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师,你好,刚下班?”
一把粗粝嗓音毫无防备地闯进耳中。
与她预想的全然不一样,不是那种粗声大嗓、不修辞句,甚至还带点本地口音的说话方式,相反他普通话标准,语调沉稳,语气也彬彬有礼。
声音和照片里的人重叠,脑海里那个扁平的形象也忽然立体起来。
江鹭一时有些磕巴,“嗯……对,刚下班。”
“方便说话吗?我这电话是不是有点儿唐突了?”
“没的……你说。”
“马上有个会,怕等会儿没法儿回你信息了,想了想还是电话说效率高点。你见谅啊。”
“哦,没事。”
“打电话就是征询一下你,周末中午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嗯……有空。应该有空。”其实很想说没空的,但早晚的事,还是硬着头皮去吧。早点完成任务交差了事。
“哪天你比较方便?周六还是周日?”
“周六吧。”
“那就周六中午十二点?约在哪儿离你近一点?”
他一连串问这么多问题,总是将主动权交过来,江鹭有些疲乏,不愿费神动脑,应付道:“都可以,倒也不用刻意离我近。你定吧,定好通知我就行。”
“好。不过我可能得晚点回信息给你,不打扰你休息吧?”
“不打扰。”
“加你微信了,看你没通过,是不太方便?”
“啊?哦……今天一直忙,还没顾上看微信。”
江鹭很希望他们的联系只停留在短信和电话这层就好,见一面结束,不必突破彼此生活圈的界限。相比下,微信还是稍显私人了一点。但他询问的语气令人难以拒绝,她也一时找不到什么搪塞推脱的理由,“没有不方便,等会儿我看看。”
“微信号就是手机号?”
“嗯。”
“那应该没加错。我这儿会马上开始了,咱们晚点再聊。”
“哦好,你忙。”
互相道了再见,挂断电话,不知是不是音色加持,江鹭觉得他比照片上看起来的以及她想象出来的样子好了些许。
但也只是些许。
他说话,声音比较沉,气势太足,给人的压迫感太强。虽然事事征询,但一个又一个问题抛过来,莫名给她一种仿佛在他对面接受审讯的错觉。好的是,语气温和,态度也礼貌客气,算是又稍稍拉回了点印象分。
即便在她脑海里的形象依然是“土匪”,但至少前面加了定语——文明讲理、有点涵养的那种。
打开微信,看到通讯录新冒出的好友申请红点,江鹭进去点了通过。
宋魁很快发了个抱拳的表情过来。
「晚点聊。」
江鹭回了个官方礼貌笑脸。
「好。」
算是认识了。
习惯性点进个人资料,他没有昵称,微信名就是本名。头像黑白交错,点开大图才看清,是黑暗里一团燃烧的白色火焰。
朋友圈背景空白,底下内容寥寥无几,仅有的几条,都是转发些法律方面的文章和时政类新闻,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的观点。上一条发布的时间是今年三月,有点久远了。
能看出他应该不常用社交软件,至少不怎么玩朋友圈。
如果按照年龄每差三岁就是一个代沟来算,他俩之间至少差着两个代沟。看这老干部风的朋友圈,也不像是能和她有什么共同语言的人。
晚上快十二点了,还没收到他的答复。
江鹭也不是期待着什么,只是对这种做出承诺后又失信于人的行为稍稍有些反感。也猜测他大概是忙忘了,但比起这个,她更想知道的是,这次相亲他到底是出于自愿,还是跟她一样只不过是迫于长辈压力,为了完成家里的任务?如果是后者,那还不如大家敞开天窗说亮话,也别见面耽误时间了,直接各自交差得了。
第二天大早一看,凌晨一点多收到一条短信。
还以为是宋魁发的,但是打开之后看到内容,顿时一阵厌恶。
发信息的是她前男友王瀚成。
只撇了一眼,连具体内容都没看清,她就将短信删除,手机号拉黑,一气呵成。
在感情和恋爱方面,江鹭的经验和经历可算是乏善可陈。高中时暗恋过一个学长,上大学后,发小何崴的追求、表白被她拒绝,真正只谈过一段正儿八经的恋爱,就是和王瀚成。
