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对案子的保护工作,也许考虑到还没有正式确认死者身份,不宜在学校声张,费江河有他的考虑,所以在学校的调查全部以常规调查为由。
在崔锐办公室,李疏梅终于近距离见到了崔锐本人,一道微弱的金色流光快速在崔锐面庞上勾勒,勾勒这个人的典型特征。
短头发浓密,颧骨微凸,鼻梁高耸,上面架着框架眼镜,下巴尖瘦,皮肤白皙,棱角分明的脸颊,略带几分阴柔。
他的面部骨点也隐约显现,颞线宽度、颧骨宽度,下颌角宽度,下颌角到和颌结节的长度、角度,被金线快速勾勒,这张脸即刻在李疏梅眼里拓印出来,只要拿起一支笔,她可以精准画下他。
作为一个美术系副教授,而且年龄刚过三十,崔锐称得上是年轻有为。
也许是提前收到了学校的通知,他面色冷静,嘴角隐现淡淡的笑意,示意三人入座沙发。
李疏梅走在最后面,当她的脸从费江河高大的身材庞全部显露出来,崔锐的眼神滞了一下,明显亮了几分——眼轮匝肌微动,眉梢上移半厘。
李疏梅察觉到了这个微弱的反应,她和崔锐完全不认识,但崔锐的表情却说明他看到她有一种不一样的反应。
她觉得也许是自己太敏感,在崔锐给大家倒水的时候,她也没闲着,左右打量了下,这是一间不足二十平的办公室,非常干净整洁,家居很简单,办公桌,书柜,沙发,茶几,还有三副挂在墙上的画。
她的目光在画上停留了几秒,其中一幅画就是梵高的《星空》,还有一副,也是梵高的画,画里面是四朵剪下的,平放在地上的向日葵花,花色深黄,略带幽暗,如同剪下后放置了一段时间后的枯黄。
她想了想,记起来了,是《四朵枯萎的向日葵》,梵高平生非常喜欢画向日葵,大部分向日葵都是插瓶或者生长着,但这幅向日葵却是枯萎的状态。这或许反应了崔锐的审美和心理。
第三幅画不是梵高的,画里面是一个慵懒而姿势独特的女人,正在熟睡,身材丰腴,露出小半边乳.房,风格抽象,色彩大胆,这是毕加索的《梦》。
这三幅画应该都是崔锐临摹的作品,画风非常细腻,这说明他本人画作技艺很高。
三副画里有两幅是梵高的,所以今天在课堂上,有同学提及崔锐也喜欢梵高。
崔锐倒好水后,也坐下沙发,他穿着印着小花纹的浅灰色衬衫,戴着红色领带,气质带着几分矜贵,他翘起二郎腿,坐姿偏随意,散发几分艺术家的恣意,他微笑问道:“听说三位警官是来了解姜琴玉的情况?”
费江河道:“崔教授,我们来做一个常规调查,希望你能配合。”
“那自然配合,姜琴玉不是已经退学了吗,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因为有一个案子,可能牵涉到姜琴玉,所以了解一下她近期的境况。崔教授,最近半个月,你对姜琴玉在学校的情况知晓多少?”
崔锐像是习惯性地轻轻搓了搓手,缓缓说道:“可能你们不了解,我们成教和别的学校不同,对于学生来说,我们老师也不会过多关注他们的生活,因为他们都是成年人,我认识他们的名字,但鲜少关注他们人。”
在说话的时候,崔锐也许是课堂带回的习惯,目光在三个人脸上逡巡,然而在李疏梅脸上停留的时间最长。
李疏梅抿了抿唇,没有正视他,而是紧紧握笔,打算记些什么,但她又觉得崔锐的话带着一层壳,一层保护他自己的壳,这些话非常冠冕堂皇,没有记录的意义。
她试图把他画下来,他的一对眼镜,她画成了一对椭圆形的壳。于是他就像长了两个鼓鼓的眼睛,李疏梅忍不住觉得这个形象有些滑稽,于是快速翻页过去,又试着画一张正式的。
“所以除了课堂上接触,在课堂外你们从来不接触?”费江河像是话里有话,在攻破对方的壳。
崔锐嘴角微微一抽,摆手道:“不,不是这样的,学生们有问题会私下找我,有的学生比较好学,也会私下请我多教一些”。
“姜琴玉私下里也找过你?”
