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主两口子在小摊上忙活得不可开交,旁边支了四张小桌子,全坐满了。一对夫妻,一个年轻妈妈带着孩子,还有两个年轻人。
看见江鹭,老板娘热情熟稔地朝她招呼:“这么晚下班呀,吃点什么?”
江鹭拉宋魁到跟前,“你吃什么?”
宋魁看看菜单,“那我来两笼包子,一个大碗馄饨。”点完,怕她也饿了,便问:“给你点个酸辣粉?”
江鹭摇头:“我不吃了,晚上吃得挺饱。”
老板娘道:“那就两笼小笼包,一个大碗馄饨。一共二十四。带走,还是在这儿吃?”
“在这儿吃。”宋魁答着,打量一下两口子餐车的操作台面,看起来卫生条件倒是还不错,挺干净。不过价格这么便宜,她时不时在这儿吃,未免也太省了吧?往后得带她多吃点好的,贵的。
付过钱,老板娘招呼:“桌子满着,稍微等一下。”
江鹭便拉他到一边等,他还是刻意拽她站在自己背侧,稍给她挡着迎面来的风。站了不大会儿,三五分钟功夫,有个年轻小伙子吃完走了,桌子空了出来。老板娘便麻利地过来将空碗收走,桌子抹干净,招呼两人落坐。
小小的餐桌支在马路边上,空余的位置本来就不大,又低矮,江鹭瞅一眼宋魁的块头,感觉让他蜷在这种地方吃饭真是委屈了。小板凳也是那种塑料的,宋魁往上一坐,颤颤巍巍地晃,她真怕凳子承受不住。
他特意把凳子往拐角的位置放,因为腿太长,总是习惯性坐桌角,腿恰好能分开在桌的两边,稍微不那么憋屈。江鹭不舍他紧紧巴巴地蜷着坐,腿弯起来时膝盖比桌面都高出一小截来,像误入了小人国的巨人,她、周围的人和事物在他旁边,都显得小了一号。
一坐下,隔壁桌的小女孩就一直频频盯着他看,眼神怯怯地。
宋魁见她看自己,友好地朝她笑笑。
小女孩却扭扭捏捏地躲回她妈妈背后,小小声说:“妈妈,叔叔像坏人。”
正吃饭的年轻妈妈这才停下筷子,侧目过来。看见宋魁脸上带疤、手也包扎着,大约是脑海里也浮现出刚砍完人的黑老大形象,明显眼神有点躲闪。
脸上尴尬了一下,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对女儿说:“不可以对叔叔没有礼貌。”
宋魁回句“没事”,又看小女孩,放柔语调:“叔叔不是坏人,叔叔是警察,抓坏人的。”
小女孩抿着嘴朝他眨巴眼,没说话。
年轻妈妈似乎这才松了口气,拽女儿到跟前来,“听到了吧,叔叔是警察,快给叔叔说对不起。”
“对不起,警察叔叔。”
小丫头瞧着也就三四岁,说话奶声奶气的,江鹭觉得可爱,挨过去逗人家玩儿。宋魁却瞟一眼她,心想,她也是这么可爱地喊他警察叔叔,但一个是童言童语地纯真,另一个却总让他心窝柔软,心神荡漾,更忍不住浮想联翩某些少儿不宜的内容。
小摊上的包子是现做现蒸,所以等得稍微有些久。晚上气温降下来,坐在街边还挺冷。江鹭手很快冻得冰凉,宋魁便拉过来给她捂着。捂了会儿发现没什么用,她身上穿得太薄,存不住热气儿。他便也没问,干脆脱了夹克给她披到身上,攥着她的手揣在胸膛处。
江鹭见他身上就剩了一件衬衫,当然不肯,非要还给他,“你穿那么点儿,感冒了怎么办?”
“你别冻感冒了,我没事。再说我皮糙肉厚的,怕什么。”他刻意拿掌心有茧子的地方蹭蹭她手背。
不就是昨天说他皮糙肉厚嘛?她揶他眼,见他瞥自己,就知道他又记了自己一笔。
小心眼的男人。
拗不过他,外套还是留在她肩头。
他将她手臂抱在怀里,让她手掌贴在胸膛最热处,感受她的冰冷融化进自己的体温。江鹭的指尖也第一次触到他的胸膛,滚烫,坚硬,底下心跳均匀有力地雷动。
宋魁摸一下她身上这件衣服的厚度,“怎么总穿这么单?要美丽不要温度?明天还要降温,别穿这件了。”
江鹭老实点头,想想,去年才买的那件薄羽绒服挂破了个口,便咕哝,“我有件羽绒服破洞了,我有点纠结是要补一下去,还是扔了买件新的呢。”
馄饨和包子上桌了,宋魁先将碗推到她跟前,“你不吃的话,喝口热汤暖和暖和。”
她从善如流地端起吹吹,喝了几口,身上热乎起来一些。顺便托着碗暖暖手,看他吃包子。
平时还觉得这家包子挺大挺实在,但他一夹起来却突然显得好小,就那么丁点儿大,感觉不够他塞牙缝的。
“够吗?吃得饱吗?”她赶紧问。
“够。太晚了,不用吃饱,吃个六七分就行。”
江鹭安心。
宋魁吃完一只包子,问她:“明天陪你买衣服去?”
