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他们推测犯罪嫌疑人是随机挑选受害人进行作案,意在挑衅警方,但是随机选择也应对犯罪嫌疑人有利,他可以选择体弱多病者或者老人妇女孩子,选择两个年轻体壮的青年人,很明显不符合本能选择,除非犯罪嫌疑人另有目的。
李疏梅在思忖时,马光平说:“如果照老费你这么说,犯罪嫌疑人选择雷佟二人一定有一个情非得已的原因?”
“还情非得已?”费江河白了他眼,又自信满满道,“我倒是有一个不成形的想法,会不会和肾脏有关,成年人,而且身强体壮的成年人,肾脏都比较健康,强大,也象征着个人体魄、性功能等方面强大。”
一时之间,会议室都静了下来,大家对费江河提出的新观点产生了敬意和赞叹,这是一个全新的视角,几乎可以推测出犯罪嫌疑人的犯罪心理。
马光平开心地笑了笑:“老费可以啊,如果犯罪嫌疑人渴望一个健康的肾脏呢?他就有最合适的理由杀害雷佟二人,因为他的肾脏不健康,他羡慕嫉妒有健康肾脏的人。当然他不是真的渴望得到对方的肾脏,而是因嫉妒把别人的肾脏摧毁掉。”
“老马你别说,”费江河笑道,“你看起来还挺聪明,一点就通。”
“去你的,你以为我想不到这点。”虽说口里这般反驳,但他脸庞上却洋溢喜色。
杜南峰也饶有兴致道:“终于有了清晰的方向,我想问问,如果他嫉妒别人有健康肾脏,那么他是不是必须要一直作案才能满足自己的嫉妒心。”
老杜虽然是法医但他见识的案子也特别多,他提出了一个大家不得不面临的问题,犯罪嫌疑人已经两次犯案了,而且前后相差半个月,在连环杀人案当中,这是间隔很短的时间,也足以说明凶手对健康肾脏嫉妒的程度非常变态。
费江河答道:“是,一定是这样的,只要我们没有阻止,他还可能继续杀人,我觉得一个心理有严重问题的人,要想阻止他,必须是解决心理问题,在此之前,他所做的一切我们都无法想象。”
费江河又想起什么,连忙问:“老杜,这次在死者胃里发现了什么?”
杜南峰道:“看来逃不过你们的眼睛,这次死者胃里也留下了一张纸条。”
他又打开一张新的照片,照片里也是如上次那般的小纸团,打开后同样是打印字体写下的一句话:你能想象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这句话出现时,把大家的目光全部吸引了上去,每个人都在尝试解读话里的意思,似乎很简单的一句话,就是一句十分普通的口头禅而已,好像也很难找到深意。
但这句话又似乎在朝你招手,告诉你,你现在对于他的猜测都是真实的,好像其中充满了浓浓的挑衅意味。
费江河侧过头问李疏梅:“疏梅,梵高也说了这句话吗?”
李疏梅的确熟读梵高的生平,但是这句话她没有印象,她思虑时,杜南峰说:“很抱歉,我也没查到梵高在哪说了这句话,这一次有没有可能不是梵高说的话,就是犯罪嫌疑人自说自话,他就是想挑衅我们。”
见疏梅始终不开口,大家都朝着杜南峰思虑的方向想去。
这时,祁紫山缓缓说:“我有一点印象,这是毕加索说过的一句话,我曾经在图书馆偶尔翻到过,但需要我回去再查证下。”
众人的目光一同望向祁紫山,毕加索也是一位画家,如果这句话出自另一位画家似乎确有可能。费江河有些兴奋说:“紫山你可以啊,读的书比我们多,会后记得确认下。”
李疏梅也暗暗赞叹祁紫山涉猎书籍广泛,她在心里已经认同这句话就是出自毕加索。这会将他们侦查的视野扩大,不会再在姜琴玉案的卷宗里蹉跎。
李疏梅立刻把自己的这一想法表达了出来。
费江河肯定说:“疏梅说的是,姜琴玉案和这件案子可能没有关系了,我们查了那么久,的确也没找到什么关系,我们不能再把时间放到过去。”
他站起身,催促道:“我们得马上去调查,老曲。”
“老费你别急,这不是老杜还没讲完。”曲青川友好提醒。
杜南峰含笑道:“老费你急性子是真急,死者死亡时间、致命伤你不关心了?”
