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疏梅终于领悟到了今天崔锐看她的那种眼神,那是对她“挑选”的眼神。
他的学生更像是他追求的猎物,而且因为他本人长相不错,条件优秀,一些女学生们接受了这种邀请,这其中无疑包括姜琴玉。
李疏梅开始联想姜琴玉的生活习性,她丰富的衣橱,即便在电子厂工作不便,仍旧涂指甲油的习惯,这些说明,她对自己在成教的形象很在意。
姜琴玉一定在乎崔锐的青睐,也许曾经,她以为崔锐喜欢她,甚至幻想依靠崔锐,梦想走出艰辛的生活,但是她为什么走向了生命的末路,又是谁要将她大卸八块,甚至毁尸灭迹?
这是李疏梅在脑海里闪过的一些犯罪心理侧写,侧写是作为刑警必备的能力,她自认为侧写的本领刚刚入门,所以十分谨慎。
最后费江河问了姜琴玉退学前几天上课的情况,阮钰说课堂很大,她没有注意姜琴玉那几天有没有来上课。
阮钰离开后,冯静秋作为第二名问询者接受了问询,冯静秋是一名年轻幼师,形象很乖巧,她说自己和姜琴玉不怎么认识,只是偶尔同过桌。
她也并不知道顾笙和姜琴玉的关系,当问到崔锐在她心目中的印象时,冯静秋也犹豫了下,在费江河的思想工作下,她还是做了简要回答,她的描述和阮钰不一样,她说的是,崔锐教授体贴学生,细心教导学生,他曾邀请她出去吃饭,她没有答应。
从冯静秋的语气中,李疏梅发现,她实际上在维护崔锐的形象。
也许崔锐长相不错,条件优秀,他单身的“花花公子”形象受到了学生们的欢迎。
在那个小小的容纳几十人的教室里,崔锐用他出色的教学能力让大家产生了心理上的仰视,而优秀的条件又让大家对他产生了好感,特别是部分女学生,对崔锐教授表现一种迎合。
李疏梅开始明白,阮钰和冯静秋为什么成为问询的对象,也许是崔锐刻意经过了挑选,这两个人和姜琴玉的关系并不密切,但是她们的言语里对崔锐的评价是正面的。
崔锐并不排斥别人知道他邀请女学生吃饭这件事,也许他觉得那是他天然的优势,他甚至想让警方得知,他在学校是很受欢迎的。
那么第三个人呢,顾笙,李疏梅记得今天崔锐写名字的时候手指犹豫了下,他为什么犹豫?因为顾笙,他不得不写下来,只要稍作调查,警方就会知道顾笙和姜琴玉的关系最好,所以他不需要隐瞒。
从顾笙身上能得到新的信息吗?
很快,顾笙出现了。
在她走进教室以后,李疏梅对这个女孩有一种不同的感觉,她漂亮,又不是那种普通的漂亮,李疏梅觉得她有一种冷漠、忧郁的气质。
其实李疏梅以前并不太喜欢说话,有时候的她也会让人觉得冰冷,所以这种气质会拒人千里,李疏梅上警校后,一直在试图让自己的话多起来。
而顾笙的这种冷漠是不一样的,她好像就是生了一张冷漠的脸,所以会显得有些厌世。
她五官不大,鼻翼小巧,整张脸看起来就一块巴掌大,因为冷漠和忧郁,而让人不自觉产生心疼,但是眼里的光又是慵懒的。
这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李疏梅想一探究竟。她甚至有种冲动,想把顾笙快些画到笔记本里。
顾笙坐下后,手掌很礼貌地放在桌子上,就像读书时的好学生,指型纤长好看,指尖皮肤却不是十分细腻,这可能和她的工作有关,她也涂了淡红色指甲油,和姜琴玉的指甲油很像。
她不自然散发出的忧郁气质让费江河的神态迟疑了一下,几秒钟后,他才开口:“方便做一下自我介绍?”
女孩开口:“我叫顾笙,今年二十二岁,是本地人,现在在一家理发店工作。我是成大美术系的大三学生。”
她回答得很详尽,回答时也不急不慢,不是很紧张,此前的问询者,阮钰有一些紧张,冯静秋略显胆怯,顾笙要比她们冷静。
费江河问:“平时和姜琴玉的关系怎么样?”
顾笙眉宇渐渐凝在一块,显得脸更加小巧,她的语气略显焦急:“警官,琴玉是不是出事了?”
