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此时,曲青川接到了一个电话,李疏梅见他眉头微蹙,只紧急言语了几句,放下电话他立马招呼马光平和她:“老马,疏梅,有命案,走,去现场!”
上车后,马光平问:“什么案子这么急?”
“说是有辆车都烧没了,人都快烧成炭。”
李疏梅心里一怔,她刑侦经验不足,听到这般描述时脑海里立即就闪现各种烧焦的惨状。
“也有可能是事故或者自杀。”马光平猜疑道。
“等法医鉴定吧,南峰他们已经过去了。”
和上次去现场不同,上次李疏梅是跟着费江河一起去的现场,去现场时根本不知道现场发生了什么,她是在看到尸块后产生了不适反应,这一次她明显有一种惴惴不安,因为提前知道发生了什么,即将要面临现场,她有一种未知的不安。
一个小时后,车子到达目的地,这里并非市区,是属于乡镇,后半程基本是泥路,被汽车反复颠簸,人很难受,车一停,李疏梅只想下车透点新鲜空气。
推门下车,她抚着胸口,在路边缓了缓,这儿四周是一片金黄黄的丰收颜色,李疏梅望向一片麦浪,风一吹,浪花此起彼伏,甚是壮观,远处有别的颜色的农作物,有红有绿,生机勃勃,令人心旷神怡。
风吹起她鬓旁倔强的细发,有几丝漫爬在她白皙的脸庞上,微微发痒。
李疏梅皓白手腕抬起,轻轻拨弄脸颊旁的细发,转头时,就看到了黄色警戒线,几名民警正守在线外,封锁现场。
警戒线内穿梭着法医制服还有橄榄绿警服的忙碌身影。
李疏梅跟着曲青川的步伐走向警戒线,这里守护的民警应该是来自派出所,伸手要求曲青川出示警官证,警示线里有人大声在喊:“不长眼?是曲队!”
民警连忙让行,并提供了手套鞋套。
警戒线围着靠近路边的稻田,近一亩稻田,只剩下短短的被收割后的稻杆,密密麻麻的,就像从天空射下的箭羽。
马光平伸手抬起警戒带,让曲青川先过,他又回头望向李疏梅,意思是让她一同进去。
李疏梅心里一滞,她和马光平的关系在她印象里还停留在那次吵架,但是今天马光平在开早会时却为她维护求情,那时她忽然不明白怎么定义彼此的关系,但是此刻,当马光平抬起警戒带,目光平和地看着她时,她恍然觉得老马并不是她的“敌手”。
钻进警戒线,她职业性地观察着眼前的情景,有两条深深的汽车轮胎印,从马路边延伸至稻田,一直延伸到不远处的案发现场中心,平整的泥田被凹凸不平的花纹切割开来。
这很可能是被烧毁车的轮胎印,一名民警正在对轮胎印拍照,收集信息。
走了一小段路,几个人喊着“曲队”,一位痕检科同志给他做介绍:“曲队,技术勘察快结束了,但情况不容乐观。泥地里的脚印像是被事后处理,车架烧成这个状态,汽车发生自燃的可能性低,估计人为使用了汽油助燃。还有诡异的事你来看看。”
痕检科同志引着曲青川朝前走。李疏梅跟着他和马光平的步子,一边观察现场状况,一边听着技术员的讲解,被“诡异”吸住了注意力。
七八名法医和痕检同志正在紧张忙碌,他们中间,早已收割完的稻田里,躺着一辆烧得只剩下炭黑骨架的轿车。
车架周围一小片区域的稻杆也被灼烧成了灰烬。
与死亡和灰烬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现场已经被痕检同事摆放了数枚鲜明的黄色物证标记卡。
李疏梅跟在曲青川身后,往里面走了走,在烧透的车架主驾外,四十余岁的法医杜南峰正蹲在那检查,两个年轻法医蹲在他身旁协助。
她视力尚好,眨眼间就看到了杜南峰正在检查的尸体,实际上她看到的第一眼,并不认为那是尸体,因为在乌黑的车架内,那是一具烧得如炭木的东西。
烧成瘦枯、焦状的尸体,并不是全黑干瘪的,死者腹腔已烧穿,隐隐透着模糊肉色,大便的焦臭和肉糊味交杂在一起,让人胃里翻腾。
这般可怕悲惨的景象呈现在李疏梅眼前,抗拒和不适让她的眼球收缩成一条细线。
也许是上次高腐蚀头颅提高了李疏梅的心理阈值,这次见到现场的惨状并没有令人呕吐,但反胃感挥之不去。
然而,她的眼球一闪,被新的颜色刺激到。在漆黑如炭的尸体旁边,整齐一字排开,摆放着四朵快要枯萎的深黄色向日葵。
如果仅仅是焦黑尸体,人的视线是能慢慢适应的,但是黄色向日葵却让这种适应变得极其延迟,如同黑色死亡之上付诸秋黄的生机,极端颜色的强烈对比,让人产生一种莫名的不安和厌躁。
那四朵向日葵花瓣较大,边缘颜色较深,接近枯萎,花盘大概20多厘米直径,尺寸相差无几。
三朵花瓣朝上,紧挨在一起,边缘稍稍相叠,最右边一朵是独立的,花瓣朝下。
在南方天气,九、十月份向日葵仍旧开花,这一片都是农地,可能附近就有向日葵种植地。
难道有人一直在旁边等待大火燃烧殆尽,才将采摘下的四朵向日葵花,特意放在烧透的死者身边,如果这是真实的,李疏梅不敢想象那人是多么可憎!
