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听一段声音。”曲青川没有直接反驳,而是按下录音机的按钮,很快,录音机播放了一段录音。
“师傅,我回秦东市,能不能带带我,身份证丢了。”这声音就是顾笙的声音。
“没身份证不让上车,你再找找别的车。”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师傅行行好,我没身份证就回不了家,回不去也补不了证。”顾笙又软磨硬泡了几句,此时车厢里传来了杂音,有乘客数落起司机。
司机无奈道:“上车吧,报下身份证号。”
顾笙报了身份证号码。
曲青川关了录音机,严肃说:“听到了?因为当时你紧张,又担心出错,你在编造这个身份证号码的时候,只是把后四位改了。这辆大巴车就是九月二十七号早上由深圳开往秦东的大巴车,车上装了行车记录仪,你很谨慎,一直戴着帽子,但是声音却录了下来。我们要到了视频,特意做了视频提音处理和声纹鉴定,可以确认就是你本人的声音。”
顾笙始终不说话。
“还有。”曲青川再次展示顾笙在火车站进站露脸的照片,以及李疏梅的画像,“根据你的录像,我们画像师画了像,是你本人无疑。你仔细看——”
顾笙的视线在画像上作了短暂的停留,她的表情出现了一丝惊讶。她很快从画像上离开,默认了画像里的人是她。
她依旧选择保持沉默。
“顾笙,所有证据都指向了你,九月二十六和九月二十七号,你制造了姜琴玉前往深圳的假象,就是为了让人误以为姜琴玉本人去了深圳。她到达深圳以后,一定会音讯全无,到那时没人知道她去哪了。你的计划可谓是高明,但是法网恢恢,现在请你把杀害姜琴玉的整个过程说出来。”
顾笙依旧紧抿着唇,她的眼睑下压,视线面向她前方的审讯桌,而不是面对曲青川,她像是在逃避,也像是在等待。
李疏梅的本子里,画完了全部的顾笙,这张头像的线条都是比较平淡的,变化并没有那么明显,唯独有两处比较明显的变化,是听到录音和看到画像的那一刹那。
疏梅喜欢用粗线条和锋利线条代表强烈的情绪,但这张头像几乎没有太多粗线条和锋利线条。
“顾笙?九月二十五号晚上,姜琴玉上完课,她是不是去找了你,你为什么要杀了她?”曲青川严厉问。
顾笙依旧不回答。
坐在一旁的费江河似乎来气了,猛地站起,呵斥:“顾笙?你还想隐瞒什么?你不止杀了姜琴玉,你还杀了崔锐?只有交代才是唯一的出路!”
顾笙依旧保持沉默,嘴角微压,甚至裹挟了几分静谧。
“顾笙!你想拖时间?进了审讯室,你拖得掉?”费江河继续施压。
顾笙一直微微垂头,对于任何外界的声音都无动于衷,在费江河再次咆哮了一声以后,她就像是猛然悟出了什么,忽地抬起头。
看到她的样子,李疏梅不自觉蹙起了眉,因为顾笙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光芒,像极了她昨天在她家镜子里倒映出的光芒,寒冷而带着杀气。
想必此刻,大家都能感受出她散发出的戾气。
顾笙的嘴角忽然上扬了几分,在审讯室里显得有几分诡异,她笑了笑:“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就算我带着她的身份证去了深圳,又能说明什么?你们根本没有我杀人的证据,是不是?”
一瞬间,审讯室几乎冷冰到了低谷,正如顾笙所言,目前所拥有的证据只能证明顾笙冒充姜琴玉去了深圳,并不能证明她杀了人。
顾笙几近得意地说:“我忘记说了,我自己的身份证找不到了,琴玉的身份证刚好放我那,所以我拿着琴玉的身份证去了趟深圳,我想去那玩一天,但突然又想回来了。对,就是这样啊。”
她的笑容甚至显得有几分甜美,让人产生一瞬间的头皮发麻。
李疏梅快速画下这张十分“张扬”的脸,和第一张画像完全不同,这是一张令人意想不到的脸。
她画下的线条十分丰富,有粗有细,有疏有密,有平流有激流,有山峰有低谷,共同组成了顾笙平静而诡异的笑容。
第22章 她为什么死在这儿?
