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门口,一辆警车刚刚抵达校门口,就被一群人围住了,坐在副驾的男人不得不走下车来,他好声地劝大家息事宁人,保证尽快破案。
可现场哪里控制得住,有递话筒连环追问的记者,有情绪欠佳拽住衣角不放的学生家长,也有拼命往前凑不嫌事大的路人,一时之间将男人挤到汽车翼子板上。
他背贴汽车,仰着脑袋,张开双手扒着汽车,满脸憋红,整个人像是在受刑。
人群外一位警员大声喊:“闫支,闫支……你没事吧……”
第72章 困兽之笼。
案发现场,曲青川让大家把现场细节再好好检查一遍,虽然痕检科已经做了大量工作,但难免还有遗漏的地方。
无论是翻倒的书柜,还是满地的棋子,现场至今依然保持着原样,李疏梅站在一块空地里,慢慢地蹲了下去。
现场唯一有变化的是尸体已经被运走了,换之是用粉笔画出的人体形状。
粉笔勾勒的人形不能完全称之为人形,因为他们的姿态大都是扭曲的,即便只剩下粉笔形状,但仍然能感受到他们留下的痛苦。
从门外往里面看,李疏梅能够一一分辨出他们的位置,体育系展玉刚,电子信息工程系沈觉,英语系学习委员陶秋心,工商管理系何炜川,工业设计系宣传委员杜佳佳,应用化学系孟申韬。
在第一次临摹现场画像时,李疏梅曾产生过短暂的怀疑,那就是沈觉和何炜川两人为什么不在一起,他们中间还隔着陶秋心,而且孟申韬那么喜欢沈觉,如果真是他投毒自杀,他在死之前一定会死死紧挨沈觉才对,可是他却处在整个位置的最里面,和沈觉相差三个人的距离。
这是李疏梅第一次判断孟申韬并非凶手的直觉,不过她仍然觉得,当时现场那么乱,每个人都无比痛苦,也许他们根本无暇顾及到谁和谁在哪儿。
在还原那晚竹林七子聚会图的时候,她依据的也是现场的尸体位置,没想到她画出的位置也基本上还原了现场,七个人那天晚上是围坐在一起的,她最初认为沈觉坐在何炜川左边,孟申韬坐在何炜川右边,但郑奕告诉她,那天晚上沈觉是坐在两人中间。
回去的时候,她想明白了,因为沈觉即将要替补比赛,那天进行了比赛练习,她坐在中间说明当时她正在下棋,对手就是杜佳佳,杜佳佳最后一把赢了沈觉。
这时,一个高大的人影在她旁边蹲了下来,她一抬头发现是祁紫山,他脸庞线条利落向下划出,在下颌线停泊,收住恰到好处的锋芒。他明亮的目光凝视着地上的人形轮廓,问她:“发现了什么?”
“没。”李疏梅迟钝地摇了摇头。
祁紫山像是自言自语说:“现场到底隐藏了什么,让郑奕那么在意你的画?”
李疏梅也陷入了迷茫,到底是什么呢?
两人不言不语,直直看了半天地面,祁紫山慢慢直起长腿,对她说:“蹲了这么久,不累?”
“还好,我再想想。”
“那你想想。”
祁紫山又去检查别的地方,曲青川、费江河和马光平都在各处忙碌着,就像拿着显微镜检查,他们神情十分仔细,大概要是地上突然冒出一只蚂蚁也能分辨出它身体上的花纹。
又思虑了半天,李疏梅确实没有再多的想法,她想站起,却发现小腿发麻,她差点跪倒,幸好用手支撑了下地面,她缓了缓,小腿肚那就像抽了筋般,让她一时又酸又软,恰在这时,耳旁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怎么了,要起来?”