费江河顺着她的话问:“你为什么觉得她出了事?”
“她和我关系很好,忽然退学了,也没告诉我。”顾笙忧郁的脸色更加明显。
李疏梅见费江河没有马上追问,试探问了问:“你是说她平时有事会告诉你,但唯独这件事她没有说?”
顾笙抬了抬眼,眼黑向她的方向转了转,她的表情比较迟缓,但在看到李疏梅后,还是缓缓点了点头。
这时,坐在中间的费江河扭头看向疏梅,朝她使了个眼色,李疏梅看懂了,是让她继续问询。
也许她刚才的提问在费江河看来,是属于有价值的问题,对推动案情有利,所以费江河鼓励她继续提问。
通过前几次问询,李疏梅学习了不少经验,她对费江河层层抽剥的问询思路非常感兴趣,那是她以前在课本上根本学不到的,她刚才也是跃跃欲试,没想到费江河当场就肯定了她。
她带着几许激动和忐忑,问出了下一个问题:“平时有什么印象深刻的事,她和你说起过吗?”
顾笙看着李疏梅目不转睛,仍旧坚持她的问题:“警官,琴玉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李疏梅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费江河接过话道:“顾女士,我刚才说了,我们是常规调查,有一件案子,其中一条线索牵涉的信息,正好和姜琴玉有关,所以我们想了解一下,希望你配合。”
顾笙终于点了点头,但眼神里还是有些不信任似的。
但李疏梅看出,她对姜琴玉是关心的,她们的关系应该还不错,今天从她身上或许有突破口呢。
她继续问:“顾女士,请回答我的问题,姜琴玉有没有告诉你一些印象深刻的事?如果你不确认哪些事情重要,也可以说说你们是怎么认识,你了解的,她身上的故事。”
顾笙抿了抿唇,像是在思虑,片刻后瞥了她一眼说:“实际上,因为工作的关系,我们见面很少,基本都是晚上上课后,一块到街上吃个麻辣烫什么的。我们的关系就是这么简单,但我很感激琴玉,因为我刚上成教那会,她救过我……”
两年前,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顾笙攒了钱报了成大美术系,她喜欢画画,与生俱来,她对画画就有一种迷恋。
没想到刚到成大,她就被学校附近的几个年轻男人盯上了,其中一个黄毛很喜欢她,要她做女朋友,但是顾笙一口拒绝了他。
这以后,黄毛三番五次来找她,在对方动手动脚后,她甩了对方一个耳光,黄毛当场炸毛了,抓起她的头发就将她按到泔水桶里惩罚她。
这是学校食堂的后门小路,她那天正好绕近路从这条小路上路过,没想到被黄毛堵住了。
食堂后门四处无人,堆积了许多装填剩菜剩饭的泔水桶。
脑袋反复摁在泔水桶里几次后,顾笙已经泪流满脸,残羹冷炙裹着她的泪水,叫她耳鼻堵塞,干呕难受。
“住手啊!”忽然一个女孩跑了过来,她大声叫喊,“你们住手啊!”
听到声音,顾笙认识她,这个女孩叫姜琴玉,之前,姜琴玉还主动坐到她旁边,和她打招呼,久而久之,她们认识了,在她心目中,姜琴玉很热情,也很善良,但今天,姜琴玉很勇敢。
顾笙永远都不会忘记这一天,在描述这段往事时,她的眼眶湿润了。
那是快要入冬的天气,被泔水浸泡许久的顾笙,冻得连连抽泣、浑身发抖。
姜琴玉面对顾笙遇到的困境,两眼通红,她没有选择放弃,她始终没有离开,她想帮助顾笙。
“求求你们放了她,不然我去叫老师了。”姜琴玉不断卑微地乞求他们。
“他妈的,你谁啊!”黄毛的兄弟猛地一把推开她。
姜琴玉身材瘦削,趔趄地滚到了地上,干净的裙子也被地面上馊臭的泔水染脏。
她手里抱着的文具全部洒落在地,以及那张她刚刚练习的画,画得并不好的画,那张梵高的《星空》。
那时候,残羹冷炙模糊了顾笙的视野,但她亲眼看见——姜琴玉摸起了从文具盒里掉到地上的那把美术刀。
将刀刃推出,伸出白皙的左手,她用刀子朝自己的左手手腕狠命地一割,鲜血顿时涌现而出,顺着白白的皮肤蜿蜒滑落。
她却把手臂高高抬起,紧紧捏住拳头,像斗士举起旗帜,宣告自己是胜利者。
