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不出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用密写药水写的信?
不是没有可能……
她克制了自己马上去找显影药水。
突然间出现在面前的这些信让她心神有些乱。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复杂。
对,这无疑是陶骧写的信,除了他没有别人……那么,收信人是谁?用她的信纸,是写给她的吧?
可每一张信纸都空白,每一个信封都空白!
静漪站起来,走到窗前去。
雨下得小了些,可仍然势头不小。
她回了下身,看着铺在桌上的那些信封,有种冲动要马上摇个电话打给他,问问这是怎么回事?
她忽然听到外面汽车响,是遂心回来了。
她将信重新放进盒子里,正准备出去,书房门被敲了两下,没等她说进来,门一开遂心从外面跑了进来。
“妈妈!”遂心撞到静漪怀里,“外面雨下得好大,我去后院看鸭子戏水好不好?奶奶说要妈妈您同意才行。”
“哦,雨有点大吧……”静漪有点心不在焉地,拉着遂心的手,一起出来见陶夫人。
“没关系的!我会穿雨衣。”遂心道。
“可是谁陪你去,不也得弄得一身湿?”静漪道。
遂心不出声了,嘟嘟嘴,说:“那雨停了再去。”
静漪摸摸她的头,说:“这才乖。”
母女俩走出来,静漪见陶夫人坐在沙发上,正在喝茶,看见她们,笑道:“怎么样,能去看鸭子戏水吗?”
遂心跑到祖母身边,攀着她的颈子道:“妈妈说雨停了可以去。”
“我怎么说来着!”陶夫人拍拍遂心,看着静漪道:“囡囡今天琴弹得好极了。安娜老师夸奖她了,还给她好好指点了指点新曲子……囡囡,安娜老师怎么说的?”
“要我把新学的曲子弹给妈妈听。我现在就去!”遂心马上跑到钢琴那里去。
静漪微笑着,刚要坐下来,就听到书房里电话响了。
“母亲,我先去接电话。囡囡等我一下。”静漪说着,往书房里来。
外面传来钢琴声,她微微一笑,拿起听筒来,还没开口就听到那边一声低沉的“喂”。她心跳几乎漏了一拍,一时竟没能应声。
通常他的电话都是转了几转,还要机要秘书接通后再请他说话的,突然这样,像毫无预警地面对了什么意外状况,她愣在那里。
“怎么不说话?”他声音里有点笑意。
“哦……哦你怎么打电话回来了。”她轻声说。
自己都知道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一定不好听……她忽然鼻尖泛酸。
“我在等南京的电话,有五分钟的空挡。”他说。
“嗯。”她点头。
这个人……再也不会说是想她了,想趁着有这样一点点时间给她一个电话,听听她的声音,也让她听听他的声音的吧。
“最近身体好吗?总没有你的消息。”她说。
“很好。别记挂我。你好吗?家里呢?”他问。
“都好。”她说。
应该有许多话要说,她一时想不起来,像是要把这几分钟都用来听自己的心跳和对方的呼吸声……
“没什么特别的要和我说的?”他问。
“有……”静漪的目光落在书桌上,终于下定决心说出口。“今天……有点意外情况,把你的信箱打开了。”
“嗯。”他应着。
听不出什么情绪。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他的什么反应……放在私密角落的私密信件,被发现了应该不太愉快吧……假如不是生气的话。
“是……写给我的吗?”她问。“我看到了,用的是我的信纸和信封。”
她强调了一下。
可用她的信纸信就是给她的?
