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小姐，你……”李翠翘仰头望着静漪。

　　“巧克力我拿着了，谢谢翠姨。”静漪说。

　　李翠翘忙让人把巧克力交给秋薇，将她们送出翠苑。她站在门口望着离去的静漪，半晌，摸了摸耳上的珊瑚坠子……

　　秋薇跟着静漪，一声都不敢出。直到她见静漪走出后花园往东转，才急忙拉住她说：“小姐，走错了……”她惊慌地发现静漪的手冰冷。

第89章 载浮载沉的海 （五）

　　静漪转身，想走，又被秋薇拉住。静漪望着秋薇，大眼睛里有一种茫然的神气。

　　“小姐……”秋薇被她的这种神气弄的心里顿时更加慌张。

　　“什么？”静漪问。

　　秋薇嚅嚅地小声说：“小姐，你刚刚，走……错了。”她指着前面的路。在翠苑听到四太太说的那些话，她已经不知所措。此时她全副精神都在小姐身上，生怕小姐出点儿什么岔子。她最知道对小姐来说，戴孟元是怎么样重要的一个人。突然听到噩耗，别说是小姐，她也不愿相信这竟然是真的……戴少爷待人总是和和气气的，是小姐倾心以待的翩翩君子，也是让她的小姐寝食难安的人，说没就没了？

　　秋薇想安慰静漪，可是说不出来什么，也不知道要怎么做。

　　“你说的对……”静漪只听到了秋薇说的“错了”两个字，“对，错了。一定是错了。”

　　她虽是这么说着，脸上仅存的那点血色却眼看着退了下去。

　　秋薇的手不住的抖，怀里的铁盒子互相碰撞，发出令人心烦的响声……这响声反而让静漪镇定下来。

　　难怪，难怪她进进出出总有人看着，难怪母亲不让她随意走动，难怪嫡母这几日看她的眼神里总有些她摸不清的复杂，难怪……难怪三太太会那样说，而下人们会那样议论……难怪！

　　静漪深吸了口气，说：“秋薇，你先回去吧。”她看着一团稚气的、被她吓得不轻、简直要哭出来了的秋薇。自己身上的伤还在刺痒，不想再让秋薇跟她吃苦。

　　“小姐，你要去哪？”秋薇忙问。手反握着静漪的手臂，半点不放松，“我跟你去。”急了，跟小姐又你呀我的起来，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我要去问问九哥。”静漪说。匆忙之间，就想到九哥。

　　“小姐你忘了？九少爷跟老爷出门去了……”秋薇提醒静漪。

　　静漪呆了一会儿，说：“我知道了。”

　　她想不到之慎之外，能从谁那里问出一句实话来。也许无垢表姐也是知道的……可是无垢表姐不想告诉她，况且无垢表姐也不在家。

　　她扶着秋薇的手，慢慢地挪着步子。

　　只觉得心里一阵悲苦，说不出来。

　　“小姐，回去吧，太太等着呢。”秋薇看看天色，已经要暗下来了。她就想快些把小姐带回去。

　　静漪却在走出后花园时，看了看方向，果断的转身向西。

　　“小姐！”秋薇见势不妙，将手里的巧克力哗啦一下扔在一边，拦在静漪身前，“小姐，你这是要去哪？小姐你可不能再闯祸了……”她想起那场余波未平的风波来，尚胆战心惊，实在不敢想象，如果再来一次，会是什么样的。

　　“让开。”静漪对秋薇说，“我必须亲眼看到，才能相信。”

　　“小姐你要亲眼看到什么？人要是死了，你去看着不是更伤心？小姐，求你了！”秋薇叫道。

　　静漪像被打了一巴掌似的。咬着牙，她转了下脸。

　　此刻她和秋薇站在水边，她望着冷冰冰的水面，轻声说：“伤心也罢了，总不能不明不白的……秋薇，他是死是活、是死在水是死在火里……我总要知道的……”