“有。”崔锐眼黑微微上仰,像是回想,“她很用功,我记得有那么几次,她主动找我探讨一些理论和技巧,我自然就一一解答了。”
虽然仅仅就这几句话,李疏梅却领悟了其中的微妙,这不是一段简单的对话,从一开始,崔锐就做出了不愿正面回答的准备,但费江河却紧追不舍,直接深入。
这个问题让崔锐将提前准备的心理防线主动后退了,他为了担心警方调查出他和姜琴玉的真实关系,所以适时给出了新的回答。
费江河追问:“姜琴玉退学的事情,提前知道?”
“不知道。我也是听教导处说的。”
“你认为她为什么会退学,她应该明年就毕业,这时候退学很可惜。”费江河层层追击。
崔锐缓缓染上一丝笑意:“费警官,这个问题我还真没法回答你,成年人各有各的事,我也通常不去了解。”
“可你刚才说她很上进很用功,她找你私下求学,说明她很信任你,她临时退学,不会和你说一声?”
崔锐喉结发生微微滚动,他再次笑了笑:“费警官,姜琴玉到底出了什么事嘛?”
不知道怎么了,李疏梅在聆听这段对话时心里紧紧提着,她身旁的祁紫山同样是一副紧绷的面色。她总觉得崔锐和姜琴玉的遇害有关系,但是作为刑警,她不能妄下定论。
“只是常规调查。”费江河的语气终于轻松了下来,“崔教授,姜琴玉有没有关系比较好的同学,麻烦告知一下。”
“有是有。”崔锐回答。
“紫山,给崔教授一张纸。”
祁紫山抽下一张白纸,递上笔,崔锐接过,放下二郎腿,微微弯身,他似乎想了一想,在茶几上写上名字,李疏梅发现,他在写下两个名字后,笔尖顿了一下,才慢慢写下第三个名字。
写完这三个名字后,他将纸交还给祁紫山,李疏梅偏头看了一下,那纸上写的是:阮钰、冯静秋和顾笙。
看名字都是女孩子,可能姜琴玉在学校并没有男朋友,或者崔锐并不知晓她的感情生活。
“她们什么时候在学校?”费江河问。
“今晚她们有课。”
“九月二十五号,也就是姜琴玉退学前一天,她来上课了?”费江河问完,紧盯着对方的眼睛。
“来过吧。”崔锐眼球微微斜向一旁,和费江河明锐的目光避开了,“我不太记得了,教室人太多,也从不点名,都是靠自觉。”
费江河又问了几个问题后,表示离开,送上名片,希望崔锐想到什么打他电话。
崔锐将他们送出门,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李疏梅最后看了他一眼,他的镜片上映着屋外斑驳的绿荫,眼黑依旧锐利地朝她瞥了一眼。
出学校门后,祁紫山说:“老费,我觉得崔锐有点奇怪。”
李疏梅同样有此疑问,然而费江河道:“对,是有些奇怪,但也可能我们先入为主,你们有没有发现,他最初说,他对姜琴玉完全不了解,因此我们觉得他是在隐瞒什么。但他也可能就是为了怕麻烦,在生活里,很多人都怕麻烦,所以一开始的态度都是防御,所以我们刑警要做的,不是先入为主,而是合理怀疑和不断取证。”
“老费说的是,这样解释倒是不奇怪了。”祁紫山连连点头。
李疏梅也点头称是,但她仍旧有些奇怪,那就是崔锐看她的眼神。
费江河道:“晚上我们再跑一趟,姜琴玉的三位同学或许知道什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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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法国艺术评论家朱理?卡斯塔奈里对《拾穗者》的评价。
[2]《费加罗报》报纸对《拾穗者》的评价。
第11章 宣告自己是胜利者。……
晚上在学校附近吃完面条,三人再次回到了学校,沟通后,姜琴玉的三位同学答应做问询。费江河决定继续隐瞒这次问询的目的,这次问询不会透露姜琴玉的遇害情况,而仅仅告知对方要做一个常规调查。
问询的地点选在了一间空着的教室,第一个进来的是阮钰。
教室里有课桌椅,祁紫山提前摆好了桌椅,阮钰面对面坐下后,正式接受问询。
李疏梅打开本子,拿起笔,她面前是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孩,皮肤白皙,眼睛很漂亮,透着一股灵气。
她自我介绍,她在一家化妆品店任销售员,到成教学美术主要是因为自己的爱好。
了解基本情况后,费江河问:“和姜琴玉平时的关系怎么样?”
