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漪给祖母介绍任秀芳。
陶老夫人笑道:“老早便听说,任医生医术高明得很。”她客气地同任医生交谈。
胡少波是陶夫人远房侄子,倒是常来常往的,进来安稳地立在那里,虽不多言,陶老夫人倒格外顾及他些,同他特别说了几句话。
静漪看看时间,已经快十点钟,凉气渐渐起来了。她悄悄让人去吧水阁的窗子都关上。从花厅传来的乐声瞬时便小了许多。
“还是七少奶奶细心。”郑静娴磕着瓜子,赞许地道。
陶老夫人听着,转过脸来笑了笑。
静漪也微笑。她看陶老夫人已经有了倦意,想着她平时倒这个时候已经预备就寝的,有心提醒,又怕陶老夫人玩兴正浓,扫了她的兴。
陶因泽却也看出来,便说:“大嫂,我们还是先走,让他们年轻人玩吧?才刚好了些,别受凉。”
陶夫人正担心老太太身子骨儿,也说:“大姑说的是,母亲回去歇着吧。既是喜欢这儿,改日再来。”
“就是,老七这地方总不会跑。”陶因泽笑着说。
“说是那么说,再来可不定见着这么多好玩儿的孩子们了。”陶老夫人知道她们是担心自己身体,微笑道。“不妨事,再坐坐。”
“唷,让她们给多拿几个小妖来还不容易?得了,咱们这就回吧。”陶因泽痛快,拍了拍她的水烟袋,这就站起来了。
静漪就见眼前呼啦啦地起来了好些人,丫头婆子伺候着各自的主子,都预备回了。谁的阵仗也不小,就连平时常常不出声、在场也时常像缺席的苏秀芬也带着两个婆子,倒是陶夫人,只有珂儿跟在身边。
静漪拉着麒麟儿退到一旁,陶夫人见了道:“让人告诉大少爷去,就说我们先回了,让他们再玩会子吧。”
珂儿答应着刚要去,静漪便说:“我去吧。”
她转身请任胡两位一同过来,送他们回花厅去。她见任秀芳忽然沉默下来,不像来时那样健谈了,轻声道:“任医生见笑。家里老太太们出门,行动便是这般了。”
任秀芳笑道:“大家子是这样的。我因只同姨母住,真羡慕家人多,在一起相处地热闹和乐。”
静漪笑着,看到胡少波也不怎么说话,担心冷落了他们,又要找话题来讲。
胡少波笑道:“七少奶奶不必这么客气的。”
此时走在水边,麒麟儿就想挣脱了静漪的手先跑掉。静漪是知道他落过水的,绝不肯就这样撒手。麒麟儿似乎是犯了倔劲儿,远远地才刚看到他父亲,就说:“小婶婶,我去爹爹那里。”
“我带你去的。”静漪仍不松手,硬是拉着他,将任胡二位送至花厅,交予尔宜照料,才返回来。
麒麟儿却也不闹了,只是鼓着腮帮子,有些不满意似的。
“麟儿,这里水多,要当心些,不可以自己乱跑。还有,客人在呢,麟儿也不可以扔下客人自己先走开。”静漪说着,麒麟嗯了一声。她摸摸麒麟儿的脸,“生小婶婶气了?”
麒麟仰脸看她,抿了嘴。
静漪边走,边看着麒麟,觉得麒麟好像有什么话要和她说。“真的生气了么?”
“才没有!”麒麟忽然做了个鬼脸儿,小手从静漪手心里滑走,跑两步过去抱着陶骏的腿,说:“爹爹我睏了。”
“麟儿调皮,生受七妹。”陶骏微笑着说。
“没有的事。”静漪忙说。
符氏说:“那我们回去吧。多谢七妹费心照看麟儿。”
静漪笑笑,摇头。
她送陶骏一家出来。
外面陶老夫人一行的车子还没有走,陶骧也在,看到他们,问了句:“这就回?”