　　“小姐，”秋薇抱着静漪的手臂，“想着太太……想着太太也别去了……你有一点事，太太都过一回鬼门关……小姐，想着太太，好不好？”

　　静漪咬着牙，摇头，想起母亲来，总是不忍，但还是说：“让我去看一眼。若是真的……我是不信的。”

　　“小姐！”秋薇被静漪的话弄得愣住。趁她愣神，静漪推开她，迈步前行。

　　秋薇急忙追上去。

　　静漪已经上了桥头，见秋薇跟得紧，回身制止，道：“别跟我来。”

　　“小姐！”秋薇急得流泪。但见静漪站在桥头栏杆处，神情悲痛。她心里一凛，急忙擦去眼里的泪，“小姐我不去……你别……”

　　“回去和母亲说，我有事找三哥商量。其他的不要提。我答应你，我会尽快回来。平安回来。”静漪慢慢地说。

　　“那小姐答应我一个条件。不然秋薇就是死也不会让小姐走出程家的大门。”秋薇抹着眼泪，跟着上了桥头。她指着下面黑黢黢一片的深水，“秋薇从小跟着小姐，就知道小姐好，我才好……不管发生什么，小姐千万别做傻事。秋薇在家等着小姐回来，要是小姐做傻事，秋薇站的这个地方，就是葬身之所。”

　　静漪胸口闷痛，比先前更甚几分。

　　她将手帕抽出来，给秋薇擦了擦泪，说：“好，我答应你。”

　　秋薇要拉她的手，她将手帕塞在秋薇手里，转身迅速下了桥。秋薇看着她白色的衣裙在九曲桥上蜿蜒飞舞，很快便消失不见，不禁哭得更凶了……

　　静漪边跑，便抬手堵着耳朵，在她耳中，不止秋薇的哽咽哭声、四太太那低沉婉转的嗓音……仿佛老鼠的牙齿在咬啮着她的鼓膜，咬啮着她的心。她咬着牙忍住，直奔了大门。这个时候，也只有大门还没落锁了。

　　她在远处就看到在门内一张木椅上坐着的宝大昌，脚步虽没慢下来，心却更沉了几分。毫无疑问宝爷是这个家最牢固的一把锁。她今天想出门，必须过宝爷这一关。

　　宝大昌也已经看到了静漪。不等静漪走近，他站起来，叫了声“十小姐”之后问：“您这是要往哪儿去？要叫人给您备车吗？”

　　静漪还没有回答，就看到大门口停了一辆车。站在车前候着的，是三哥之忱的长随程倍。程倍隔了大老远的，给她行礼。

　　“不用。我等三哥一起出门呢。”静漪说着，抬手理了下耳边的散发。

　　宝大昌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下静漪。

　　身上是雪白的夹纱裙褂，脚上穿的是家常的白色夹纱绣花鞋。

　　“三哥还没来？他可晚了。”静漪知道自己的这副打扮，在心细如发的宝爷看来，必然觉得有些蹊跷。她装作在等之忱的样子，看向内宅，果然不一会儿就看到之忱从门内走了出来，她忙张口叫声“三哥。”

　　之忱一身考究的晚礼服，是出席晚宴的样子。

　　看到静漪在这里，之忱点点头。

　　静漪不等之忱先开口，就说：“三哥，我这样去可以吗？”她说着，指了自己身上的裙褂，紧盯着之忱的眼睛。

　　之忱手里拿着礼帽，把静漪从头打量到脚，眯了下眼。

　　“可不可以啊？”静漪过来，抓着之忱的手，紧紧一握。

　　之忱看了她。她眼中流露出乞求的神情。

　　“倒也没什么。横竖你又不是不知道，段家没那么多规矩。”之忱说着，看向宝大昌，“上人们问起来，就说我带小十出门的。”