她以为是谁呢,一撇头,竟是闫岷卿,他表情微妙,带着奇怪的微笑,李疏梅差点摔倒,她猛地一手支地。
两人的动静惊动了所有人,所有人都看向李疏梅,以及她身旁弯腰九十度的闫岷卿。
闫岷卿又温和道:“疏梅,我扶你起来。”
这会儿,正戴着手套做检查的马光平和曲青川都是一副不解的表情。
李疏梅面红耳赤,大喊了一声:“紫山,帮我一把。”
闫岷卿被拒绝,反而笑了笑,站到一旁,竟也没有生气,而是凝望着祁紫山,意味不明。
祁紫山轻轻舔了下唇,表情还有些微钝,估摸还在思考发生了什么,很快,他就走了过来,双手握住李疏梅的胳膊,将她慢慢拉起。
李疏梅解释说:“腿抽筋了,真不中用。”她的腿发软得厉害,便靠着祁紫山臂膀站立缓缓。
祁紫山充当结实的靠背,安慰她说:“蹲这么久不抽筋才怪。”
“闫支来了。”马光平从工作状态里抽身,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曲青川也放下手里工作,唤了声闫支,只有费江河,依旧俯身在那儿检查什么,根本没睬来人。
闫岷卿就像变色龙,刚刚的笑脸立刻就冷了下来,劈头盖脸就说:“曲青川,刚才你们没经过学校大门?”
“啊?”曲青川一知半解,他突然发现闫岷卿头发有些糟糕,平时一个十分在意自己形象的人,这会儿怎么有些灰头灰脸的,但转念一想,他明白了,闫岷卿莫不是在学校门口被人“逮”了。
想到这,曲青川没有开心,只觉得有点不妙了,闫岷卿在外面受了气,大概率要发泄出来。
马光平偷偷眄了曲青川一眼,竟然眼神里有几分“幸灾乐祸”,曲青川也不知道他是因为闫岷卿的遭遇幸灾乐祸,还是因为他接下来的处境。
闫岷卿厉声道:“多少天了,是不是都心安理得了?到底还想多久把案子拖到什么时候,等到学生家长们都闹到警局才开心是吧?让人告你们一个渎职罪才乐意!对得起一身警服吗?整天磨洋工……”
闫岷卿又说了几句难听的话,李疏梅实在听不下去,可曲青川却始终保持一副老好人的样子,恰在这时,费江河头也不抬,冷声冒出一句:“这是案发现场,能不能消停点。”
“费江河我还没说你呢?”闫岷卿气不打一处,“你说说你工作干得什么样,对得起师父对你的栽培?我都替你感觉羞愧……”
“到底是谁在磨洋工!”李疏梅终究忍无可忍,转过头横眉冷对闫岷卿,“所有人都在认真干活,只有你在教训别人,是你看不惯大家还是容不下大家……”
“疏梅!”马光平急得往前跳了两步,差点一个趔趄,伸手做出打断的姿势,“行了行了,闫支批评两句那是对我们的鞭策。”
鞭策?李疏梅冷冷一笑。
她还待要说。不但马光平,曲青川也打起了圆儿:“都是为了工作。不要说了疏梅,干活。”
现场安静了下来,李疏梅打算去最里面的小窗台看看,闫岷卿这脸变得也是极快,竟在她身后压低声音说:“你觉得我是在教训大家?你觉得我容不下大家?”
李疏梅都不想理他,径直走向窗台。
闫岷卿语气突然一百八十度转变,又温和了起来:“看来,我以后是要注意一下。”
李疏梅脚下一顿,这人是有什么问题吗。
不仅李疏梅,现场所有人都表露不解,闫岷卿的转变实在有些大了。
闫岷卿说:“有什么压力我先顶着。曲青川,拉紧弦,不要松。”
曲青川忙说:“那是当然。”要不然还是领导说话有艺术,能屈能伸,而且擅于在一记棍棒和一颗甜枣来回切换。
闫岷卿盯着窗台那边望了一会,又叮嘱了曲青川几句,才离开了现场。
他一走,费江河就道:“病越来越不轻了。”
马光平说:“你们还看不出,老闫今天在门口肯定被人民群众‘逮’住了,压了一肚子气正愁没地方发呢?不过,他也算是一直在给我们顶压。”
曲青川说:“以后你们就不要顶什么嘴了,他压力比我们大,骂几句就当他……咳。”
当他放了一个屁?李疏梅站在窗台前,猜曲队没说完的话是这个。
她知道曲青川是在提醒她,不过今天她确实有些冲动,根本没考虑后果,如果闫岷卿不按套路出牌,她说不定会被他当场批个体无完肤。
“倒是很奇怪,”马光平说,“今天疏梅话说得那么狠,闫岷卿还一副好脸色,奇怪。”
费江河道:“他还想怎么样,他要真敢对一个女孩子夹枪带棒,我还能饶了他。”
马光平哈哈一笑:“老费,你至始至终都把疏梅看得很重。”