两次杀人现场都非常完美,警方没有找到顾笙与杀人现场相关联的任何证据,因此对于顾笙杀人一事是无法给予定罪的,只要顾笙矢口否认,她就将无罪释放。
二队四人默默离开审讯室,回办公室的一路,脸上的情绪都很低落。李疏梅的心底有种沉沉的感觉,如同压着一块石头。
今天顾笙拒不招供杀人罪行,甚至,她使用姜琴玉身份证出行的行为,也有了“合理”的理由,她笃定了二十四小时后,将被无罪释放。
李疏梅也开始转变对顾笙的认知,刚接触顾笙时,她觉得这个女孩身上有一种让人吸引和心疼的气质,甚至让人觉得她是脆弱的,易碎的。
但上次那个一闪而过的寒冷眼神让她意识到顾笙并不简单,而今天,她真正认识到,顾笙内心很强大,她一点也不脆弱。
“还有二十一个小时。”回到办公室,曲青川就抬起手表说,“喝口水吧,我们再商量下怎么走。”
李疏梅回到座位,喝完水后,剥了一粒糖果含进嘴里,每回含一粒糖果,她就能感受到身体内不安的因素在缓缓下降。
几分钟后,四个人围坐在办公室里的小会议桌前,费江河语气难得地低落:“老曲,是我们低估了顾笙,她心理防线很强大。”
审讯室四面密不透风,审讯桌上庄严的警徽图案,白墙上“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八个大字,警官们威严的面孔,严肃的气氛,这些足以让嫌疑人心理防线逐渐崩塌,很多嫌疑人几乎没几句话就交代了,可是顾笙不但坚持到了最后,而且仍旧保持着理性,这很不容易。
曲青川喟叹说:“是啊,现在我们掌握的一些证据几乎都抛出去了,我们没有底牌了,顾笙只要不开口,只能将其释放。我的想法是,必须在余下的二十一小时内寻找出新的证据。大家有什么想法吗,觉得从哪里入手比较好?”
李疏梅还没有什么想法,但她知道现在顾笙身上还有许多疑点没有解开,她就像一个谜。只要这个谜团没有打开,顾笙是不会开口说实话的。
费江河说:“现在疑点还是太多了,特别是有件事,我们一直没搞清楚,那就是顾笙和姜琴玉之间真正的关系。姜琴玉救过顾笙,顾笙也一直表示她很感激姜琴玉,就是因为这种关系,很难想象杀人动机会是什么。”
曲青川说:“是我们激进了,太想破案了,杀人动机我们根本没有找到,甚至连边儿都没探到,就妄想顾笙认罪,几乎不可能。”
曲青川这番话说罢,气氛更加低落,他抬了抬眼皮,“老费,我记得你上次分析,崔锐知道顾笙和姜琴玉之间的秘密,导致他被顾笙灭口。我在想,是不是还有第二种情况,是崔锐和姜琴玉之间有秘密,这个秘密被顾笙发现,两个人都希望顾笙死,而顾笙将他们反杀了。”
李疏梅陷入了新的沉思,曲青川的话无疑给这件事提出了新的思路,但是她还是找不到任何突破口。
祁紫山说:“曲队,我想到了第三种情况,是崔锐和顾笙之间有秘密,被姜琴玉发现,所以顾笙不得不杀了姜琴玉,但之后,崔锐和顾笙之间发生了矛盾,而顾笙将他杀死。”
这又是一个新的版本,李疏梅感觉自己的脑袋越来越乱了。
过了一会,费江河说:“你们的说法都有可能,这三人的关系肯定不寻常。这是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一定和犯罪有关,其二,和那四万块钱也有关联。”
他顿了下又说:“老曲,要想让顾笙认罪,一定要找到最关键的证据,让她开口说话。”
“最关键的证据,你认为是什么?”
“是姜琴玉的躯干!”费江河一锤定音,“现在姜琴玉的躯干和左手手掌缺失,其中左手手掌被凶手隐藏的原因,我们找到了,应该是手腕上的伤疤,但躯干上,到底有什么秘密呢?”
大家再次陷入沉思,门口响起脚步声,大家都没有在意,以为是老马回来了。
“怎么样了?”没想到是闫岷卿的声音。
大家都不自然扭头望向门口,李疏梅的目光就像被某一种力量牵引,再次落在闫岷卿身上,她打探起他的表情。
闫岷卿是对的,他早就说过,顾笙不会招,没有关键证据,顾笙是不会招的,他好像全说对了,这个时候,他一定有些“得意忘形”吧。
闫岷卿的面容上带着微微笑意,又问了一声:“审讯是不是不顺利?”
李疏梅冷清的目光从闫岷卿脸上收回,移向会议桌,在这个过程里,她注意到费江河的脸色幽暗铁青。
“闫支,审讯遇到了些阻碍,我们在讨论新的方向。”曲青川给予了回答。
闫岷卿走至会议桌,坐在李疏梅身旁道:“笔录呢,我看看。”
祁紫山忙说:“我记了。”他将本子打开递给闫岷卿。
闫岷卿却没有接。
“李疏梅没记吗?”闫岷卿一副没事找事的样子,“这么重要的审讯没记笔记?”
李疏梅冷冷说:“我没记。”
她在审讯过程里几乎都在画像,偶尔记了几个关键词而已。她不知道闫岷卿为何执意要看她的笔记。
费江河冷着脸说:“笔录看谁的有什么分别?”
闫岷卿也冷下了脸,瞪着费江河,“我还没说你呢?也是老刑警了,做事毛毛躁躁的,办案一点不严谨,还‘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枉费师父对你的教诲!”
费江河咬着牙,攥起了拳头,却无可辩驳,这一次他被闫岷卿拿捏得死死的。
闫岷卿仍旧抓住李疏梅不放,“本子呢?不会是什么都没写,全程看戏吧。这怎么成长?”