“哦对。”费江河当即坐下,尴尬地笑道,“老杜你继续,不敢打扰你。”
杜南峰再次放出新的照片,说道:“经过胃内容物的提取化验,初步判定死者死亡时间大约在四天前,至于什么时候抛尸到河中无法确认。致命伤和上一名死者雷立轩一样,也是肾脏被割导致的休克失血而亡。”
又一张新的照片放出来,李疏梅仔细观察,好像是巨人观手臂皮肤的特写,污绿的皮肤上有勒痕,上一具尸体非常不明显,但这具比较明显。
杜南峰介绍说:“大家可以看到,死者胳膊上有比较明显的勒痕,前一名死者也有类似勒痕,但非常浅,所以当时不好做判断,这说明本次死者被抛入河水的时间比上次短,也被捆绑更紧,本次尸体上的勒痕,我倾向是由环环相套的那种细铁链形成的,大家可以看到勒痕是一段一段的。”
“当凶手对被害者实施割肾的酷刑时,被害者在清醒意识下一定会做出激烈反抗,所以这种铁链形成的勒痕会非常明显。同样在死者的小腿上也形成了类似勒痕,这说明当时死者的四肢被人用铁链捆绑,从而被活活取出肾脏。”
杜南峰描述时,李疏梅仿佛觉得身体哪里痛了一下。她开始有意识地想象那个场景,也许是在一个封闭的室内,凶手正将被害人用铁链捆绑,当着他的面用利器插入他的腰腹部,残忍挖出肾脏,那残忍的痛苦,李疏梅不敢想象。
杜南峰表示尸检的情况基本介绍完了。
费江河说:“我推测,犯罪嫌疑人不但有一颗不健康的肾脏,而且有自己隐秘的住所,在施暴的过程里,外人听不到被害人的喊声,当然也许被害人被贴住嘴巴,但是那种痛苦挣扎的声音绝不会小,因此一般人多的居民区恐怕不太可能。”
“对,我认同老费的分析,”曲青川说,“至少这是一个比较清晰的侦破方向,这也合理解释了犯罪嫌疑人的犯罪动机,虽然我们对于前后两则谜语还没有完全解读出来,但可以肯定的是,犯罪嫌疑人不是故弄玄虚,他或许就是在惩罚肾脏健康者的同时,在进行一种仪式上的心理补偿。我希望大家再想想两则谜语的意思,当然现在工作重心是调查雷佟二人,我颁布下任务。”
“我和老马,调查雷佟二人之间存在的关系,是他们在社会网络里可能存在的相似交集,我觉得犯罪嫌疑人一定是在这种网络里选择了他们。老费你和疏梅紫山,调查本市内的肾脏病人,肾脏问题就医历史的人,特别是近几年有就诊记录的,我们两个方向入手,把案子搞清楚。”
曲青川的思路和安排非常清晰,费江河立刻道:“老曲你放心吧,我们现在信心十足。”
“好,散会。”曲青川站起,从未这般中气十足。
会后,李疏梅跟着费江河马不停蹄赶到信息科,从信息科了解本市各医院以及诊所信息,试图整理出记录在案的肾脏病患。
然而和预想的完全不同,仅仅能够问到的,记录在案的肾脏方面疾病患者就无计其数,更何况时间范围可大可小,谁也不知道犯罪嫌疑人是在什么时间段求诊肾病。
三人又前往本市各大医院进行调查,得到的情况依旧不容乐观,这种病人实在太多,要想找出嫌疑人如同大海捞针。
费江河果断提出了新的想法,如这般嫉妒他人肾健康的患者,很可能是隐疾,如果积极去医院治疗,说明心理是健康的,但是总有人讳疾忌医,特别对隐疾忌讳的人。
隐疾却无法调查,谁也不清楚犯罪嫌疑人有没有治病,还是到哪个小诊所、黑医处求过医。
如此折腾了一周,根本没有任何结果。
三人回到市局,曲青川和马光平也灰心丧气地回来了,原来他们在调查雷立轩和佟志广二人的关系网时,发现他们根本没有任何交集。
要说有交集,那也只是一段地理位置上的交集,雷立轩和佟志广都是在十四、五岁的时候,从老家来了东阳区工作,二十余岁前都在东阳区做过数份工作,不过两人工作地点最近也相距六七公里以上,也谈不上绝对交集。
东阳区是秦东市工业最发达的区域,从八十年代开始,许多大小工厂就如雨后春笋般建立,一直以来,也是许多老百姓前往谋生的地区,雷佟二人年轻时前往那里做工就不甚意外。