阮钰说:“说不上很好,她和顾笙的关系比较好。警官,姜琴玉退学了,你们是不是找她有事?”
“只是一个很常规的调查。你刚才说到顾笙?能说说她?”
“我记得刚来成教那会,顾笙受了欺负,姜琴玉帮过她,所以平时她们俩关系比较好。”
“受了欺负?具体是什么事?”
“这还是前两年的事了吧。我只记得当时姜琴玉为了帮顾笙,还用刀划伤了手腕。”
“能不能展开说说。”
“警官,其实我也是听来的,具体过程不清楚。”
“姜琴玉有男朋友吗?”
“没有。”
费江河点点头,对于人际关系这块又陆续问了几个新问题。
李疏梅觉得阮钰对姜琴玉的了解不多,毕竟在成教学习相处时间很少,大家都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如果没有特别的事情大家不会彼此去过多认识。
但费江河忽然问了一个不一样的问题:“你对你们崔教授印象怎么样?”
阮钰犹豫了一下说:“还好吧,崔教授学术能力很强。”
她的犹豫比较明显,李疏梅觉得阮钰可能隐瞒了什么,但也许正如费江河之前说的那样,每个人都存在一定防御形态,也许她不想过多点评别人。
费江河继续问:“你觉得崔教授和姜琴玉的关系怎么样?”
当他问出这句话,李疏梅明白了,其实费江河对崔锐仍旧存在怀疑,也许这就是他说的“合理怀疑”。
“呃。”阮钰依旧犹豫了下,咬了咬唇道,“我不知道怎么说。我只是担心……”
不但费江河和祁紫山,李疏梅的眉头也不自然蹙了蹙。
费江河做起思想工作:“关于今天问话的资料,我们有专人保管,不会泄露,你尽管放心。”
在费江河锐利的眼神里,阮钰犹豫地给予了回答:“崔教授……喜欢邀请女学生吃饭。”
李疏梅终于明白了,崔锐很可能邀请过姜琴玉吃饭,所以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也担心回答不好会损毁崔教授的形象。
费江河问:“崔锐经常邀请女学生吃饭?”
“我也是听说,崔教授比较受学生欢迎,他是单身,平时下课会有到外面吃饭的习惯。”
“你呢?”费江河问。
“我?”阮钰摇了摇头,“我有男朋友,我没去。”
也就是说崔锐曾经可能邀请了她,但是她拒绝了,所以她说的是“我没去”,这是发生在她身上真实的经历。
阮钰的回答很明确,崔锐不止邀请姜琴玉吃饭,而且和其他女学生也有关系。
费江河问:“他是怎么邀请你的?”
费江河问出了李疏梅同样想知道的问题,她觉得崔锐不可能明目张胆邀请,否则学校一定会给予干涉。
阮钰回答:“我们在教室画画时,他走过来,会帮忙画几笔,那次,他俯下身轻声对我说。有空吗,下课一起吃个饭。他邀请了两次,我直接无视,他就没再邀请过我。”
李疏梅意识到,如果有人愿意接受邀请,一定会有所回应,那么这就说明邀请成功了吧。费江河问:“你觉得崔锐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他很受学生欢迎,也很爱玩吧。”
“好。”费江河似乎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这个答案无疑和今天走访崔锐的情况是不一样的,阮钰的证词说明,崔锐和许多女学生是熟悉的,而且这种关系让人不可描述,李疏梅觉得崔锐的个人生活不太检点,当然也可能崔锐自觉条件优秀,他想从自己的学生中挑选一个女朋友,那也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