李疏梅冷着眼,根本就不理他。
“疏梅,把本子给闫支看看吧。”曲青川只得做起和事佬,替紧张的气氛解围,见疏梅没反应,他又劝了一句,“疏梅,闫支是想给你们一些经验指导,写得好不好没关系。”
李疏梅不想令曲青川难堪,慢慢将本子拿起,一只手递给闫岷卿。
闫岷卿瞥了她一眼,接过本子,打开到最新页,这个过程,李疏梅有意注视着他,她知道,闫岷卿接下来一定要找出什么理由刁难她。
闫岷卿的视线在本子上停留了一阵,才慢慢抬起眼。李疏梅发现他的表情是随和的,并没有她想象的那样刻薄,不过这都是闫岷卿的表象,他就是绵里藏针的一个人。
很快,闫岷卿将本子合上递还给她,李疏梅仍旧冷漠地一只手接回,闫岷卿却意外地随和,他反而淡淡地说:“画得还不错嘛。”
“……”曲青川露出一副并不相信却又欣慰的表情。
李疏梅也不相信,她以为闫岷卿还有话没说完,但并没有,不过,他脸上却呈现出自信乃至骄矜的表情,就好像在说,“你看,即便你对我冷冰冰的,但我却对你格外大度。”
闫岷卿好像对她的态度有些转变,这不会是老夏和他说了什么吧。
老夏答应过她,绝不会在局里告诉任何人他们的父女关系,她相信老夏。从六岁那年走进夏家,她就知道老夏对她好,总是能顾及她的想法,然而老夏那么精明一老头,他也可以通过别的隐晦的方法,让闫岷卿改变对她苛责的态度。
上次闫岷卿好像故意要看她的笔记刁难她,这次他好像故意要看她的笔记表扬她。他做得无痕无迹,特别老练。
李疏梅的笔记里没什么信息,笔记本还回后,闫岷卿又伸手要祁紫山的笔记。
看完完整笔录,他严肃道:“你们根本没有找到顾笙的杀人动机和关键证据,这对刑侦工作来说是不严谨的……现在时间并不多,说说你们的想法吧。”
曲青川说:“闫支,刚才我们一直在分析犯罪动机,我们认为顾笙、姜琴玉和崔锐这三人之间肯定隐藏了什么秘密,现在姜琴玉和崔锐已经死了,要想探知到这种秘密,恐怕有些困难。”
闫岷卿思虑了下说:“姜琴玉在今年四月份和崔锐开始交往,是不是我们可以从姜琴玉和崔锐交往时间开始,走访调查下他们三人之间的行踪,回头把这些细小的线索都串联起来看看,或许能找到什么?不要觉得这些工作没有意义,老曲。”
曲青川缓缓点了点头。
“还有一点,姜琴玉缺失的躯干和左手手掌,到底去了哪?这是重要证据,不可能凭空消失,这也要作为接下来工作的重心。我再重申一下,现在局里很重视这件案子,这件案子的性质有多恶劣你们应该知道,夏局三令五申……”
“屁话怎么这么多,”费江河大声打断闫岷卿的话,“是不是还要开个座谈会?”
闫岷卿的高谈阔论被打断,意犹未尽写在脸上,眉头也皱了起来,拧巴在一块。
费江河“喧宾夺主”道:“老曲,甭听些虚头巴脑的,我提议再去河道现场走一遭。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明白,那就是为什么凶手会选择在河道抛尸,那里和顾笙生活的路线几乎可以说完全没交集,而秦东市有许多偏僻的地方,她偏偏选择河道,我不相信那是随机抛尸,是不是河道对她来说有什么特别之处,如果找到原因,或许能解答很多问题。”
“老费说的也是,”曲青川边听老费讲,边时不时关注闫岷卿的一张黑脸,最后问道,“那我们行动吧?闫支还有什么指示?”
被贴上“虚头巴脑”标签的闫岷卿似乎憋了一肚子气,十分严厉道:“我提醒你们一句,按照远抛近埋、头远身近的理论,你们有必要去顾笙家中和家附近找找姜琴玉的身体,顾笙隐藏姜琴玉的躯干,说明躯干上一定有什么秘密,我敢说顾笙一定会将躯干放在她认为最安全的地方,她家中和附近就是最好的藏尸地。”
“行,闫支,我马上安排人带警犬搜寻。”
“行动吧!等你们好消息。”
*
兵分三路,曲青川领着一班干警,带警犬去顾笙家附近搜寻,马光平带人再去走访一遍顾笙、姜琴玉和崔锐三人之间的关系,闫岷卿也把三队的同事借给了曲青川,而李疏梅,则和费江河祁紫山一起前往河道现场复查。
车到达河道边芦苇地的泥路上,三个人下了车,费江河和祁紫山走在最前面,拨开杂草,李疏梅几乎是在两人的“护航”下走到刑事现场警戒线内。
下午的风带着微微的燥热,吹拂过来,整个芦苇地就会刷刷地倒向一旁,犹如溃败倒下的一排排士兵。
重回刑事现场,李疏梅的心情也沉重了许多,她感受着一阵阵野风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