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是在,前不久刚刚发生了暗杀的情况下。
莎娃眼里的希冀之火渐渐熄灭,她恹恹地点了点头,未等宴会结束,便独自离开了宴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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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那帮车臣人和阿瓦尔人在中途借着酒劲上头,互相吵起来的话,蒙德斯基本该在一小时之前就结束这个冗长而疲惫的午宴。
目送最后一位客人前往捷里别尔卡海边的酒吧,他站在大别墅门前的空雪地里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一想到这两拨脾气迥异的客人还会在晚上的夜酒篝火里聚头,蒙德斯基又是一阵头疼,只觉得后脑勺的头发又少了一把。
天晓得这帮脾气暴躁的车臣人和那帮斤斤计较的阿瓦尔人到时候会不会又发生什么口角,千万别一时冲动闹点什么事出来,他之所以远离莫斯科,久居在捷里别尔卡,就是不想搭理这些烦人的纠葛。
因为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角度和立场,看待同一个问题,总会有天然的矛盾差,包括时局亦是,而无论是谁,都想获得中立方的支持,无论是财力或是武力。
他们之所以来到这里久留不走,除了冠冕堂皇的打猎放松以外,也不过是为了想见维克多。
但确实因为克拉夫丘克的叛变,给家族造成了极大的麻烦,他们必须寻找新的盟友。
蒙德斯基想到这里,觉得有必要跟自己的侄子打个招呼,如果他愿意为这些人预留时间的话,他非常乐意从中安排。
从别墅走到联排木屋的时候,他看见了在雪地里的阿芙罗拉,正往乔雾所在的别墅方向走。
他叫住了阿芙罗拉,开口询问她是否知道维克多现在在哪里,眼前这位素来温柔大方的大侄女只往乔雾所在的别墅努了努嘴,蒙德斯基了然,却颇有些意外:“他昨晚是几点到的,我竟一点也不知道。”
“这个嘛……”
阿芙罗拉垂着眼帘,看着脚下松软的雪地——
早晨一场大雪已经将这里昨夜的车轮印和脚印完完全全掩埋,除了她跟莉莉丝以外,应当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道维克多和乔雾抵达别墅的确切时间。
凌晨四点,她被莉莉丝的惊呼声吵醒,窗外如墨的夜空里,一场绚丽的极光带,像一场无声的交响乐。
大自然的光带如水一般,流动着变幻着蓝绿的色彩。
饶是她们见惯了各色珠宝和名胜景致,也不得不感慨,只有大自然才是最鬼斧神工的艺术家。
她跟莉莉丝披着貂绒的斗篷,坐在窗边喝酒看极光,忽然看见大路的尽头有车灯射过来。
直到黑色的吉普停在路灯下。
这种规格的防弹吉普,在整个俄罗斯都屈指可数——拥有DirectiveERV2010爆炸等级认证的装甲防弹吉普车,无论是玻璃还是车身,都能抵御步枪射击,就算是在两米外15kgTNT的爆炸冲击,也能充分保障车辆和人员安全。
“这是……”
还不等莉莉丝把话说完,副驾驶的门被打开。
乔雾身上拢着一件黑色柴斯特大衣,也不知是不是打猎受了伤,走路的时候明显姿势不太对劲。
莉莉丝正准备开窗叫人,却被她一把拉住,她冲妹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她们就看见维克多下车追上了乔雾,两人并肩在雪地里走,站在别墅门前,也不知道乔雾说了什么,维克多侧耳去听,也就是这一下短短的分神,乔雾闪身先进了屋子,维克多下意识想进前一步,直到“砰”地一声关门的巨响。
原本躲在二楼窗边偷看的两姐妹本能地抬手护住了鼻子。
阿芙罗拉和莉莉丝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里心有余悸地看到了一个词——“好疼”。
风雪里,维克多半弓着背,单手挡在脸上,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最后转身离开。
回忆戛然而止。
阿芙罗拉收回思绪,抬头冲蒙德斯基笑了笑,为难地摇着头,说她也不是很清楚。
“毕竟,除非维克多愿意,不然我们谁也不知道他的行踪。”
蒙德斯基抚了抚额,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哎呀,我真是傻了,居然问这么没意义的问题。”
“那叔叔呢,找维克多有什么事?”
叔叔和侄女聊天,两颗人心隔着肚皮,理所当然地有些心照不宣。
“我倒没打算找他,我只是想问问乔雾,她什么时候有空,我可以带她参观一下我的画廊,作为胜者,她可以带走任何她看中的作品。”
阿芙罗拉早上被莉莉丝拉出去滑冰,并没有参加午宴,但她难掩对结果的好奇。
“我听说乔雾猎到了黑熊皮?”
蒙德斯基耸了耸肩,看着阿芙罗拉的目光意味深长:“是的,当然如果不是熊脑袋和后背上三颗毫无章法的子弹孔,这就是一张堪比完美的熊皮。”
阿芙罗拉对蒙德斯基的暗示心知肚明,只是对某人不遵守规则私自下场的行为摇了摇头:“叔叔,你不应当让他破坏规则的,哪怕是不起眼的娱乐规则。”
规则是家族赖以生存的根基之一。
蒙德斯基比阿芙罗拉更无奈。
他该怎么说呢?
当他在早晨九点隐晦地暗示维克多在打猎的时候,破坏了主人的诚意时,这个由他亲自从西伯利亚带回来的孩子,是怎么说的呢?
