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偷偷瞥了眼祁紫山,他仍然很平静,甚至纤长的手指把玩着桌上的茶杯。
“孙老板,是有什么难处吗?价钱不是问题。”祁紫山淡淡说。
“梅姐,兰哥,不是我不愿意卖,是这两幅画早就被人买了。”
“被人买了?”祁紫山惊讶道,但李疏梅听得出来,他是有意表现出一丝惊讶。
第140章 迟到的心声。
李疏梅也彻底明白了,孙信强不是发现了什么,而是因为画被人买了而产生为难,原来这都是祁紫山算好的局面,所以接下来就该谈到这个买家了。
“是啊兰哥,去年就被人高价买走了,但是至今客人都没有来取。”
祁紫山平淡地说:“梅姐对那两幅很感兴趣,是什么样的人买走了画,现在能联系到她吗?到底是什么一回事,孙老板细说下。”
“很抱歉啊,她没有留电话。我记得是一个二三十岁的女人,也戴着一副墨镜,倒是和梅姐身高差不多,当时来了店里,就说要买画,最后看中了崔教授的两幅临摹画,她没有谈价,而且以三倍的价格买下了,买完后,她告诉我,这两幅画在画展上展览一下,展完后她来拿。”
“她为什么要在画展上展览?”李疏梅问,她已料定那个女客人就是白皇后,而且是画展上一闪而过的那个黑色背影。
孙信强说:“她也没说,本来我一般不会展览崔教授的临摹画,但是她高价买下了,又十分诚意,我就没多问。本来画这个行业吧,也要多露露面才值钱,所以我觉得她就是想画更值钱一点。”
理论上想画更值钱就是想赚更多钱,但女客人却以三倍价格买下画,就不是冲着让画值钱来的,但李疏梅也不打算在这个事上纠结,她问:“还记得她长什么样?”
孙信强愣了一下,也许这个问题有些奇怪,他想了下才说:“时间太长了,没有太大的印象,我就记得她人比较温柔,说话语气也很温柔。”
书中的白皇后有个典型特点就是温柔,而方雅雯接触的“红皇后”也是很温柔的,没想到,白皇后本人竟也是温柔的。
离开孙信强的石玩店,上车以后,祁紫山笑着夸赞李疏梅:“疏梅,今天表现不同一般。”
李疏梅笑道:“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你的具体计划,要不是我灵机一动,可能都露馅了。”
“其实我在进石玩店前也没想好具体对策,更不了解孙信强的为人,所以想着走一步看一步。接触他人以后,我才有了这样的计划,不过我们的默契还是很不错的。”
也不知道祁紫山的话是真是假,毕竟整个过程他太淡然了,但又好像他平时也是这个性格,不过说到默契,李疏梅也忍不住自夸道:“我也深表认同。”
车子一路开回祁紫山的住所,祁紫山先是给她倒了温水,问她今天辛不辛苦。然后才走进他住所内的案情推演室。
两年来,祁紫山为了调查白皇后真正的身份,付出了全部心血,白皇后的所有罪行都昭然若揭,就差揭开她的面纱。
祁紫山把今天从孙信强那边得到的信息写到了罪案板上,转头对李疏梅说:“从孙信强那边,我们几乎可以肯定,白皇后就是那两幅画的拥有人。再结合易景行教授对她那两句谜语的解读,我们可以得出,白皇后通过画作为载体正在做一件事,而且是她自认为‘神圣’的事。”
顿了下,祁紫山继续说:“疏梅,其实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白皇后到底想做什么,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
李疏梅霎时有些激动,因为祁紫山每次的猜测都离真相很接近,也许他悟出了什么秘密了,她忙问:“你想到什么了?”
“白皇后特意在画展上展出梵高的画《橘子,柠檬和蓝色手套》,这幅画恰恰预示了三个案子,也就是罗向松案、高校投毒案,还有唐梨音案,这也是疏梅你推出的结论。”
李疏梅点点头,继续听祁紫山说:“我一直想,这三个案子除了和那幅画有关,还有别的关联吗。我想到有一种关联,那就是复仇!”