李疏梅没面对他们,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内心却早已感动,她还记得当初她没评上新人奖,老费不顾一切和领导“冲撞”,这份情她记得深深的。
她一边听着他们的谈话,一边用手套划过窗台,这里已经被痕检科做了记号,说明当时有人接近过窗台,那个人或许就是孟申韬,他的尸体靠近窗台,这是否说明他当时意识到问题严重性,所以第一时间跑到窗台呼救。
窗台的窗户是紧闭的,锁栓卡得很死,她用手指推了下锁栓,发现锁栓有些锈蚀,推动很困难,那天身中剧毒的孟申韬想要推开窗户想必更不容易。
那天晚上下了大雨,就算推开了窗户,身在四楼,也未必能够取得援救。
她推锁栓时,忽然发现一个问题,锁栓的套筒像是被人敲击过,也就是说这并非锈蚀,而是因为套筒变形导致锁栓抽出的力度极大。这个窗户不借助工具根本打不开。
她忙喊道:“曲队,老费,你们快来看。”
他们的脸上瞬间写满期待,一齐赶了过来。李疏梅将她的发现再次说了一遍。
大家的表情都凝住了。
祁紫山不可思议地说:“有人故意把窗户卡槽敲变形,就是不想别人推开窗户喊救命。”
费江河微微摇头,不敢置信地说:“实在太可恶了。”
马光平说:“等一下,又会不会这个窗户本来就有问题,那天晚上下了暴雨,就算推开窗户,也不一定被人听见。”
“不,”曲青川说,“这是不一样的,凶手未必确定推开窗户不能被人听见,所以这么做才是最保险的,这说明凶手的心思极其缜密。”
费江河眉眼一皱,像是想起什么,他快步走向了房门,所有人看着他的背影,也在一瞬间会意了。
大家一起跟了过去。
李疏梅更不敢想象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记得郑奕说,那天体育系身材高大的展玉刚第一个跑向房门求救,但是摔了一跤,所以他没有逃出去,但是如果那天晚上有人把门锁死,制造了一个困兽之笼,那么他们除了等死,是再没有别的办法的。
在大家凝聚的目光里,费江河关上门又打开,发现门没有问题,李疏梅心里纳闷,难道“困兽之笼”不是真的?
费江河又把门保险拉上,他再推开保险,推不开了,他又使了使力,保险纹丝不动。
也就是说,这个门的开关没问题,但保险锁有问题,只要把保险锁拉上,再推开保险锁就很难,这说明保险锁很可能也被人做过手脚。
一旦把保险拉上,这天晚上除了凶手之外,谁也推不开门,谁也走不出这间房,这就是困兽之笼。
费江河道:“太阴险了,门也有问题,凶手就是把人关在房间里面让他们自生自灭,这是何等的歹毒。”
大家痛心疾首,都没有说话,李疏梅只觉内心被狠狠挖了一下,她见过一些杀人案卷宗,但如这个案子凶手这般阴险缜密的还是第一个。
“回去审吧,把郑奕抓起来审,不信他不交代。”费江河义愤填膺说。
“等一等,”马光平说,“你怎么知道他就是郑奕。”
“郑奕第二天早上离开了这间房,你忘记了值班室老师的证词,他是推开门在走廊里喊救命的。他一定知道保险怎么解开。”
马光平思虑了片刻说:“这也不能说明就是他。”
曲青川微微摇头,“我理解老马话里的意思了,郑奕之前的供词里可没有一句话说有人接近过房门,他完全有理由证明他自己没有拉上保险,只要他没有拉保险,他为什么不能走出这间房门。”
“你信他?”费江河反问。
马光平说:“那信不信你又能说了算?”
费江河是讲理的人,这下他彻底愣住,两眼圆睁,面颊肌肉紧绷,表情有些微微的崩溃。
李疏梅心里的难受就更不用说了,明明这一切证实了当时现场的悲惨,证实了凶手的阴险,可是并不能证明这和凶手有关。
半天,曲青川安慰说:“至少这也是一个重大的发现,我叫痕检科再把门和窗再检查一遍。疏梅,今天你发现了这个细节,必须给你记一功。”
李疏梅想笑又笑不出来,她压根就不需要记什么功劳,她只想案情能够往前再推一把,哪怕一小步也是好的。
马光平突然冷不丁地说:“唉唉,我们怎么出这个门?”
竟想不到,他们也困在房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