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意外,邵明和大平都是惊魂未定。邵明刚才头被撞得很重,一直恶心犯晕,但看到宋魁的手伤成了那样,忍着没好意思说。
自己疏忽大意险些酿成大祸,如果不是宋魁抓住那半截腰链,马永亮挣脱后恐怕已经趁着火车减速的时机跳窗逃脱了。两省公安系统这么多兄弟忙活了这么多天,如果真的最后因为他的失误导致功亏一篑,这后果不仅是他自己承担不起,整个局里都承担不起。
宋魁手背上的伤有近三公分长,由于手部脂肪层比较薄,拳头关节处的伤口几乎能看到骨头。清洗后,血还是一直止不住,只能凑合用列车员送来的紧急救援纱布先缠紧了。
本来感觉问题不大,能坚持得住,再有二十来分钟就到站了。但没过多久肾上腺素一退,突然便疼得他脑仁都突突直跳,咬牙硬扛着才勉强稳住。
十一点五十几分,火车到达平京西客站。下车后,马永亮便被早已等候多时的警方拷上押运车,送往看守所。
宋魁和邵明则被直接送去了省医院。邵明轻微脑震荡,宋魁在急诊清创缝合,一共缝了六针。歇了会,等宋魁包扎完,两人刚从医院大门出来,副支队长魏青的电话就来了。
第14章
马永亮已经到案并被安全押送回平京的消息很快在支队传开。老杨和大平刚回局里,就被队里的兄弟们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问起来了。这边一片欢快氛围,那边其他几个队羡慕归羡慕,出于同事情谊,也纷纷过来祝贺一声。
二大队队长孟春雷等了半天,没见宋魁回来,便问大平:“你们宋队呢?”
大平打个哈哈:“出点儿小意外,等会儿就回来了。”
他一问完,大平才想起宋魁给他嘱咐的事,赶紧上楼去找魏青汇报今天遇到的情况。
魏青听他说完,问:“他俩伤的严不严重?”
“宋队那手……看着伤得挺厉害的,邵明我不清楚情况,反正他当时被撞了以后好半天没动弹。”
“这会儿在医院呢?”
“啊对,那谁,小袁帮送去的。”
“他人不在,马永亮的事安排好了没有?”
“宋队安排我配合张副处理。”张副是一大队的副队长张志勇,宋魁副手。
“行我知道了,你忙去吧。”
等大平一出办公室,魏青二话不说便拨宋魁的电话。
电话一通,还没等宋魁说话,魏青就急吼吼地一通连环问:“你跟邵明那边什么情况?医院看了没有?怎么说?”
“我这没啥事,缝了几针。邵明也问题不大,轻微脑震荡,刚才头有点晕,这会儿好多了。”
魏青稍微松口气,口吻严肃起来:“怎么搞得你,老刑警了,还能出这么大的岔子?先不说人跑了怎么办,如果你和邵明哪一个发生危险,支队怎么和局里交待?局里又怎么和你们家人交待?”
宋魁知道免不了挨批,忙做深刻反省:“是,是我疏忽大意了,没做好周密准备。我这会儿就往局里赶呢,等会儿到了当面向您检讨。”
撂了电话,邵明对着宋魁一脸愧疚,“魁哥,要不你让我背这锅吧,今天这事全赖我。”
“说啥屁话呢。我当队长的,有事能让你扛?你消停的吧,等会儿到魏支办公室,一声也别吭,骂你就听着,让咱写检讨也应着。”
领导安排了,邵明也只能点头。
宋魁回到局里,连工位都没去,衣服也没顾得换,领着邵明径直上楼去了魏青办公室。
魏青一见宋魁,外套、裤子上到处都是血,手上缠了厚厚一层绷带,狼狈得很。一时气也消了大半,语气缓和不少:“你看看你那手,包得粽子似的了,还说没事呢!”
宋魁一笑:“这有啥,才缝六针,我这脸上当时缝了十针呢。”
魏青见他嬉皮笑脸的,刚压下去的火又蹿起来,气不打一处来地敲桌子指他:“你还笑得出来啊你?还才缝六针,挺骄傲是吧?你自己想想后不后怕?我都替你后怕!”