“麟儿都睏了,我们也玩痛快了,这就走吧。辛苦你们了。”陶骏对陶骧说。他又看看静漪,赞许地点头。“今晚舞会很成功。七妹很会做事情的。”
静漪微笑摇头。
陶骧亲自过来帮忙,使陶骏上车。他看看那车门,皱眉道:“我说要把车子改造一下,你就是不同意。”
陶骏一笑,道:“一年也没有一两次出门,麻烦什么?”
陶骧直起身来,说:“还是要的。车子改起来又不麻烦。我这就让人去办。”
“你那么些事情,不要把这样的小事放在心上。”陶骏说。
符氏带着麒麟上车。麒麟站在车窗边,朝外挥挥手,跟七叔七婶告别。他们的车子最先开走,最后一辆是陶老夫人婆媳乘坐的,特地停下来,招手让静漪过去,说:“别玩得太晚。来的都是女孩子,晚了家里都不放心的。”
“是,奶奶。”静漪笑着回答,“时候差不多,就散了的。”
“今晚你就住在这里吧,记得让老八按时回去。去吧。”陶老夫人也不等着静漪说什么,挥手让她后退。
第256章 至深至浅的痕 (十四)
静漪愣愣地后退两步,车子便开走了。
她一转身,看到陶骧站在那里,她想着老祖母说的声音那么大,未必不是使他也听到的意思……她有些尴尬。还好陶骧看上去并不在意。
陶骧见她走上来,白裙轻扫着地面,只看到她脚上那对白色的跳舞鞋子,鞋尖上有几颗明珠。看着觉得眼熟,不知道在哪里见过这样一对鞋,也只是看了这一眼。那鞋子,时隐时现的,仿佛是什么看不分明的东西,总逗引着人想要再看。
静漪发现陶骧的目光颇扫了自己脚下几回,以为脚下有什么不妥当,便也低头。
并没有什么异样,她再抬头,陶骧已经甩开她有好几步远了……陶骧的脚步轻捷有力,大约是长期骑马运动的缘故,他的腰背都更加的柔软而有弹性。走起路来,姿势是很好看的。
静漪看了他背影一会儿,忍不住移开目光。
身后有人在叫她七少奶奶,也叫七少。
她听出来是图虎翼,站下来,便看到他已经来到近前。她有点意外图虎翼竟是从外面进来的,便问:“怎么打外头来?什么时候出门了?”
“我让他去机场接人的。”陶骧说。
图虎翼站下,擦着额上的汗,说:“偏在巷口遇上老太太的车了……”
静漪听着说,有点莫名其妙,问道:“谁来了么?”她目光看向图虎翼身后。回廊幽暗,外面的光透进来,斑斑驳驳的,只听到脚步声。
“七嫂,是我。”
静漪一惊。这文雅的南方腔调的国语,她当然不陌生。她待要细辨认,图虎翼已经闪在一旁,脚步声越来越近,随之出现在她面前的,赫然是白文谟。
他一身旅行的装束,看起来消瘦了很多,在斑驳的灯影下,显得越发黝黑的脸上满是微笑,还有一丝腼腆,这是几乎在他面上从未见过的表情。
静漪待他站下,仍没应声。
白文谟被她瞅着,只好笑起来,问:“七嫂,我来得冒昧了?”
“并不是的。”静漪忙微笑着说。她心里一时有很多念头冒出来,哪一个也不适合当着白文谟就说出口。“路上辛苦了,文谟。”
“不辛苦。七哥,七嫂,八小姐在这?”白文谟问。
“在的。”静漪看他。文谟仿佛是有些着急,都来不及要修饰下自己,就要去见尔宜。而印象里,文谟总风度翩翩,是个很讲究的人。她忽然间就谅解了他,转眼看看陶骧。见他也在望着文谟,就说:“阿图,你带白少爷去见八小姐吧。”
“谢谢七嫂。”白文谟这才松了半口气似的,郑重地同静漪说。“七哥,我去了。”
陶骧点了下头,没出声。
“白少爷,这边请。”图虎翼带白文谟走了。
等他们走得足够远,静漪和陶骧还站在那里。只有轻快的音乐声,其他的,都听不分明。但是能想象到,白文谟的出现,带来的是怎么样的触动……静漪握了下手。手心里有点汗意。
“不知道奶奶和母亲知道了,会怎么想。”静漪轻声说。白文谟千里迢迢,深夜奔袭,很有些诚意的意思在里头了……只是在上人们眼里,这一举动又未必会讨得好了。“这么一来,奶奶就会同意吗?”
