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宜凑过来一看,马上推到了牌,说:“和了和了!给钱给钱……七嫂别反悔。”
“哪有你这样胡搅蛮缠的。”陶老夫人笑着说。“去看看学校也不是不可以。不如就让老八去看看吧,长长见识也好。”
她这么一说,陶夫人也便没了话。
没过多久,外面有人来禀报说老爷回来了,陶夫人急匆匆赶回去了。她一走,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今天到底发生了很多意外状况,尽管大家都表现的若无其事,家里气氛还是有些沉重。牌越发打得没了意思,老姑太太们也提议散了。送走她们,静漪留下来帮忙收拾了下屋子。
陶老夫人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她轻声细语地偶尔提醒金萱和银萱该把什么东西放到哪里去、这是哪位老姑太太的东西忘了拿走赶紧给收着……往日这都是媳妇胡氏留意的;若是胡氏不在,长孙媳妇符黎贞就会接手。这会儿这两位没在眼前,静漪却也照料得有模有样,可见平常虽然不用她,却也是处处留意的。
陶老夫人暗暗叹了口气。
“都好了,静漪,坐会儿再回去。”陶老夫人说。
“七嫂别回去了,反正七哥也不在家。我今晚搬到后面凉亭去睡,有点怕呢,七嫂和我作伴吧。”尔宜笑着进来说。
静漪笑笑,说:“还没入伏呢,仔细受了寒。”
“就是这话。”陶老夫人瞪了尔宜一眼,“老老实实儿的吧。你就只会烦你七嫂。过两日把文佩姐妹接来和你玩几天。她们也好放假了。”
尔宜还想粘着静漪,被祖母这一通说的倒也有点不好意思。静漪原本对留在这里过夜是无可无不可,此时见老祖母这么说,也就微笑着起身准备离去。
尔宜送她出来,悄悄地说:“好消息,七嫂。今天袭击的疑凶被抓住了。听说是伏龙山的匪首,好像抓了好几个。已经让人在连夜审问了。这几天外面戒严,恐怕出入都不方便……我本来想和同学一起出去玩的,这下泡汤了……七嫂,明天早起骑马去吧?我来叫你的!”
尔宜咕噜咕噜地说了一长串的话,静漪只听到了匪首二字。她皱了下眉。不知为何,她直觉这次的主谋不是逄敦煌。可就算不是他,他也是个被通缉的对象,一旦被拿住,恐怕凶多吉少。
尔宜见她神色有异,以为她未免又想起此前遇劫的事来,有些后悔自己孟浪,送她们出了院门,再没敢提这茬儿了。
“小姐,那个逄敦煌真的被抓了的话……会不会被杀头?”待只有主仆二人了,秋薇悄声问。
静漪想了想,说:“也许会。”
但也许不会……假如逄敦煌不是炸弹袭击的主谋的话。不知道陶骧会不会网开一面?总觉得陶骧提到逄敦煌,是有些爱惜的意思在里头的。
她原本是有些累,洗过澡之后倒又清醒了些。关了灯,秋薇很快就打了鼾。她被这声音却吵得越发睡不着了。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只觉得秋薇那鼾声比打雷闪电还要响,过一会儿,一个惊雷……她再翻一个神,看看时间已经凌晨两点半……仍是清醒得脑海中似乎能跑马,她索性下楼去。记得楼下餐厅酒柜里有很多酒的,也许喝一杯能让她迅速入睡,耳边再不会有惊雷,眼前再不会有幻影。
她走出房门,白狮便跟了上来,脚步倒比她还要重一些,很快就跑到她前面去了。
静漪为了不惊动张妈他们,并没有开灯。摸着黑进了餐厅,贴着墙边走,很快便摸到了酒柜。柜子里面有一排排的玻璃瓶子,平常陶骧就从里面拿酒的。她想起一旁有蜡烛和洋火。摸摸索索地找到,点了一根蜡烛过来查看。
各种各样的洋酒,都是完好的,只有一个水晶鼓肚酒器里,有浅浅一层琥珀色的酒液。她打开闻一闻,是白兰地。
“就这吧?”静漪拿了杯子,问了句。往身旁一看,白狮却不在了。“白狮?”她轻声叫。也听不到白狮呼哧呼哧的喘息声,这个懒蛋,许是不知溜到哪里趴着继续睡大觉了……她倒了一杯酒,坐下来。
烛台放在餐桌上,微微的一团暖光,酒杯的边缘被烛火映着,亮晶晶的。
她喝了一小口,酒并不烈。