宋魁只得赶紧敛住笑,严肃道:“您说的是,不光后怕,我回来路上也反省了,确实是我工作做的不到位,对嫌疑人的意图没有充分预判,对意外情况也没有做足戒备。”
“你昨天晚上给我打电话汇报的时候,我怎么给你强调的?一直在讲,要万无一失、万无一失,你告诉我万无一失是什么意思?”
以宋魁丰富的挨骂经验,这是个不需要回答的问题,因此他没说话,等着魏青继续发飙。
不过魏青却就此打住了,没再说别的,抒了口气,转了话锋:“行了,总归是没出什么更严重的事故。你们这次办这个案子,是姚局亲自过问、重点督办的,不管怎样,现在嫌疑人顺利到案受审,是给咱们支队增光的事。回去写份儿检讨,下周交上来,我也好给领导个讲法。”
宋魁赶紧应着,应完了,又追问:“那咱今年这三十分,能加上吧?”
这几年全省警察系统内搞积分排行榜,对破获这种疑难积案的加分尤其多。仅侦破要案、积案就能加三十分,比辛辛苦苦、累死累活办上几起普通刑事案件只攒三四分,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想到三十分,魏青本来黑沉的脸也终于松快下来,绷不住乐了:“尽快审讯,早日结案,应该是没有问题。后续案卷材料方面的工作,你还得好好盯着点。”
这一下就干了全队几个月的业绩,马上年底了要冲刺,也算能压力小点儿了。
“好了,别跟这儿站着了,赶紧回去休息去。”
宋魁道:“我还想着去安排一下马永亮那边的事。”
马永亮虽然到案,但后续还有很多工作要做。除了要审讯,还需要将指纹重新比对复检。指纹是抓捕马永亮的关键证据,也是给他定罪起诉的重要依据。如果没有复核后出具确认无误的指纹鉴定材料,检察院大概率还是要退回补侦。
所以即使到了这一步,宋魁悬着的心也还不能完全放下。
魏青瞪他:“咋地,我说话你都不听了?都安排好了的事就别过多干涉了,放手让底下人去干,下午我再过去盯一盯。你快回家换衣服洗洗去,身上一股血味儿碘酒味。”说到这儿,他好像才留意到后边儿站着的邵明,看向他道:“邵明也赶紧回去,都脑震荡了还陪着他跑过来干什么?”
邵明是来见机行事替宋魁说好话的,但现在看魏青色厉内荏,面上教训、实则关心,估计宋魁没啥大事了,也就松了口气。连忙应声:“是,魏支。”
“你俩医疗票据都留好,回头工伤报销。”
魏青琢磨着,虽说是出个小事故,但检讨归检讨,表功归表功,两码事。两个人受伤不能白瞎了,得看看怎么能包装一下报两个二等功到厅里去,评不评得上不重要,有枣没枣打一杆子再说。
惦记着给上级领导尽快汇报工作,于是连轰带赶地将两人从办公室支使了出去。
宋魁给邵明准了假,左右还是放心不下,就又回队里把指纹鉴定的事给张志勇重点交待了,然后才收拾东西回家。
本来是不打算开车了,但从办公楼出来走到车跟前一看,车身上全是泥和灰,碰一下都嫌手脏。这周末大概率要跟江鹭见面去,想着,最后还是拉开车门上了车,准备送到洗车行搞个精洗。
想起江鹭,宋魁才后知后觉都一天多没联系她了。虽然心里一直惦记着,但都是忙碌的间隙,她才从脑海里短暂地冒出来一下,很快又被乱七八糟的事挤到一边。这会儿闲了,开车前,就抽空给她发了条信息。
「忙完了,回来了。」
宋魁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以后,就从家里搬了出来。家里两套房子,父母住着一套,还一套是几年前买来给他做婚房的。地段好、环境佳、带学区,这几年二手房价格涨了不少。只不过他至今还没找着女主人,房子一直空着,到现在还是毛坯的状态。
他在市局附近小区租了个七十来平的房子,距离单位不到一公里。平时如果不需要用车,就走路上下班,把车停市局院里,连停车费都省了。
回到家,看着乱得狗窝一样的房间,宋魁心头翻起一阵苦涩。
二十天前走的时候什么样,现在回来还是什么样。