王瀚成跟她同届不同班,大二时他们在一次学生会活动上认识,他追了她一段时间后他们就在一起了。那时和他同时追求她的还有不少人,但她不知为什么最后选择了他。或许单单因为他帅吧──当时他是校草级的人物,一米八几的身高,校篮球队的主力。
现在想来,学生时代她实在很浅薄,会因为外表、光环、名气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就恋爱脑上头。
像许多昙花一现的校园恋情一样,她们只短暂谈了不到一年,就因为王瀚成的劈腿而分手。分手后,他也道歉求过复合,但她没给他机会,之后也一直没再联系。直到去年在一次同学聚会上重遇,他不知从谁那儿得知她相亲多次依旧单身,或许以为过了这么久她还放不下,自此以后也便像块狗皮膏药一样黏上了她。
拉黑、警告、威胁报警,能用的办法江鹭都用过了,但他就像癞蛤蟆跳脚面,不咬人,但三不五时地恶心人,到现在她也没了辙,不知该怎么应付了。
忙完整天,晚上下班,宋魁的信息才总算姗姗来迟。
「江老师,不好意思,昨晚开会开得太晚,结束已经十二点多了,不便再发消息打扰你。今天又是一天会,后天还得去外地办个案子,不巧事都赶到一起,周末的约只好先取消了。实在抱歉,等我出差回来咱们再约。」
看到“取消”两个字,江鹭顿时如释重负。
虽然他说等他出差回来再约,但她其实已经有些想打退堂鼓,便先委婉问:「你们这种突然加班、出差的情况很频繁吗?」
「说不好,得看案子。频繁应该算不上,但也确实不少。」
直到这会儿,江鹭才意识到他们刑警的职业性质和出差这个问题。
虽然她嘴上跟姑妈说就当交个朋友,可相亲这种目的性这么明确的活动,应该没几个人是真冲着交朋友去的。如果合适,自然要往恋爱关系甚至婚姻关系过渡,不合适的话最好一开始就说清楚,免得耽误彼此的时间。
从一开始她就认为他们不匹配,年龄、家庭差异,外表也不是她的理想型,现在更暴露出来出差问题……强扭的瓜不甜,江鹭越想越觉得该及时止损,或许对他们双方都是如此。
决定下来,很快编了条信息回绝:「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我可能不太接受得了,咱们要不还是算了?」
按下发送前,再读一遍,又觉得过于随意,不太礼貌。
斟酌了一下,还是正式措辞了一段话:「不好意思宋警官,之前没有意识到你们工作出差的问题,慎重考虑了下,我还是希望两个人的工作、生活节奏能尽量一致。感觉我们各方面都不是特别契合,不想耽误你的时间,所以觉得还是应该坦诚地说出我的顾虑,希望你谅解,也祝你找到更合适的人。」
删删改改,最后还是按这个内容发出去了。
虽然比起前几次相亲都是见过面以后才回绝,这回多少有点草率,但江鹭觉得就像以往一样,姑妈会理解她的。
微信发出去了,心里却不由有些忐忑。不知他看到会是什么反应,会纠缠不休、竭力给自己开脱挽回?还是像她之前遇到过的极个别人一样恶语相向?
还好,没等太久他就回复了:「理解,也尊重你的选择。祝你今后一切顺利。」
江鹭松了口气,「谢谢,也祝你顺利。」
两人的对话就停在这里。
第3章
拒绝宋魁的事江鹭没顾上给姑妈汇报,周五忙了一天,这事也被她忘得一干二净。
直到姑妈打来电话问,看到来电显示,江鹭才一拍脑门想起来。
接起来,果不其然是问和宋魁的事:“怎么听龚阿姨说,你把人家小伙子给拒绝了?”
江鹭解释了原委,以为姑妈会像以前一样坚定站在她这边,没想到是恰恰相反,“鹭鹭,是不是有点草率了?还没见面嘛,总归先见一面再说其他的,或者刚好趁他出差这阵子,先手机上聊一聊也行,没必要这么着急地就把人家否定了呀。”
她只得把自己的顾虑原原本本地又讲了一遍,姑妈听完虽然表示支持,但还是说:“我肯定不会勉强你,但这回是龚阿姨坚持,她特别希望你们两个能成,非要劝劝你。等会儿她要给你打电话,你把你的想法跟她说说,也听听她的建议。”
“姑妈,不用了吧……”江鹭没空闲为这事纠结,只是一次相亲而已,不至于这么兴师动众吧?