那血受到拳头握紧的压迫,就像子弹,大颗地朝地上坠落成片,跌成美丽的花朵。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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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你那晚难道不主动?”……
这些表面天不怕地不怕的流氓,在那一刻却全部怔住了,一个个骇得目瞪口呆。
黄毛松开了顾笙被饭渣和蔬菜屑杂糅的头发,向后退去。
随后,几个人飞快地跑出了这条阴森的小巷。
顾笙也吓坏了,但她的慌张里保留了一丝冷静,她快速脱下自己的外套,跑上去包住姜琴玉受伤流血的手腕,拼命抱住她的双腋,将她拉起来,“琴玉,快去医务室。”
“我没事。”姜琴玉却笑了笑,嘴唇苍白,“我没事,顾笙。”
在医院室包扎完,两人刚走出门,顾笙就紧紧抱住了她,“琴玉,这辈子,只要你一句话,我会豁出我的命。”
“你是不是傻。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姜琴玉却笑着安慰她,用手抚顺她脏湿的鬓发。
自此以后,顾笙和姜琴玉就形影不离,当然因为各自有工作,她们的“形影不离”多数是上完课一起吃个麻辣烫什么的。
但对于顾笙来说,那是她非常喜欢的生活。那也许是琴玉很喜欢的生活。她们就这样一起度过了两年。
顾笙的故事讲完了,她抬起些许湿润的眼眶说:“对,这就是我和琴玉的故事。”
她们的故事,李疏梅不知不觉就画了下来,她的画里,姜琴玉身材娇小,坐在地上,纤细的左手手腕上,鲜血流淌如一条蜿蜒的火焰。
它燃烧着,向天空飞翔。
顾笙就蹲在她的前方,握着姜琴玉的手掌,满脸怜惜。
姜琴玉是一个很善良的女孩,随着了解深入,李疏梅越发觉得这背后是一个很悲凉的故事,她想探索真相,但却越发不安。
但这绝不是姜琴玉的全部,李疏梅总觉得顾笙和姜琴玉的故事没有讲完,顾笙好像顾及着什么,结合费江河说的,人的防御心态,她觉得顾笙似乎不愿意透露姜琴玉更多的事儿。
她问道:“顾女士,很感谢你的配合,姜琴玉退学前的几天,你们见过面?她那几天有什么异常吗?”
“见过面,”顾笙像是回想了下说,“我们一周有五堂大课,我们见过面。她像以前一样,我没感觉不一样。”
“九月二十五号晚上,你们见过吗?”李疏梅提出的这个时间是法医鉴定的姜琴玉死亡时间。
“那天我身体不舒服,没去上课。”
“就是说九月二十五号那天你都没见过姜琴玉?”
“对,我是隔了一天晚上来学校上课,才知道琴玉突然退了学。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不辞而别。”顾笙轻轻摇了摇头,像是不敢相信会发生这件事。
李疏梅没有新的问题了,她看了一眼费江河。
费江河会意,面向顾笙,冷不丁问:“顾笙,你的右手食指是怎么了?”
顾笙忽然收了下手,李疏梅全程没有注意,因为顾笙一直把手放在下面,偶尔抬起,也是蜷着的。
因费江河的提醒,她像是意识到什么,轻轻把右手手掌打开,李疏梅看到,她的食指内部被刀子划伤过,伤口很深,没有完全愈合,应是刚刚拆过纱布。
“是自己切水果伤到了。”顾笙回答。
“什么时候受的伤?”
“不太记得了。应该是几天前,后来我自己简单包扎了下。”
“好。”费江河语气忽地严肃,“顾笙,有件事,我们必须通知你,希望你听后保持冷静。姜琴玉,可能遇害了。”
李疏梅愣了一下,她明明记得费江河说此次问询不吐露案情的任何细节。
这句话说罢,顾笙的反应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强烈,但李疏梅却能感觉出,她的眼睛渐渐发红,泪水在眼眶里微微闪烁。
顾笙嘴唇动了动,就像鱼儿离水后,那种颤颤的翕动。
她好像要说什么,却并没有说话。不一会,泪水像一条线珠一般从脸颊上慢慢滑落。
那一刻,李疏梅有些酸涩,她觉得顾笙很难过,但是她又在拼命压抑那种难过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