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什么呢?就是等路修好。在车里等愈发冷了,又加上饥肠辘辘,李疏梅只觉浑身都没了精神,像是生了病。
他们的感受大概差不多,何道勤问要不要抽烟,几个人下去抽烟了。
祁紫山留在车上,回头问:“疏梅,你冷不冷?”
“还好吧。”李疏梅感觉整个下半身都冷透了。
“要不下去走走吧,热一点。”
李疏梅答应了,下车揣着袖子在大樟树下打转,嘴唇乌乌的,祁紫山看了她一会儿,眼睫下垂。
转了好几圈,她感觉脚底不那么冷了,不是热,是有些麻。
正当这时,乌压压一群人朝这边走来,李疏梅停下脚步,凝望过去,都是村里的村民,他们的脸上充满了愤怒,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曲青川他们默默扔了手里的烟,不明所以地,望着“山雨欲来”的人群。
至少三十多人,有男有女,壮年男人居多,这架势就像是来打架般,李疏梅联想起当初他们围堵东阳农药厂的画面。
“袭警?”马光平吐出一句冷不丁的话,也不知道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他们很凶——李疏梅记得方雅雯说的那句话。虽说“袭警”有些不可能,但他们绝对不是善茬。
第41章 少年壮志不言愁。
一班人像一堵厚厚的围墙抵在他们面前,个个面色冷漠,手捏拳头,好像憋了一口恶气。
“没带武器,看来不是真想打架。”马光平却在对峙的紧张气氛里调侃了句。
曲青川瞥了他眼,“你以为他们真敢?不懂法?”
李疏梅从没见过这种场面,但她也料定村民们不会乱来,从进这个村时她看到的是村民脸上的质朴,听了他们的故事,她很多次都产生了同情,如今看来,双方之间一定产生了什么误会。
但她的心始终悬着,她不知道这次误会会造成什么后果,她期盼化险为夷。
曲青川大声说:“乡亲们,你们是不是有事要和我们谈,正好借这次机会我们谈一谈。”
村民们依旧铁着脸,沉默不语,几秒钟后,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终于往前走了一步,他大概一米八左右,身高手长,五官黝黑,不过眼睛很亮,他口若洪钟道:“为什么怀疑是我们村杀了人?”
果然是因为这个,李疏梅心里的石头落下了一半,他们这趟旅程就是为了这件事来,既然挑明了,那总比没有进展好。
曲青川也像是吁了口气,他颇为沉稳说:“是这样的,我们是市局的刑警,调查就是我们的工作。想必大家,一定是知道了罗向松遇害的消息。去年夏天,罗向松研发的农药造成了你们村农药中毒事件,虽然这件事已经结束了,但是我们警方认为罗向松被害,你们存在嫌疑,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消除你们的嫌疑,我希望你们配合,只有配合才能让这件事……”
“两个孩子都死了!”一个村民忽地用方言喊道,“就是他害的,他是罪有应得,他是天收的!和我们什么关系?”
“是啊,和我们什么关系?”村民们群起响应起来,一时摩拳擦掌,充满了激愤。
“农药超标,害人精!”
“死了好,天收的!”
愤怒的声音此起彼伏,犹如浪涛,一时之间把曲青川的喊话“大家听我说”淹没得没有水花。
村民们挥舞着拳头,虽然没有动手,但是现场气氛已经上升到鼎沸,只怕有人挑一句,真有人上头动起手来。
他们虽然是刑警,但是要是真斗殴起来,受不受伤不好说,恐怕也会产生剧烈的社会影响。
李疏梅心里越发紧张,也伴随着渐渐滋生的绝望,要想安抚和说服这帮认定了“死理”的村民,恐怕难于登天。
马光平和祁紫山都是无计可施的表情,何道勤和田阳反而相对冷静些,说明他们早就对村民的反应有过领教,曲青川挥动手臂大声喊道:“你们这么闹,到底想做什么?”
“出村!”
“出村!”