——“叔叔,规则是人定的。”
他亲眼见证他长大,从一个孤僻寡言的孩子到一个温和谦逊八面玲珑的继承人,而这个继承人却在电话里微笑着告诉他。
——“我一直以为,‘维克多’这个名字,就代表了规则。”
蒙德斯基想到这里,对这样的妄为也觉得头疼,没有人能够提前预判事态会失控到何等地步,所以在事态可能失控之前,所有人都拒绝去直面潜在的危险。
于是他含糊地绕开了这个话题,借口宴厅还有事情没处理完,便跟阿芙罗拉匆匆道了别,并嘱咐对方晚上若有时间,可以去地下赌场玩一下,也当时带一直嚷嚷着无聊的莉莉丝散散心。
阿芙罗拉点头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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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芙罗拉抵达木屋别墅的时候,恰好碰见两人在吃火锅。
乔雾热情地跟她打了招呼,问她要不要一起吃,冬天的火锅烫下去的每一块肉,都能从胃里暖到四肢百骸。
但阿芙罗拉闻不惯辣味,笑着拒绝了她的好意,她将手里的礼盒递给维克多,问他为什么突然要这种软丝绢做的面巾,是不是打猎受伤了,软丝绢织的面巾表面光滑细腻,浸湿后擦拭红肿的皮肤创口比一般的医用棉布更柔软贴滑。
苏致钦接过礼盒,跟她道了谢,并让她放心,打猎的过程很安全,他跟乔雾连摔都没摔一下。
另一位当事人则压根也没有注意两人寒暄的具体内容,她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食材上——无论是毛肚还是肥牛,小酥肉还是鸭血,豆芽菜还是白藕片,所有的食物都新鲜得像是刚刚从后厨里拿上来,当然,这里的后厨,是指西渝某个大排档里的后厨的意思。
她用筷子夹起一块冒着碎冰冷气的毛肚,按照“七上八下”的方法涮肉的时候,能听见自己疯狂咽口水的声音。
如果她现在是在国内,苏致钦这种糖衣炮弹必然攻陷不了她,但她现在是在由酸黄瓜和红菜汤组成的美食荒漠俄罗斯,那这样一大锅九宫格,就是绝版的稀有贡品!
更何况,擅长让人想入非非的苏致钦,并没有回答她之前丢出来的问题,她迫切需要化郁气为食欲,毕竟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去做谜团的挖掘机。
她将牛油豆芽在酱料里抹了一下,一口咬下去,辣得人灵魂出窍,爽脆的口感唇齿留香。
等再把筷子伸进自己的小格子里捞牛肉丸的时候——
嗯?肉丸呢?
我刚刚放下去的肉丸呢?
视线落在苏致钦碗碟里那块鲜粉的牛肉丸上。
乔雾:……
等到第三次发现对方趁自己涮毛肚的空隙腾不出手照看格子,捡漏丸子的时候,乔雾忍不了了,但碍于他正在跟阿芙罗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她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机,打开了微信。
【乌云不高兴:先生,喜欢吃肉丸您可以自己涮吗?】
不要总是来我的格子里夹肉吃!
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苏致钦垂眼扫了一下,掀了掀唇角,当着阿芙罗拉的面,慢条斯理地捞过手机,打字。
【s:我正在见证你唯一能把食物弄好吃的高光场景。】
乔雾:“……”
受到了羞辱。
乔雾气呼呼地把手机扔到一边,干脆放弃毛肚,护食地盯牢刚刚放下去的肥牛,坚决不让狡猾的恶龙有一丝的可乘之机。
阿芙罗拉给自己倒了杯柠檬水坐到了旁边:“你们昨晚除了黑熊以外,还有猎到其他野兽吗?”
等肥牛煮熟的间隙,乔雾咬着筷子,想说还有一只兔子,但想到吃完蜜汁兔兔之后发生的一切,又本能地低下头选择装死。
“狐狸,算吗?”
乔雾:?
狐狸,哪来的狐狸?
阿芙罗拉:“你最近怎么总喜欢猎狐狸,去年也听说有一只红狐狸,唔,总是犯错,还会捣乱,对了,那只狐狸呢?”她下意识在四周张望,“我好像从来没见你逗过,这次带出来了么?”
狐狸不比雪豹,驯养起来的难度更高,大多数人猎狐狸,只是为了它们身上油光水缎的皮毛,像维克多这样专门豢养起来的,少之又少。
肥牛数量并不多,一盘几片就见底。
在乔雾目眦欲裂的悲痛目光中,苏致钦施施然地夹走了冰盘上最后一块鲜嫩血红的肥牛肉,“嗯”了一声,垂着眼帘漫不经心地说:“本来是打算时间一到就放生的,这几年想着无聊的时候可以解闷,纯粹就当尝鲜,毕竟以前就想养了,一直没机会。”
阿芙罗拉抱着杯子笑了:“为什么要放生,我们又不是养不起。”
“但这次不太一样。”
苏致钦弯了弯唇,将半生的肥牛往汤锅的底下又浸了好几秒:“这只狐狸很狡猾,一刻也闲不下来,只要一有机会就喜欢捣乱。”
乔雾嘴里的黄豆芽嚼到一半,慢吞吞地反应了过来,这些形容词,听着总有点莫名的耳熟。
——“她叫阮停云。”
——“这是一个一刻都闲不下来,只要一有机会就捣乱的坏小孩。”
淦!
你是不是在指桑骂槐!
“稍微用点力就不乐意。”
隔着沸锅的雾气,对上苏致钦那双碧绿色的眼睛。
乔雾把手里的筷子捏得咔咔作响。
你那是稍微用点力?
你分明是竭泽而渔!
想到被反复爆炒的经历,乔雾扶在桌子上的手,就差没有掀桌子了。
“脾气暴躁,不哄好就不理人。”
在热锅沸腾的“噗噗”声里,乔雾能听见自己耳边“peaceandlove”的循环大悲咒。
你!说!谁!脾!气!暴!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