喝酒的工夫却抬头看到了壁炉上方悬着的相片……她将一大口白兰地咽下去。黑影中看着这幅相片,连相片中两人的脸都看不清楚。她又倒了一杯酒出来,看看剩下也不过一杯,索性都喝光好了。
她将杯中最后一滴酒也倒进嘴里,咽下去,把酒杯一推,长出了一口气。她全身都开始发热,稍稍一动,有点头晕,心里明白自己是有点醉意,该上去休息了,可是她坐在椅子上,只觉得全身虽有些暖意融融,可手脚却像是被捆住了,一时动弹不得,耳边更响起了隆隆雷声。那雷声越来越响……
那不是雷声,而是白天经历的爆炸。
闭上眼睛,眼前便是一片废墟,睁开眼睛,隆隆雷声中混杂着哭喊。
她以为自己不害怕的……
陶骧还没进门,便看到餐厅有微微的灯光。他没让人跟着进来,待按铃叫开门,走进来,直奔餐厅,就看到静漪伏在餐桌上,手边是已经空了的酒瓶和翻倒的酒杯。她只穿了件黑色的薄薄的绸衫,衣襟上绣着的金凤凰在微光下竟有些妖娆。她一动不动,也不知已经在这里睡了多久……他过来,把酒杯扶起来。
第214章 愈浓愈烈的雨 (六)
从残留的酒味来判断,应该时候不短了。
张妈跟在他身后进来,白狮也爬起来,伸了个懒腰,来到他身边,使劲儿晃着尾巴。
他既没有像平常那样理会白狮。
张妈念叨着“哟,这是怎么着了……我可真是该死了,少奶奶在这里,我都没来伺候……少奶奶今儿晚上睡得很晚,想是少爷老没信儿,不放心的缘故。”
陶骧把外衣和军帽都放在一边,说:“张妈你下去吧,这有我。”
张妈听了这话,看看陶骧的脸色,说:“少爷也早点休息。”
陶骧走到酒柜边,开柜门另拿了一瓶酒出来,一边开,一边就在桌边坐了下来。静漪似乎被惊动了下,但是只偏了偏她的小脑袋瓜儿,又睡起来……他好半天才把瓶塞拔出来,倒了酒,却已经没有了要喝的想法。他拿了酒杯来回踱了几步,终于还是坐了下来。
白狮见他坐下,悄悄过来,趴在他们两人中间。趴下时发出长长的一声,像在叹气。
陶骧默默地喝着酒。
夜深人静,细细碎碎的、远远近近的声响像是会被无限放大,每出现一点,都在他耳边,唯独她的呼吸声细不可闻。他伸手过去,探一下她的鼻息,很浅……许是他动作重了些,她动了一下。两人的姿势都停滞了片刻。陶骧收回了手,静漪却忽的坐直了。散着的长发瀑布似的从肩头垂了下去,发梢几乎垂到地面。
她瞪大眼睛看着面前正喝着酒望着她的陶骧,仿佛他是从天而降的。她向四周看看。除了她和他面前这一点光,到处都黯淡无光。好在她还能辨得出这是哪里,一时却也没有能够闹清楚自己怎么就来了这……她略有点头昏,还是立即站了起来,随口道:“你怎么回来了。”
起得急了些,她身子摇晃,忙扶住椅背。身上的绸衫跟着摇晃,金凤凰简直展翅飞翔了……她抬手按了按额头。她没听到他回答,也不打算再追问。
陶骧放了酒杯,跟着便起了身,顺手一抄她的手臂,身子便贴了上来。
他一声也没响。他那迅速而有力的行动让静漪知道,这会儿他就跟一团烈火似的,不止他自己在燃烧,怕是得让她跟着燃烧一回才会善罢甘休……他将揽住她的要将她紧紧箍在身前,低下身子就要吻她。她咬着唇避开,手肘撑在他胸前,屏着呼吸,含混地说:“不……陶骧你别这样……我不方便……”
陶骧灼热的呼吸喷在她的颈间,拥抱是越来越紧,喘息低沉而急促,身子也越贴越近,衣衫下紧绷的肌肉似乎马上就要把这层层阻碍熔化了……她心是慌的。这里是餐厅,尽管夜深人静,可毕竟是没有什么阴私的地方……她必须阻住他,哪怕是亲吻,也不行。
他停下来了。
她能感受到他克制的欲望,不知为什么,这份克制让她陡然间心酸起来……但他没有丝毫要放开她的意思。她被他抵在一边,腰被椅背硌着,疼也是真有点疼,疼得像是要从那里深深地刺进身体中……她渐渐眼眶发热,眼里充盈的泪水几乎马上要涌出,她拼命忍着,不想让眼泪流下来。
他扶住她的颈子,看着她,停下来的这一会儿仿佛只是为了蓄力。他将她抱起来,亲地更加用力和深入,简直要把她给弄碎了似的狠……
可是到底松开,他也能感受到她松了一口气。
“静漪。”他叫她的名字。
静漪怔了下。
他的语气是有些暧昧不明。她嗯了一声,等着他——他总不会无缘无故地这么叫她吧?