　　“是。”宝大昌见三少爷发了话，也不再多口。送他们出了门。

　　之忱吩咐程倍开车。他看看静漪的脸色，问：“想去哪？”

　　静漪沉默片刻，摇头。

　　“让我带你出门，总要告诉我打算去哪。”之忱说完，等了片刻，见静漪还不开口，就吩咐程倍停车。“不说么？我让阿倍返回了？”

　　静漪也知道自己不说，是无论如何不会获得他的支持的。她便说：“戴镇。”

　　之忱将手套放在膝上，平静地问：“一定要去？”

　　“三哥，”静漪声音发颤，“到底是不是真的？”

　　之忱望着静漪。

　　静漪一头长发梳成两条长辫子，垂在身前，额上满满的刘海儿，乌黑黑的，云也似的。那一对泪光闪闪的大眼睛，像隐在云后的星星。

　　“是真的。”之忱说。

　　仿佛有什么，在耳边爆开。

　　静漪有好半天，喘不过气来。

　　面前暗影重重中，之忱的面容，她也已经看不清楚。

　　她只听到自己说：“我不信。”

　　之忱沉声道：“‘中国号’起航后的第一个周末，船上有舞会，有客人吸烟引发火灾。共有三人罹难，戴孟元是其中之一。”

　　“不可能！”静漪说。她的声音静的出奇。“送我去戴镇。我要去戴家看看。”

　　之忱沉默了一会儿，吩咐程倍道：“返回。”

　　“是，三少爷。”程倍答应。

　　“不准返回！”静漪喝道。

　　程倍急速调转车头，静漪在摇晃的车厢里眩晕起来。她急促地说：“我不回家，我要去戴镇……三哥！你们骗我，你们联合起来骗我……你们不就是想断了我的念头，让我死心塌地的嫁给陶骧么？那我嫁就是了，为什么编这样的谎话骗我？他怎么可能死？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中国号’漂洋过海，从未出过大事故，怎么偏偏孟元上船，就会出事？我绝不相信！你们骗我！”

　　之忱眉头紧锁，“瞒着你是怕你伤心，并不是为了旁的……”

　　“既然不是，那就让我去。要是你不同意，我就跳下去。”静漪说着拉住了门把手，呼的一下推开了车门。

第90章 载浮载沉的海 （六）

　　车子疾驰在街上，风吹进来，静漪雪白的裙子扬起来，像被风卷起的一朵洁白的莲花……程倍大惊，急忙刹车；程之忱一把将静漪扯了回来。

　　他那么镇静的人，脸上瞬间青筋暴起。

　　静漪看着之忱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一定要去。”

　　之忱阴沉着脸，问：“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是么？”

　　静漪点头。

　　车子停在路中央，前方就是程家的大门。静漪盯着之忱，仿佛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是会生杀予夺的……之忱放开手，将车门关好，吩咐程倍：“开车，送十小姐去戴镇。”

　　“是。”程倍忙答应。

　　静漪虚脱一般，险些昏过去。

　　她身体尚未完全恢复，情绪如此大起大落，一时间很难承受……之忱道：“我和你一道过去。”

　　静漪看着之忱这一尘不染的礼服，摇头道：“三哥的事重要，我不耽误三哥……程倍送我去就好了。三哥放心，我有分寸。”

　　“我能相信你吗？”之忱问。

　　静漪转开脸，点了点头，“决不让三哥为难。”

　　之忱沉默片刻，道：“阿倍，先去段家。”

　　“是。”程倍从后视镜里看了看后座上的兄妹俩，只管稳稳当当先将车开到段家。

　　段家门前的卫兵守卫森严，等在门口的是刘长卿。看到程家的车到了，刘长卿急忙上来开了车门。

　　“三少，里面请。段参谋长、陈市长和客人们都已经到齐了，正等着您呢。”刘副官说着，看到车里的静漪。“十小姐也来了？十小姐晚上好。”

　　之忱点了点头，回头看了静漪，道：“记住你答应过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