“复仇?”李疏梅并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因为在高校投毒案和唐梨音案里她听到最多的词就是复仇,而罗向松案,也是因为方雅雯无法忍受罗向松的家暴而实行的报复,也可以认为是复仇。
是啊,李疏梅恍然大悟,这才是三个案子最大的共通点,白皇后绝不会无缘无故选择他们,她很可能选择的原因,是因为复仇。
祁紫山说:“复仇在某种意义上来说,是弱者对强者的反击,也是受压迫者对施暴者的反击,从这三个案子来看,三名凶手,方雅雯、谢天元,还有唐梨音的母亲向红都是被害者,他们虽然在行凶,但是在他们心中却是为了伸张他们自己认定的‘正义’,我认为这才是白皇后想表达的含义,她认为帮助他们复仇就是‘神圣’的事。”
李疏梅听得浑身发麻,此前她根本没有想到那么深入,但祁紫山却一针见血地指出了白皇后的犯罪动机。白皇后不辞辛苦甚至铤而走险接触他们、帮助他们,不图回报,本来是不符合人性的,但要是白皇后始终认定她做的事情是“正义”的、“神圣”的,那就完全解释得通,可能有些人天生就具有理想主义。
不,李疏梅又不这么认为,白皇后的理想主义未免太纯粹了,有没有一种可能,她立刻向祁紫山提了出来:“紫山,会不会白皇后曾经也是被害者,但是她失去了复仇的机会,所以把复仇的决心转移到他们身上。”
祁紫山墨眉微敛,含笑道:“疏梅,你果然聪明,对,这也许是白皇后犯罪动机背后的内因。”
李疏梅又想起什么,说道:“会不会西江河抛尸案的两个受害者雷立轩和佟志广,和白皇后的复仇有关呢?”
“你是说白皇后亲手杀死他们,或许他们就是白皇后复仇的对象。”
“会不会有这种可能?”
“有,当然有,不过复仇理论上是私人行为,她杀死仇人,为什么要大张旗鼓。”
李疏梅发现自己思维太跳跃了,祁紫山又把她的思维收了收,的确,如果雷立轩和佟志广是白皇后的仇人,她大可不必做出这样一出大戏,她似乎一直就是做给警局看,她默默隐忍地完成这一切难道不是更好吗?
除非,她想告诉警局什么?她想传达一种信息,只是他们现在还没有解读出来。
祁紫山见她沉默,又道:“我们并不能确认雷立轩和佟志广是不是白皇后的仇人,但是我们可以确认她有一个重大的目的,只是我们尚不知晓。”
“对。”这也正是李疏梅想表达的。
她接着问:“紫山,你现在是什么打算?”
“疏梅,你有没有想过,白皇后为什么要挑衅警方?”
李疏梅一直在想,但确实没有想到过合适的答案,她微微摇头。
祁紫山说:“我们认为犯罪动机和复仇有关,有没有一种可能,白皇后曾经是某一起案子的受害者,或者她的亲人朋友是那件案子的受害者,但这件案子一直没有破获,白皇后心生怨念,于是向我们警方示威。”
李疏梅恍然大悟,这样确实是解释得通,她忙道:“所以我们可以从未破获的案子入手。”
“其实还有别的可能,也许案子破了,但白皇后对判罚结果不满,这也有可能。”
“对,各种可能都是有的,这样的话,我们调查的范围可以有效缩小。”
“是,所以疏梅,我接下来会安排侦查队员对秦东市这一二十年内的案情进行一次梳理,但这个工作会比较繁杂,不是一朝一夕能找到结果的。”
的确是这样,而且以白皇后这样谨慎的性格,她绝不会把作案的特征和自己的过去联系起来,因此也可能毫无收获,但是当前的情况,既然紫山做了决定,她也会全力支持。
“除了这个方向,我们还有另一个方向。”祁紫山说。
“你说紫山。”现在只要有一线希望,李疏梅觉得都应该试试。
“疏梅,”祁紫山认真看着她说,“上次你看到白皇后的照片时,你忽然晕倒了,你能告诉我真实原因吗?”