被淡淡的酒气拥着,也不知是他身上的,还是她身上的,总之两人此时都有些酒意。她虽讨厌人喝酒之后胡缠,现在却越来越觉得有三分酒气盖着脸,确实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好处,就比如现在……他拥抱着她,力道轻柔了好些,较之之前。
她头有点沉。
这样激烈的你来我往,总叫她疲惫。不知何时,她就会心力交瘁。
“我们得晚点出发了。”他说。
静漪好一会儿才领会到他指的应该是南京之行。这是她预料之中的,并不觉得意外。出了这么大的事,局势稳定下来都要一阵子,他怎么能为了那走过场似的南京行说离开就离开?她应着,说我知道。但她总觉得他刚刚想说的不是这个,于是她问:“还有事吗?”
他看看她,说:“没事了。”
“那我……先上去了。”她说着,轻轻推开他,将衣衫裹紧。
软绸睡袍此时一定皱得不像样,但她没有看。离开前,倒看了眼他丢在桌上的衣服。照往日的习惯,她应该会替他收起来。可是今天她没这么做。
她那冷漠的目光扫过去,恰好被陶骧看到。
“你等等。”他说。
静漪站下。
陶骧拿起酒瓶,虽是看着她的,酒却准确无误地倒进了杯子里。
“有什么话就说。”他说。
静漪皱了眉。他冷冰冰的样子,覆着冰的火山似的。
“听说人抓到了?”静漪索性走回来。
她再裹下身上的袍子,抱住手臂。
陶骧喝着酒。
金色的凤凰敛了翅膀,被她压制住了。
“怎样?”他反问。
“逄敦煌的妹妹今天毕业。她拿了第三等的安荣奖学金。逄敦煌不像是会拿妹妹的命冒险的人。大过年的明知道城内布防森严,他还回来探亲,这说明骨肉亲情就他来讲是很重的。今日事,罪魁祸首应该不是他。”静漪轻声说。
陶骧不觉已经把一杯酒喝光了。
静漪看他嘴角微微颤动,向上弯起,似笑而非笑,说:“看来你也是知道的……”
她往他身前走了两步。
陶骧眼看着那金凤凰翅膀轻轻扇动起来。
“不然这大半天,都干什么去了呢。我不知道的是……”陶骧眯了下眼,“你竟然对他的事这么上心。”
“那我可不可以以为,他暂时是性命无虞的?”静漪盯了陶骧的眸子。
陶骧嘴角弯上去的弧度越来越大。他似乎听到了他想听的,并且非常满意。
“不管怎么说,你都达到了你想要达到的目的,是不是也该网开一面?”静漪轻声问。
她离陶骧很近。陶骧望着她白瓷似的面孔上柔软而一张一翕的唇,低声道:“我说过,无论如何,你得做好了我太太。可是有一样,你恐怕还是得学一学……”他将静漪的手腕一扯。
静漪就坐在了他腿上。
柔滑的丝绸睡衣薄水似的覆在她身上,似乎他一口气就能吹的那水漾开,露出其下无尽的春光来……他眸子里有这水样的影子,深深的,似能把她淹没。
“有些事,不该你过问。”他声音低沉而沙哑,在她耳边响着。
静漪笑出来。
她身子微微后仰,就这样看着他,说:“我当然知道什么不该过问。只不过眼下,逄敦煌对你来说是公事,对我来说是私事。冒险问问也无妨。”
“看来那半局棋下的颇有成效。”陶骧说。
静漪慢慢地点着头,问:“这个你都知道?”
“我知道的还有很多……”陶骧低声道。
陶骧的目光从静漪脸上慢慢下移,手指抽了下她腰间的带子,睡衣向两边散开。静漪想起来,被陶骧的小臂压着腿,不得不保持着那个坐姿。
“既然都知道,就更该放他一马。陶骧……”她咬着牙关,胡乱地推拒着他,“陶骧!”
陶骧的唇印在她的锁骨处,被她这样凶狠地叫着名字,停了停,说:“你说。”
静漪喘息着,尽量让自己呼吸平息些,这样心跳就没有那么急,仿佛胸腔都要压制不住那剧烈的心跳了。
陶骧的目光让她害怕……她看不清那里面究竟都是些什么。
她脸上现出复杂的神色来,这神色也让陶骧微微眯了眼,听到她问:“符二小姐呢,她平安吗?”
“平安。已经让人送去医院。”陶骧清楚地回答,“还想知道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