李疏梅紧张地吞咽了下,忽然间,一道微弱的金色流光在那炭黑的尸体上游走起来。
金线在死者所谓的脸上勾勒了几秒钟,然而并没有得出具体的轮廓,金线就像是遇到了阻碍,突然四分五裂,如同受到惊吓的萤火虫,四散奔逃,消失了。
勾勒死者容貌失败。
李疏梅照样产生了一阵眩晕感,但并不严重,相比上次在河道看到腐蚀人头时的感觉轻了许多。
但她恍然意识到,她的神奇能力并不是无所不能的。
上次那具高度腐蚀的头颅其实主要骨点仍有保留,所以金线勾勒得并不困难,这幅烧透了的头颅,她的神奇能力并不能勾勒出来。
她越发不明白,她蓦然获得的神奇能力到底是怎么回事,好像是有限制,但是又让人惊叹。她还记得,她的这些能力是那次公交车爆炸案昏迷后获得的。
“老杜,死亡原因找到了吗?”曲青川双手叉腰,问杜南峰。
“老曲,和你介绍下尸检的初步情况吧。”杜南峰从蹲着的状态起身,脱下手套,不急不缓地说。
李疏梅的思绪被拉了回来,她将口袋里的纸笔拿出,打算记一些关键词,以免自己忘记了。曲青川首先问死亡原因,李疏梅能理解,他一定想知道死者是被火烧死还是死后被烧。
如果死者被困在汽车里,起火后无法逃脱,或者死者呈现不清醒意识,被火缠绕,那么都有可能导致死者丧生火海。
杜南峰说:“我刚才检查了下死者的口腔,死者的会厌、喉头、气管有少量的炭末沉积,但是因为烧得太透,这个其实不能完全判定死者到底是死后被烧还是死前被烧。像这种情况,就算是死后被烧,也得等到解剖后才能找到死因在哪。如果是活着被烧,死亡原因也不尽相同,不排除是剧烈疼痛造成的原发性休克,进一步导致的心搏遽停。当然也可能是一氧化碳中毒、窒息而死等原因。”
这时几乎所有人都在聆听杜南峰的话,他的声音不大,带了些微微嘶哑,然而在野风吹拂的田野却显得极为庄重悲悯。
沉重的气氛使得李疏梅手里的笔仿佛被定住,她根本不知道从何记起。
杜南峰继续说:“假如死者在大火中存在吞咽行为,那么他的胃内就会有炭末沉积,解剖后,通过胃容物可证明死者是否被活着烧死。还有,血液中碳氧血红蛋白饱和度也能判定死者是否被活着烧死。所以,等回去尸检吧。”
曲青川点了点头道:“死亡时间也要等到解剖后才能确认吧?”
“对,没办法检查到尸僵。”
“好。”曲青川又问,“男性女性,死者年龄现在能确定吗?”
“检查过臼齿,初步推断是青壮年,但性别暂时还不好说,我倾向于是男性,还要等尸检确认。”
曲青川颔首时,另一名年轻法医举了下手里的透明物证袋说:“曲队,在尸体旁发现了被烧变形的眼镜架,初步证明死者平时戴眼镜,而且是金属框。”
李疏梅仔细看了看,在透明物证袋里,是漆黑的细铁片,被烧得已经没有眼镜架的形状。
了解了基本情况后,曲青川若有所思望着车架,不一会,忽然说:“周宁,车辆识别码检查了没?”