那是白皇后唯一的照片,对于祁紫山和她来说,就是破案的关键,李疏梅也知道祁紫山一直在担心她,但同时也希望她能够从照片里寻到线索,已经好一些时日过去了,她仍然没有勇气看那张照片。
因为一旦审视照片,就会让她回想到母亲死亡的真相。
十六年来,她的阴影从未消除,母亲的惨死就像篆刻进心脏里一般,她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幕,随着年龄增大,她的记忆反而越来越痛苦。
她一直在隐藏这种痛苦,她不想让老夏知道,不想让李老师知道,更不想让姐姐知道,当然她也防着身边人,那好像已经成了她避之不及的痛苦。
但是仔细想一想,她真的要隐瞒这种痛苦吗?要想找到母亲死亡的真相,必须勇敢面对才是。
就像紫山一样,他也有着战友们的痛苦记忆,但他还是果断地告诉了她。他对要做的事情很坚定,就是让犯罪分子绳之以法。
如果要揭开母亲死亡的真相,她不能再“畏畏缩缩”,今天她必须鼓起勇气向紫山说明这一切。
她重重吸了口气,话到嘴边,还是被她放弃了。祁紫山似乎看出她的为难,轻轻安慰道:“疏梅,我尊重你的想法,如果你不愿告诉我,我不会勉强你,你不要有任何心理压力。”
“对不起紫山,”李疏梅呼吸微微加快,她不能再这样犹豫下去了,她现在应该相信的人就是紫山,她终于鼓起勇气说,“紫山,是我亲生母亲的死……十六年前,我母亲就死了,十六年来,我从未忘记她的死。每每看白皇后的照片,我都会被痛苦的回忆击败。”
她说罢,只觉内心里好受了许多,但不知不觉,惆怅不安的情绪也侵蚀着她的眼底。
祁紫山望着她发红的眼眶,心疼地说:“对不起疏梅,我不知道是这个原因,我向你道歉。”
“紫山,你不用向我道歉,”李疏梅努力弯了下唇角,“我今天和你说出来,我心里好受多了,十六年,我一直憋在心里,我都憋坏了。”
她坚强地笑了笑,然而不由自主,一股难受的情绪猛地涌上来,她突然觉得特别难过,那不单是母亲惨死经历带给她的难过,更是她十六年隐忍痛苦的难过。
从来到夏家开始,她就越发叛逆,那都是因为她一次次被噩梦纠缠,如果不是老夏和李老师,她这样性格的孩子估计早就被嫌弃扔了。
从高中开始,她就执着学画、读警校,甚至想当刑警,这一步步都是因为她的母亲,但是老夏和李老师都一直在默默支持她。
但是他们越支持,她越不敢表露自己的内心,她把自己藏起来,只想让老夏和李老师看到最开心最快乐的她,她藏得很幸苦,但她又必须那么做。
除了老夏和李老师,她也对姐姐夏忍冬只字不提,虽然她们是无话不说的姐妹,但是十六年来她们之间从未提起一句那件连环杀人案的任何字句。
因为她和姐姐彼此都明白,说出来就会让对方痛苦,她们都不忍让彼此痛苦,因此每每在对方面前,都装作若无其事,都装着忘记了儿童的记忆。
今天,她终于说出口了,而且是她十分信任的祁紫山,她真的很高兴。
泪水沿着她的脸颊簌簌地流淌,李疏梅又高兴又难过。
紫山伸出手掌轻轻从她脸颊上擦拭泪珠,温暖的手指掠过皮肤。李疏梅顷刻间就破防了,她猛地抱住紫山,抱住他结实的肩膀,抚在她肩膀里哭泣:“对不起,我真的太难受了,紫山……”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脊,沉痛地安慰道:“疏梅,我理解你。也请你相信我,我一定和你一起找到你母亲被害的真相。”
“我相信,”李疏梅哽咽道,“我相信。”
第141章 她将丧命于此?