“你就给个面子。龚阿姨这人很少揽闲事,这次为了你的事这么上心,咱们不能把人家好心当成驴肝肺。她说的你要是赞同呢就听听,不赞同也没关系,如果真是打定主意了要回绝,等回过头了姑妈再跟人家龚阿姨说。你看行不行?”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江鹭还能说什么,只有答应。
挂了姑妈的电话不久,简单凑合了一口晚饭,刚起身准备收拾碗筷,龚阿姨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鹭鹭,你好,我是龚岚。”
江鹭只得又坐回去,客客气气地打招呼:“龚阿姨好。”
电话里,龚阿姨的声音跟她的心肠一样热情:“哎呀,你可能都不记得我了,我跟你姑妈认识十多年了,你上小学的时候在你姑妈那里住,我还去她家看过你几回。你那会儿真的是乖巧可爱,特别讨人喜欢,我老跟你姑妈说,但凡我儿子年纪再大上几岁,非得跟她攀个亲家不可。”
江鹭确实对她印象不深了,但还是得笑着客套几句。
寒暄完,龚阿姨进入正题:“鹭鹭,阿姨给你介绍这个男孩,他父母跟我也认识十几年了,都是知根知底的朋友。这孩子也很优秀,阿姨基本上也算是打小看着他长大的,是真心觉得你们两个很般配,才希望你俩能走到一起。”
江鹭能理解她是一片热心、一番好意,长辈的期望和美好愿景她不是不能体会,但是,也不能不考虑她这个当事人的想法和感受吧。
“阿姨,您的心意我理解,但是我觉得谈恋爱还是得看感觉和眼缘的。”
“对,这点阿姨同意。但是,也不能光看看照片、微信聊几句就有感觉、有眼缘吧?大部分人还是得靠见面、靠相处,慢慢去了解、培养的。哪怕你跟他见过面了,确实是瞧不上眼、也聊不到一起去,阿姨都不会说什么,也不会打这个电话来劝你。但是你现在跟他连面都没见呢,总共没说几句话,就这样盖棺定论,是不是也有点太武断了?”
江鹭无法反驳,只好找个其他角度为自己抗辩:“也不单单是这个问题。主要还是考虑到他们干刑警的,这种突然加班、出差的情况应该会很多吧,这方面我不太能接受。”
“这个阿姨也问过他了,这回只是特殊情况,赶巧了。他一忙,就没顾上你这头,希望你谅解。再者,他们市局出差其实要比基层少得多的。”
“但他给我说这种情况不算少的……”
龚阿姨笑笑,“他这个孩子就是这样,嘴不遮掩、性子直,觉得宁可把情况说得夸张一点,也不能轻描淡写地糊弄你。结果被你拒绝了,他又后悔,给我打电话说他要检讨错误,说自己说错话了。阿姨觉得他也挺好笑、挺可爱,这才想着来劝劝你。”
江鹭摆弄着碗上的筷子,一时间找不出其他可辩的论点。自己的立足之处本就不多,龚阿姨循循善诱,逐个击破,她一步一步,好像绕进了死胡同,无路可走。
“那他现在是什么想法?”
“他肯定还是希望先继续聊聊,至少等他回来,你们见上一面再说。”
“问题是,我跟他说我们不合适、不想耽误彼此时间,他应得还挺痛快的,都没争取、也没给自己解释。”
江鹭咕哝着,莫名觉得自己有点像在打他的小报告。
“男孩都好面子,你都拒绝人家两回了,人家总不好再死缠烂打吧?再说,死缠烂打肯定也遭你烦,那不是更没戏了?”
江鹭有点怀疑真是这样,还是龚阿姨为了撮合她俩,两边各执一套说辞?如果电话那边是姑妈,或者自己家亲人,她大概率会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发挥她屡战屡胜的辩论口才,充分论证什么叫“强扭的瓜不甜”。
但面对龚阿姨,毕竟隔着一层,还是得碍着姑妈的情面。
退一步说,这件事她确实做得武断,也不够成熟,现在人家特意抽出空来苦口婆心地劝,如果不是真的希望她好、为她考虑,何苦浪费这个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