。
乔宝蓓掂着椅子,很识趣地蹭过去。
傅媛雅在她耳边义愤填膺:“他那会儿也不知道怎么的,公寓别墅不住,离公司近的房子不住,非要去一个街区的老破小里住。我带人去看他,开门就看见一只蜘蛛,哎唷——真是没把我给直接吓晕过去。”
她支着额头,仿佛还在为那件事头疼:“我好说歹说劝他,他不听,也不装修一下那个破地方,就随便收拾出来住着。懒得管,根本管不了,就没见过他这样的,别人装清贫是关上门也有人伺候,他倒好,单独在那里住了一年半载!”
乔宝蓓默默听着,唇抿得更平。
傅媛雅叹口气,对她问道:“你说,他到底怎么想的?”
乔宝蓓不知道怎么说,大脑嗡嗡的:“可能……可能他单纯喜欢那里吧。”
“还把好几家姑娘给拒了!都是我精挑细选的!”傅媛雅又叹,“人也不肯见一面,真是白费苦心……”
乔宝蓓感觉傅媛雅身上弥漫着一股很强烈的怨气,她稍微靠近一下,说不定就会被处以火刑,嘎巴一下烧死。
完蛋了,傅姑姑能不能赶紧失忆把她当成亲女儿呀!可千万别想到她身上。
乔宝蓓兢兢战战,大气不敢喘一下。
她知道傅砚清当初为了娶她,不仅把乔威从她人生里抹除得一干二净,还仔细包装她,半隐半瞒地托举成家里清贫、过往干净的未婚妻。
他这个人,的确是个很轴很轴的男人。
即便清楚前缘,知她曾救过他一回,乔宝蓓也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爱她。
她本能瞧不起这种轻易而来的爱,也总是不放在心上。心仪她,爱慕她,迷恋她的男人多如牛毛,她不可能对每个男人都示好,回以同等重量的爱;也不可能因为谁爱她而盲目地不计较家庭条件、社会地位,委身于一个凡夫俗子。
但此时此刻,她忽然产生了一个荒唐的念想。
她希望她那时是能回应他的。
墙壁上的挂钟在整点奏鸣,一下又一下的摆荡,该是用晚饭的时间。
乔宝蓓如梦初醒,见傅媛雅已心平气和,便推着她的轮椅往屋里走去。
佣人在布菜,打扫卫生,乔宝蓓没唤任何人,浸湿了毛巾,仔细帮老太太擦干净双手。
她做事认真,也足有耐心,是被丽珍悉心教养出来的,也是做护士积累下来的经验。傅媛雅越看越觉得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