陶骧没有回应。静漪也没有再问。两人并排着,走在花径上。离花厅越来越近了,阵阵笑声传来,也越来越响。
这时花厅里走出来一群人,看样子是要离开了。他们都笑嘻嘻的,边走,边解着面具,女孩子们露出满面春光和颜容……静漪见是文佩代为送客,在像模像样地招呼人备车送这几位回去,有纹有路的,很让人放心,于是她便没有急着过去。待她认出走在最后的是逄敦煌兄妹,不禁立即看了眼陶骧。
陶骧显然还没有注意到前面的那些人。也许白文谟的到来,对他来说,也是个很大的意外。
前面是条三岔路口了,若直走便会与来人迎面撞个正着。静漪也不知怎的,心里就急躁起来。她果断追上陶骧的脚步,挽了他的手臂。
“我们这边走吧。”她说。语调仿佛微醺时,带点娇慵。
陶骧站住,看她一眼。没说话,又看了眼她搭在自己手臂上的细软的手腕。隔了衬衫,她手腕上的金镶玉链子,和她的体温一致。
静漪看他嘴角牵了牵,也顾不得他在想什么,挽了他便走。
他也就转了身。
一伸手搭在手臂上,覆了她的手背。
静漪被烫到似的,脸上顿时就烧了起来。
“七嫂!七嫂在这里?我们要走了呢。”清脆的少女的嗓音,在任何时候听起来都更动人些。更何况此时她心情极好——明皎皎老远就看到了静漪和陶骧,快走几步,特地拐了过来告辞。
静漪分明听到陶骧笑了的。她想抽手,陶骧却握住了她的手,于是他们两人便这样手牵手地站着。
她只好笑着问:“怎么走得这样早?”
她抬眼看去,明皎皎身后的岑高英,腼腆微笑。再看看其他几位,也都是很高兴的模样,都说着时候不早,该回去了,谢谢她的招待……她微笑着点头,说:“欢迎你们以后再来做客。”
“七嫂,我们是很高兴来的,只是要辛苦你,不好意思的。”明皎皎轻声说。她一向爽快,此时也收敛许多,怕是因为陶骧在场的缘故。
静漪微笑,见他们执意要走,便同文佩说,烦她相送。
客人们一一同她和陶骧道别。
陶骧难得地开口,交代岑高英他们将人安全送到家。
转眼逄敦炆来到他们跟前,静漪微笑。
敦炆也微笑。她挽着身边的哥哥,望着静漪和陶骧。
静漪以为他们就这样过去了,不想却也站下告别。
逄敦炆轻声说:“多谢七少奶奶。再会。”
静漪左手被陶骧拉着,右手伸出来,同敦炆握别,说:“再会,密斯逄。”
她看着敦炆身边的逄敦煌,面具后的大眼睛眨了眨,也不知是对她,还是对着陶骧,竟有些狡黠的模样。正在她愣神的工夫,就见他已经将面具摘了下来,说:“多谢陶太太和陶参谋长的招待。”
陶骧松了静漪的手,伸手过去。
静漪眼看着逄敦煌的手也伸过来,同陶骧的手握在一处。她陡然间心跳加速。
“不客气,逄先生。该多谢你捧场才是。”陶骧沉声道。
逄敦煌爽朗地笑了。
陶骧便说:“如果逄先生不着急,不妨到我书房一坐,喝杯茶再走。”
“哥哥,我们该走了。母亲交代要早些回去的。”敦炆轻声说。
逄敦煌望了陶骧身旁的静漪一眼,却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