二十二岁时雷立轩从东阳区来到了西江区,也就是他的老家重新谋生,而佟志广在二十三岁时离开了东阳区,去往了南城区谋生,他老家是在秦东市县城一个偏远的农村。
两人都没有绝对的交集,甚至说他们根本就不可能认识。雷立轩早已成家立业,而且有一个孩子。佟志广一直到三十二岁都孑然一身,据他在修车店的同事说,他谈过对象,但是因为家境贫寒没有谈成,所以这些年他一直努力工作,打算在南城区买房。
南城区房价是秦东市最贵的。行政区就属于南城区,在南城区靠北区域,处于秦东市的中心地带。市公安局在行政区边缘,也在南城区内。
李疏梅从小就生活在南城区,感受到了城市的繁华变迁,她六岁以前也住在南城区,要不是那场连环杀人案,她也许还和母亲住在南城老房子那块。
她读高中时,老房子那片拆迁了,那年夏祖德重新回了案发现场,她家就是案发现场,母亲曾在屋中被害,房子一直被警方封锁。因为不得已的原因,房子还是拆了,屋子里的物品也大多丢失,只保留了一些重要物证。
很多人都向往去南城区买房生活,因为这里的环境优美,交通流畅,但对于李疏梅来说,这里的记忆是极其复杂的,有灿烂的幸福时光,也有痛苦的回忆。
佟志广自然也一样,他努力工作就是想在南城区成家立业。对他来说,南城区的房子就是他的名片,如果有这张名片,那不愁没有女人看不上他。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在西江区杀害雷立轩,扔进西江河,又前往南城区,杀害了佟志广,照样扔进了西江河。
他似乎来去自如,仅在半个月时间,连作两案,这两个无论生存居所、人生境况还是生活方式,甚至理想信念都不同的人,又是如何被犯罪嫌疑人选中。
“为什么是肾脏?”费江河凝视着罪案板,喃喃道,“为什么是肾脏呢?”
他目光炯炯望着众人,似乎在努力追寻答案。马光平提醒:“老费,你不是已经分析出来了,因为犯罪嫌疑人的肾脏有问题。”
“不。”费江河摇了摇头,“绝不会这么简单。但是我想不明白,真的想不明白。”
办公室渐渐寂静无声,因为费江河一句“想不明白”,大家都陷入了一种漫长的绝望。
就像身处沙漠,你纵使有水有粮,但是走了无数天以后,仍旧不见一抹绿洲,那是一种漫长的绝望。
第132章 三零二室。
这段时间,二队又展开了漫长的调查,曲青川把重心放在南城区到西江区的交通监控上,也不放过两名受害人的生活经历和社会关系。但一周过去了,仍旧没有进展。
这天黄昏,李疏梅正准备下班,却收到了老夏的短信:疏梅,来趟我办公室。
一般来说,他私下里会称呼她“秀秀”,“女儿”,他们几乎从不短信交流,局里有什么信息传达,老夏也从不单独找她,而是通过曲青川传达。
所以他们父女的关系从来是家庭当中的,在局里,他们就是同事。
然而这是李疏梅工作手机收到的第一条老夏的短信,老夏称呼她为“疏梅”,的确是从同事关系称呼,她知道老夏一定不是因为家里的事情找她,即便李新凤找她,也从来不会通过老夏,反而直接会和她联系。
李疏梅心里有几许紧张,她不知道老夏到底是因为什么事,老夏难道会因为工作上的事情找她?还是因为李新凤突然有事,或者姐姐夏忍冬有事?不得已通过他找她,想到她们有事,她的步子就重了几分,她怀着忐忑的心情,敲了半掩的局长办公室的门。
“请进。”屋里传来老夏的声音。
她推开门,紧紧抿着唇,眉头敛着,朝老夏望去,老夏也抬起头,脸上没什么情绪,似乎没发生什么事儿。
“疏梅,把门关上。”老夏的语气有几分和煦,但还是正常的局长语气。
李疏梅转身把门关紧,手心里竟生出了许多冷汗,她心怀忐忑走向老夏,“……夏局,你找我有事?”