等李疏梅平静下来,祁紫山扶她坐进椅子里,给她加了一杯温水。
李疏梅握着杯子,垂着泪目,但她眼里的光芒却是很坚定的。祁紫山努力控制着情绪,极力平静一些,是为了让李疏梅不那么不安。但在内心里,他早就起伏难定,疏梅经历的一切让他又心酸又心疼。
实际上,祁紫山对李疏梅的经历略知一二,因为要使李疏梅加入省厅专案组,省厅必须对她进行周密调查,李疏梅并非夏祖德的亲生女儿,而是十六年前的遗孤,这件事他就自然会知道。
但是十六年前的案卷他没有见过,之前他去档案室找过,不过并没有找到,后来问了夏祖德,才知道这份卷宗就在他的办公室。也许夏祖德出于保护李疏梅,特意将卷宗留在自己身边,当然也是提醒自己,这件案子他不会忘记,只要时机成熟随时都将唤醒陈年旧案。
李疏梅紧紧握着杯子,抬起微红的双眼对他说:“紫山,十六年前,我当时只有六岁,那天晚上我和妈妈在一起,歹徒冲到我家的时候,其中一个人就用手帕把我迷晕了,我昏睡在地上。那个过程里,我母亲遭受了他们的折磨,有那么一刻,我迷迷糊糊地醒来,亲眼看到……”
疏梅的声音变得哽咽起来:“我亲眼看到,他们用刀子划向了我母亲的咽喉。”
祁紫山心下一颤,因为哽咽,疏梅的双肩发生了微颤,他没敢打断她,而是继续听她说道:“我当时迷迷糊糊的,我不知道有没有看到血,但在以后的每一次梦里,我都看到了成片的血花,那是我母亲的鲜血……”
“除了我母亲的死,我还看到了凶手的样子,我明明记得我看清楚了……但是后来警察找到我时,我却什么都不记得,我的记忆里,他们的模样都是十分模糊的,那种模糊,就像白皇后的照片,因此当我看到那张照片,我不自然就会想起那副模糊的画面。”
原来如此,祁紫山终于明白了,这可能是一种创伤后应激障碍,为了缓解痛苦,李疏梅忘记了凶手的真实面目,将那副刻在脑子里的画面自动模糊了。
由此也会引起一连串反应,在以后的生活里,不仅仅限于白皇后的照片,只要有类似模糊的画面,李疏梅都会不自觉代入痛苦的回忆。
这种障碍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治疗,也可能一辈子都是这样。但是疏梅却始终认为是她自己忘记了凶手的模样,所以她才会毅然决然走上画画的道路,她想把杀害母亲的凶手画下来。
思虑到这,祁紫山很是为她心疼,为了母亲的真相,她所做出的努力和艰辛超越常人,这一路走来,十分不易。
解铃还须系铃人,祁紫山其实已经找到解决的方法,只要李疏梅能够重新回忆出十六年前的清晰画面,她就能够彻底认出白皇后。
不过这是一场冒险,祁紫山不想让她冒险,他将这种想法慢慢地按了下去,按在心头,而是淡淡地安慰说:“我明白,疏梅,这件事不急,我们还有时间。”
“我们没时间了紫山,”李疏梅站了起来,坚定地说,“你不是说白皇后正预谋一件重大的事吗?我们不能让她得逞。”
祁紫山理解她的心情,缓缓道:“疏梅,你是不是想到什么方法?”
“我想看一次十六年前的卷宗。”李疏梅斩钉截铁地说。
这就是祁紫山早就想到的“解铃还须系铃人”的方法,但是对李疏梅来说,却是一场冒险,他并不知道李疏梅会经历什么样新的痛苦。
卷宗里一定有她母亲被害的过程,也有惨痛的描述,她是否能够经得住这样的刺激。
现在卷宗就在老夏的办公室,要想拿到卷宗,除非他亲自和老夏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