村民态度强硬要求大家立即出村,李疏梅听清了曲青川的解释,“路断了,在修”,但是村民根本没听见似的,只一个劲要求“出村”。
村里和外面的世界存在着太多的隔阂,这是曾经伤害他们的那些人给他们日积月累带来的,他们现在不会信任任何人,他们抵触、排斥外面的世界,他们并非封闭,他们只是不愿意有人触碰他们的伤疤。
这些隔阂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解除的,更不是靠一个人的力量可以解决的,也许这种隔阂已经根深蒂固于每个村民的心底,就像石头和野草一样顽强。
村民们挥着拳头,齐声呐喊着“出村”,犹如驱赶一群破坏他们村落安宁的“小丑”。
“走走,我们走,出村!”曲青川彻底妥协了,摆着手让大家上车。
李疏梅默默跟着大家回车上,心情几乎坠落到谷底,马光平仍旧说了句顽强的笑话,“我怎么有点想老费了。”
虽然老费在这里也可能于事无补,但他那强硬的性格估计也不会让对方占到什么便宜,不至于现在这么灰溜溜“逃走”。
这里真的太美了,但暴雨和天寒地冻又让人疏离,李疏梅喜欢这儿,也讨厌这儿,她理解这儿,也畏怯这儿。
“不好了——不好了——”
在李疏梅内心彷徨冰冷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了尖叫的喊声,“孩子掉河了!快救人啊!”
李疏梅神经一滞,那叫喊声清晰传到她的耳中,紧接着是一个女人的尖叫:“玲玲!玲玲……”
是玲玲?是上午问她饿不饿的那个小女孩,李疏梅的脑海里刹那间拓印上那个可爱漂亮的模样。
村民们听到喊声,纷纷转身朝河边望去,远处的尖叫声就像号角一样传过来,嗡!嗡!拍打着李疏梅的耳膜。
“紫山,救人!”李疏梅什么都没想,拔腿就朝河边跑去。
她像风一样朝那边疯跑,这次来村里,她唯一认识的名字就是玲玲,如果她淹死了,那她将有多后悔。
风声在她耳边呼啸,她已经听不清任何嘈杂的声音,只有小女孩的声音,“姐姐,你是不是饿了”。
这条路并不是一马平川,有田有地,也有稀疏的树林,雨后一片泥泞,泥点和小石子就像蚂蚱一样朝李疏梅身上跳,转眼间裤子以下都成了小泥人。
泥泞路上,曲青川他们紧紧追赶着李疏梅和祁紫山的背影。
村民们也纷纷朝河边跑去,他们的视线里,那个像风一样的女子已经离河边越来越近,她的身后,是一个外乡年轻人,跟跑着她。
他们从未见过跑得这么快的女孩,村里的女娃娃从小就到山上割草、打柴,她们身形矫健,好似兔子,但遇到危险时也不敢上前,只有这个外乡女孩,就像猎豹一样。
转眼之间,“扑通”一声响,那风般的女子脱了外套,跳进了河水,雨后河水湍急,许多荆棘和树枝在河面上翻滚,她拼命在水中游着,像只飞跃的鱼儿。
河水中央,黑色皮球大小的玲玲在那里上下漂浮,河水流速快,将她往下游冲,生命垂危。
紧接着,年轻人也脱了外套跳入了水中,待村民们赶到河岸时,女子已经将小不点玲玲从河水中央抱住了,或许因为力量不够,在河水中央打起了漩儿。
所有人眼里都充满了担心和紧张,手心也捏攥了起来。
年轻男人拼命朝河中央游动,很快,他游到了,他和女子一起抱住了玲玲。
所有人都吁了口气,有些村民的眼中甚至泛起红晕。玲玲的妈妈站在岸边大声哭喊:“玲玲,玲玲……”
李疏梅和祁紫山拽着小不点的双臂,将她一点一点游到岸边。
曲青川正想去接人,村民们比他还着急,两个人抱住小不点,几个人去拉李疏梅和祁紫山。
李疏梅已然筋疲力尽,软绵绵的身躯被人扶上了岸边,她全身湿漉,衣服上的水纷纷往下掉,白衬衫已经被河水染成了泥黄色,也许是刮到了河面上的荆棘,衬衫破了好几处,本来扎着的头发也散开着,湿哒哒盖在脸上。
曲青川眼中忽地有些涩滞,他还深深记得曾和老夏抱怨,他要的人是要能干苦活、脏活、累活的。局里的宣传科、信息科,多适合李疏梅,那细皮嫩肉的,他是养起来还是当牛马使唤?