周宁是痕检科负责人,三十岁左右,他恍然大悟,“差点忘了,大家赶快检查一下。”两名技术员快速走到车架前舱处进行检查。
马光平说:“识别码是这辆车唯一身份证啊,看来我们有机会锁定死者身份。”
一名技术员小心用刷子对炭灰覆盖的钣金表面进行小心清理,另一名技术员目光炯炯,慢慢念下车辆识别码数字,其他人快速记下了。
李疏梅也顺手记下了,曲青川果然转头看向她,“疏梅,你回去联系下本市各汽车经销商,还有车管所,能不能尽快确认这辆车的身份。”
“好,曲队。”
曲青川又问马光平:“老马,这向日葵到底什么意思啊?”
“不知道啊,”马光平摇了摇头,蹙眉道,“太奇怪了。但我知道,有一些凶手喜欢在现场留点什么,故弄玄虚。”
曲青川说:“等一下我们去附近看看有没有向日葵地。”
李疏梅也认为,这几支向日葵花很可能是就地取材,采摘于附近区域,或许他们还能通过采摘现场找到什么线索。
曲青川又带着李疏梅仔细检查了现场,这里正如痕检科检查的结果,存在过脚印,但事后被处理了,因此有一些被铲子铲平的小泥坑。
尸体被装进尸袋,大家收拾现场准备回去,李疏梅的目光又一次触碰四朵向日葵花,技术员正俯身要收捡那几朵花。
“等一等!”
李疏梅情急地喊出声。她忽然想起一件事,飞快跑了过去,站在四朵排成一列的向日葵前方,她仿佛看到了,看到了那副忧伤的画面。
几名还逗留在稻田的同事都看向了她,也许她今天在这里并不起眼,然而此刻却让所有的目光都投向了她。
曲青川和马光平也第一时间朝她投来目光,李疏梅说:“曲队,这不是凶手随意放的,这是一幅画!”
“什么?”曲青川皱着眉宇走向她,马光平也紧随而至,两人站到她的身旁,紧紧注视着她身前,平放在炭灰上的向日葵。
“是梵高的《四朵枯萎的向日葵》,原画就是这样摆放的,摆成一排,最右边一朵翻在背面。”
曲青川的目光一沉,马光平不敢置信道:“这也是一幅画?”
他的语气带着微讶,因为不久前,姜琴玉的死亡现场也被布置成了一幅画,而且同是梵高的画。
李疏梅说:“我在崔锐的办公室看到过这幅画,他有三幅画,其中一副是《星空》,第二幅就是《四朵枯萎的向日葵》。”
“妈的,这凶手也是崔锐?”马光平不敢相信,骂起人来。
他又朝李疏梅发出赞叹声:“疏梅……”情不自禁竖起大拇指。
“老马,凶手应该不是崔锐。”曲青川微微摇了摇头,他眼睛明亮如炬,又看向李疏梅,问她,“崔锐是不是戴金属边眼镜?三十二岁,属于青壮年男性,他还有一辆奔驰轿车?”
李疏梅答:“对。”
“昨天晚上十点左右他回到了秦东市,如果确认死亡时间就是在十点以后,那么稻田的死者很有可能就是崔锐!”
死者是崔锐?李疏梅一怔,现在姜琴玉案的第一犯罪嫌疑人是崔锐,如果死者是他,那么真正的犯罪嫌疑人是谁?
马光平恍然大悟,连连点头说:“现在可以很快证实的,就是奔驰轿车经销商,这能快速缩短死者身份范围。”
李疏梅说:“我回去就和经销商联系。”
“好,”曲青川吩咐,“老马,你这边要尽快确认死者DNA。叫老杜他们赶快取样吧,联系下崔锐家属做DNA匹配。”
“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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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四朵枯萎的向日葵》(Four Withered Sunflowers),是荷兰画家梵高在1887年创作的一幅油画,现藏于荷兰国立渥特罗库勒穆勒美术馆。
第17章 疏梅进行犯罪分析。……
收队时,曲青川带着两人到附近走了走,果然走了不到一里路,在田野里出现了一片向日葵地。
笨重阔大的叶子被风翻卷,亮起银白的肚子,密匝匝的深黄色花盘低垂着,迎向泥土。
向日葵应该已经过了茂盛的季节,花瓣渐渐枯萎,或许不久后,籽将成熟饱满。
但是想从这片向日葵地里,找到嫌疑人摘下哪朵向日葵几乎不可能,而且也并不能断定那几只向日葵就来源于此。
她跟着曲青川在向日葵地周边转了转,寻觅地上的脚印。
命案就发生在昨晚,如果有新鲜脚印,或许能找到嫌疑人的线索,但明显的,这附近没有脚印痕迹,这也说明嫌疑人很警惕,可能对足迹做了保护。
三人回去后,李疏梅打电话和本市奔驰经销商取得了联系,又和车管所进行了复查,很快她就得到了准确回复,被烧毁的车辆识别码被证实是崔锐所属的奔驰轿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