老夏起身,走到她身前,恰好的位置停住了。李疏梅觉得很神奇,他们在家里绝不会隔着一个人以上的距离,也绝不会产生这样尴尬的氛围。
老夏望着她,近乎严肃地说:“疏梅,我正式和你说一件事。”
李疏梅一听,内心的忐忑瞬间化为莫名紧张,她的心脏几乎有些停跳。
“98年,我局的江原同志不幸牺牲,个中原因非常复杂。省厅于是委派了一位特派员到我局进行调查,你认识他,他就是原海江省缉毒总队副队长,祁瓒。”
“祁瓒?”李疏梅根本不认识祁瓒啊。
“对,祁瓒就是祁紫山,他受省厅安排,隐瞒了真名。由于身份特殊,整个市局仅我知道他的真实身份。”
祁紫山是祁瓒?而且还是原省缉毒总队副队长?他年纪轻轻,已经是省厅的中层干部,而且这个副队长至少是副处级别,相比于地级市局的刑侦支队队长闫岷卿也是高一些的。
更不用说曲青川还只是一个地级市局的正科,这两年来,祁紫山,不,祁瓒却以一个普通刑警的身份在二队任职。
所以祁瓒一直隐姓埋名,藏身二队,真正的目的是调查江原的牺牲。李疏梅一整个人好像都是懵的,她根本就不知道往哪儿想,该想什么。
老夏说:“疏梅,祁瓒同志正在三零二会议室等你,他会告诉你一切。你将要肩负新的责任。作为市局局长,还有你父亲,我希望你能够始终做到维护正义,不忘初心。”
李疏梅始终都是懵的,脑子就像裹了一层浆糊,且不说祁瓒是祁紫山这等事,什么“肩负责任”,“维护正义,不忘初心”,老夏你是打算把我送去省厅吗?
她嘴巴颤了颤:“老,老夏,啊,夏局,我有点不太明白。”
“三零二会议室,祁瓒同志会告诉你这一切。去吧。”
李疏梅摁了摁头,她双腿却不像能听使唤,好在这时,老夏笑了笑:“别担心,秀秀,过去吧。”
“……”李疏梅一整个有点想哭,她也努力朝老夏笑了笑,没再说一句话,转身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门外一阵清风吹来,她好像冷静了几分。去三零二会议室的路并不远,她的步子却走得并不快,好像有一种魔力在阻止她前行。
无尽的思绪在她脑海里翻腾,和祁紫山相处的种种画面辗转浮现。
她逐渐明白,为什么祁紫山总是“淡泊明志”,甚或对案情的调查分析也并非十分积极,那有可能是他早就想到了答案,但是为了模糊自己的身份却只能尽量少言寡语。
甚至在任何时候,他都是把任何功劳都推给别人,他不需要争功,甚至希望领导多表扬表扬别人,更多是她。
她记得马光平说起过,祁紫山的枪法百步穿杨,绝非一个普通刑警具有的,只有身经百战才有那样的非凡能力。
祁紫山一直在隐藏自己的能力,但是他也会在关键时刻抛出自己的观点,也许他觉得他在二队也有应尽的义务,他也担心二队的案子受阻。
她的脑海里浮现了更多细节,姜琴玉案,当他们提出黄志军可能是顾笙的帮凶时,祁紫山直接道出了黄志军的身份职业,这说明他很可能提前就怀疑黄志军。
在农药厂罗向松案里,他第一次提出“随机作案”的观点,将费江河的思路彻底打开,从而通过查找五年内卷宗,找到交换杀人的证据。
在高校投毒案里,是他在没有任何方向的情况下,第一次提出犯罪嫌疑人郑奕可能布置了一场围棋棋局,也是在他的提醒下,才打开了新的局面。
而最后在犯罪现场,他从她画的图形里面,分析出竹林社案发现场六人死亡位置就是北斗七星,而且将所有人的信息和北斗七星一一对应,他最后却将所有功劳推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