现在看来,是他错了,李疏梅才是最好的,是最好的。
“真是好孩子啊!大冷天的。”马光平在他耳边夸赞了一句。
“是。”曲青川狠狠共鸣,连忙脱下外套,“给他们换了。”
马光平正要脱外套,何道勤忙说:“曲队、马哥,脱我们衣服。”
几个人上前要换衣服,然而村民早已围得水泄不通,好几个大妈还在安排,李疏梅和祁紫山身上已经包上了村民的袄子。
“这两孩子太冷了,快进家里烘火!”大家你一言我一嘴。
此刻李疏梅还在关心玲玲的情况,玲玲喝水了,状态不是太好,眼睛泛白,嘴唇青紫。她母亲搂着她哭哭啼啼,顺带还骂她乱跑,死了活该。
李疏梅喊道:“我要检查下玲玲,给孩子吐水,不然会出事。”
现场乱成一团,终于村民里有冷静的,喊着让李疏梅给孩子吐水。
李疏梅将玲玲平躺在早已铺了外套的地面上,跪着倾听她的呼吸,呼喊了她几声,玲玲没有反应,呼吸衰微。
现在必须要进行人工施救!
她在警校学习了一些给淹溺者做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的方法,但当她打开玲玲的口腔,从她口中清理出浑浊的泥浆时,她的大腿忽地刺疼起来。
方才高强度的奔跑,刺激了她原本就留下后遗症的大腿骨头,只是她在救人时顾不上痛感,现在停下来,大腿肌肉里就像钻子往里钻。她咬着牙,手指因为疼痛产生了几许微颤。
但她现在已经没有缓解痛苦的时间,她必须尽快救玲玲。
“疏梅?”祁紫山语气低沉,像是看出什么。
“我没事。”她努力保持镇定。
“疏梅,你给玲玲吹气,我做心肺复苏。”祁紫山蹲在她身旁,语气十分冷静,一瞬间给了李疏梅新的力量。
她连忙点头,急忙俯下身按照流程给玲玲吹进两口气,祁紫山跪在玲玲身旁,单掌按压在玲玲的胸膛中心,他动作十分标准,连续且有力地按压三十次。
他们俩交互进行,做人工呼吸和心肺复苏的循环急救。
此时的现场,几十双眼睛盯着两人的动作,村民们的脸上充满着焦急,玲玲的母亲一直在哭,但她拼命隐忍,以至于她整个瘦弱的身体都在抖动。
“紫山,我们得快点把孩子送去医院?”李疏梅害怕玲玲出事,已经三分多钟过去了,玲玲仍旧没有反应。
她的话说完,紫山却没有回答,她一抬头,才发现他仍然很冷静,像是对施救充满了希望,她蓦然发现紫山耳朵上的助听器不见了,他听不见她说话。
这时,紫山完成了新的一轮三十次按压,抬颚望了望她,他眼睛里的光芒特别安静,她很少关注他,这种安静的特质,与众不同,让她顷刻间充满斗志。
她又再次投入人工呼吸当中,祁紫山依旧有规律且有力地按压,李疏梅早已分不清额头上是水珠还是汗珠,正沿着睫毛往下流淌,视线有些模糊,而紫山眉宇之上布满的细细汗珠,她却分得清。
不知道进行到第几回心肺复苏,疏梅紧张地注视着紫山稳稳的动作。忽然,玲玲呕地一声,一口污水从她嘴巴里喷出来,紧接着是她孱弱的咳嗽……
现场响起一阵惊呼:“醒了,醒了!”
喜讯奔走相告,立刻在河边传扬开来。
玲玲得救了,这是李疏梅刹那间的意识,但是大腿还隐隐刺痛的她已经无法表达出喜悦。
“玲玲没事了,需要送医院检查。”祁紫山提醒村民们。
“玲玲,玲玲。”玲玲的母亲哭着抱起玲玲,又对李疏梅和祁紫山千恩万谢。
三四名村民帮着玲玲的母亲将玲玲送医。
他们离开后,留下来的村民们围成一团,纷纷用充满特色的口音夸赞起来,“你们真了不起。”“你们救了孩子的性命,你们是我们村的救命恩人。”
虽然说的是方言,但李疏梅却都听懂了,这两天她没少研究这里的方言。
她终于可以不用那么紧张,她太累了,猛地坐倒在地,双手支起自己几近虚脱的身躯,大腿却麻痹得动都不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