他完全可以用已经被主人遗落的纸写任何东西、写给任何人……
“……嗯。”他应着。这一声要重一些。
“可是……为什么没有字?”她问。
他没出声。
沉默让时间忽然变得漫长起来。
她听见那边有人在提醒他接电话,便说:“我回头会把信放回去锁好……等雨停了。这边在下大雨。”
“我知道。”他说。
“那就等雨停了……”
“不用。信你收着吧……或者扔了也没要紧。”他说。
她不出声了。
“我得去接电话了……你先挂吧。”他说。
每次通电话,他是让她先挂,她是让他先挂。没有旁的,大概都是想多听一两秒钟彼此的声音,而每次告别,都可能是永远……
“你先。”她说。
知道他赶时间,那么这一次是她多赚两秒。
她忽然非常后悔把这件事说出来。
这是多么珍贵的几分钟,一定要浪费在其实无关紧要的事上么……
“牧之,对不起。”她说。
“静漪。”他说。
“……嗯?”她觉得眼泪要流出来了,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特别难过。
“字我写了,只是没有用笔而已。”他说。
她愣住。
“保重。替我亲囡囡。再见。”他说。
电话挂断了。
她握着听筒站在那里,外面风雨大作,八月里,那风吹出了寒冬腊月的苍凉……而遂心的钢琴声也如疾风骤雨,似乎能狂扫一切。
她放下听筒。
看了那些信一会儿,默默地拿了起来。
她一封封地拆着信。
是的,没有一张信纸上有哪怕一个字。
一个字都没有的信……有的信瓤里是十几页叠在一起,有的只有一页。
可不管是十几页还是一页的,此时拿在手里都觉得沉重。
经过他的手的这些信,在她手上,似乎还留有他的体温。
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会没有字……
不知有过多少个这样的夜晚,当她想起他来的时候,有许多话想说,只是无从说起,也说不出。那些话如果写下来,会写一整夜吧,用掉像这样厚厚一叠纸……而夜复一夜,总有说不尽的话。
无主的情话,只能在心里默默讲。
原来他也像她一样,曾经有许多许多这样的夜晚。
静漪把信纸都塞回信封里,小心放好。
穿过过去的时光而来的这些信,她会慢慢读。
【The End】
第518章 番外九: 缓缓归
散会时,天已黑透。
陶骧上了车,一言不发,面沉似水。
路四海小心翼翼地看了看他的面色,示意司机快开车。
战区协调会议开了整整一天。战况极不乐观的情况下,本该协同一致对外作战的各方仍在博弈,更有许多人显然是为了保存自己的实力或争取更多的利益不惜提出无理要求。这也就难怪作为四战区司令长官的陶骧极为不快。
四海知道自家长官的脾气,越是心情恶劣就越沉默。好在长官今天剩下的日程安排都属私人范畴,确乎能让他在百忙之中获得一点点的放松。四海拿出小本子来又瞅了一眼已经确认过无数次的事项,转头轻声提醒司机,说先去凯司令……司机目不斜视,嘴角微微一弯,显然是想笑。四海马上就发现了。是的,他已经提醒了司机好几遍了。司机一定觉得他这个新手副官是个毛手毛脚不牢靠的家伙吧……他有点懊恼,可这个时候不敢表现出来——他跟长官的时间并不算久,长官的性情和习惯尚需摸索,办事也要多加小心,尤其跟长官的爱女有关的,他可不敢大意……虽然这事儿也不过是去一趟凯司令,买点遂心小姐爱吃的点心。
陶骧坐在后座上闭目养神,当然不知道他的副官心里绕的这些弯儿。
车子开得不快,路上熙熙攘攘的人声和路过的叮叮车的声响,让他不必睁眼看,也完全不会错过上海的繁华。可他无心欣赏。现在,也许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繁华景象的脆弱了……
车子停了下来,他坐着没动。过了一会儿,才听见路四海小声问:“司令,要我下去买点什么?”
陶骧睁开眼,抬手解开了斗篷的领扣,道:“我去吧。”四海跟着就要下车,被他的眼神制止了。
“都在车上等着。”他说。
“是。”四海应声,不情不愿的,可也不敢反驳。
他知道跟他出来的人都很谨慎。可在他的战区,他这个长官还要这么小心翼翼地出行,实在是说不过去。当然他也知道自己这身打扮出现在商店里是有些触目的。不过这与他进商店的目的相比,冒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危险,甚至因此被认出来而可能会惹出的什么麻烦事,都微不足道。
他将斗篷扔在座椅上,开车门下去。见前后车子的卫戍早就下车就位,他挥挥手让他们回到车子上去,看了眼前方的凯司令,脚步利落地走了进去。
离店门还有段距离,点心的香气却早就飘了过来。今天天气很冷。这温暖的奶油香足以抵消一部分湿冷带来的阴郁。他这么想着,推门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