床上、椅背上乱扔着换下来的脏衣服,几双脏袜子散落在沙发的一角,烟灰缸里的烟屁股攒了一堆,桌上是吃完没来得及扔的外卖餐盒,里面的汤都已经干了。北方一入秋就霾重,这么多天没打扫的房间,桌上、地上已是厚厚一层灰,看起来就跟已经荒废了许久没人住一样。
再看自己,衣服上、裤子上到处是成片、斑驳的血渍,惨不忍睹。镜子里边的人眼球通红,眼圈发黑,胡子拉碴,满脸疲态。
宋魁不是个特别爱干净整洁的人,但也决不能算邋遢,这样的环境,他也是忍受不了的。即便手伤了,还是得尽量收拾一下。等到打扫完房间,再看重新回归秩序,但也变得空空荡荡、一片冷清的屋子,他头一回感觉自己真是挺失败的。
前些年吧,有一阵子觉得特别孤独,还想过要不要养条狗。现在看,还养什么啊,自己可不就是条狗吗。单身狗。
洗了个澡,宋魁倒头就睡。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的,晚上快六点半,才被手机震动声吵醒了。
迷迷糊糊抓起手机一看,屏幕上来电显示:江鹭
他一个激灵,赶紧提提神接起来:“鹭鹭。”大脑还在短路,脑海里回荡的昵称脱口而出。
江鹭还是头回听他用这个称呼喊自己,心跳得飞快,结巴了一下,“哦,我……刚看到你的信息,你出差回来了?”
宋魁意识到刚才嘴瓢了,但她既然没问,他也就装什么也没发生: “回来了。”
“我今天一下午课,有点忙,就没回复。”江鹭解释着,料想他们今天押嫌疑人回来,那昨天八成就是抓人去了,怪不得一整天没动静,便说:“昨天晚上想给你发信息来着,但是怕你们执行任务什么的,看见信息再分心。幸好我没发,不然该打扰你了。”
宋魁一笑,“不会打扰,人是昨天下午抓的,晚上都收工了。”
“那看来都还挺顺利的。”
听见“顺利”两个字,宋魁才忽然想起,这么多天了,每天晚上道晚安前她都会祝他第二天顺利,唯一一次没发消息就是昨晚,结果今天路上就出了这么个状况。该说她神奇,还是巧合了?
他觉得挺有趣,“小福星昨天没发消息祝我顺利,今天路上就出了点意外。”
江鹭也挺惊讶,“出什么意外?”
“差点让嫌疑人跑了。”
“不会吧……”
“还好,有惊无险。”
江鹭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我还有这么强的法力呢……”
宋魁粗笑声,“看来至少对我有。”听着她呼吸声一起一伏的,问:“你在哪儿呢?”
“下班回家路上。”
“走路?”
“嗯,今天没骑车,走走。”
“打电话别分散注意力,过马路看车。”
“好。”江鹭刚好走到路口,绿灯剩了三秒,她干脆站定等下一个,“那你人没事吧?”
“没事,”宋魁看看裹得圆鼓鼓的手,“就是擦破点皮。”
“人没事就好,不然我得内疚了。”
“不怪你,神仙也有开小差的时候。”月卞
江鹭笑得眉眼弯弯,“后面应该不用再出差了吧?”
“再出差也得推了。我下午回来的时候还在想,咱俩见面的事,是不是也可以安排一下了?”
他没回来时她盼着快点见面,现在真要提上日程了,江鹭又莫名紧张起来,期待与害怕交织着涌上心头,嘴上也不由退却:“感觉你连着忙了这么多天,真的挺辛苦,如果你觉得累想先休息几天再说,见面倒也不着急的。”
她不急,宋魁可是真急,“见面不也是休息么,一起吃个饭有什么可累的。我今天睡了一下午,晚上再睡一觉,也就休息够了。”
江鹭只得从善如流,“那你定时间和餐厅?”
“喜欢吃啥?就真不给一点提示?”
“不给。”她答得斩钉截铁。
这真是要对他考验到底了。宋魁无奈,“周天你上课,那就定在周六中午了?到时候接你去,你记着给我发个地址。”
江鹭应好。
“到家了没有?”
“还得走一会儿。”
“举着手机,手冷不冷?”
十月暮的北方夜幕降临,天乍然冷下来,手被冷风一吹,确实有些发僵,但江鹭表示没事,问他:“你睡好了吗,不起来吃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