“嗯?”
“刚不是说衣服破了。”
“我还在想要不要补……”
“怎么,很贵,舍不得扔?”
“不算贵,但也不便宜,就那么扔了有点浪费吧。”
“那我做主,买新的。”
江鹭手暖和起来,把馄饨碗还给他,“现在不是赶上双十一吗,打折呢,我在网上看看。”
“网上买衣服能合身吗?”
“合身呀,我现在百分之八十的衣服都是网购了。主要是便宜,款式也多,线下店遇到合适喜欢的不容易,又贵。”
衣服都是网购,那么大抵鞋和包也差不多。这几回见面看,她穿搭也都挺朴素,没一件奢侈品大牌。能感觉出来,她是本质节俭,从来如此。宋魁想着,愈发心疼,发觉她吃穿用住没一个上头花钱大手大脚的。他估摸十有八九是与家庭有关系,没有来自父母的充足支持和金钱上的安全感,在消费上自然而然倾向于保守。
不管她同不同意,明天必须带她买件新羽绒服去。
吃完包子,宋魁端起碗连汤带馄饨几口囫囵进肚,江鹭看得目瞪口呆。
还外套给他,他还是摆手,“不用,穿着吧,我这刚吃完,热得冒汗呢。”
一看他额头,还真是沁了亮晶晶一层汗珠出来。他手总是热乎滚烫,大冷天稍微吃点热的东西就冒汗,反观自己,一年四季手脚总是冰凉。前些天屋里刚刚供暖,她灌着热水袋裹在被窝里都得半天才能暖和起来。一块冰,一团火,结局大抵是冰块化成了水。
怕他吹凉风感冒,江鹭掏张纸巾给他,“擦擦头上的汗。”
宋魁没这么精致的习惯,“不擦了,一吹就干了。”
江鹭坚持,他才只得接过去。
跟她班上十几岁的小孩似的,不太听劝,挺倔。这算是江鹭这两天发现的他的小缺点,就是不知道这个倔脾气以后会不会跟她犯轴。
外套自然也没还过去,江鹭干脆穿起来,一直穿着到了家楼下。衣服宽宽大大的,上面淡淡的洗衣液味一直钻进鼻腔,和昨天夹克上的一样。但和昨天不一样的是,今天又多了种特别的味道──独属于他的味道,暖烘烘的,类似冬日懒阳和干燥树木的味道。
以前读过一篇文章,大约是讲,每个人身上都会分泌一种叫费洛蒙的外激素,如果能够闻到异性身上的味道,并且产生好闻、愉悦等感受,就证明这是基因的相适与选择。这也是所谓“生理性喜欢”的来源。
在“生理性喜欢”的驱使下,喜欢一个人时,会忍不住想拥抱他,触摸他,闻他身上好闻的气息,会想靠近他、粘着他,一刻也不想分开。
江鹭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进入这种状态了。每天都对他依依不舍,才分开的第一秒便开始想念,脑海里他的模样萦绕不去,一见到面,便想与他黏在一起,被他牵着手感受彼此体温,现在连外套也有点舍不得还了。
不太情愿地将外套脱下来,“明天还来接我吗?”
“你想我接吗?”他接过去穿上,把问题丢回来。
狡猾。
江鹭只得点头,看他乐,便问:“你今天戒烟怎么样?”
宋魁内心的感受其实是相当痛苦的,好几回他都险些坚持不住,在队里人给他递烟时犹豫不决地差点接过去。但他没有,这场自我意志力的拉练里她好像是前方唯一的那处光点,他不知道这个光点会不会消失,只有用力奔跑,不敢停止。
表面上,他更得表现出轻松来,“没啥,能坚持。”
江鹭知道他是故作轻描淡写,突然很不忍心,“如果实在坚持不住,想放弃的话也行。”
“那不能够。承诺了就一定做到,不存在放弃。”
其实从昨天到今天,江鹭的决心已经有了些许松动。唐静瑶说,喜欢一个人就一定会为对方让步,起初她还有对此反驳的底气,但仅仅只是过去了两天,她就发现,为他退让自己的底线,好像也不是完全做不到的事。
如果他真的因为戒烟遭受痛苦折磨,那她似乎也不是不能接受他不在她跟前的时候抽一两根。只不过现在他还在继续咬牙坚持,她当然也不能半途给他懈劲儿。
回神,听他换了副认真语气:“昨晚上都梦见我戒烟成功了。”
“然后呢?”
他直言不讳:“你说呢?你就答应做我女朋友了。”
江鹭脸一红,没接茬。
到目前为止,他们之间的一切都发展地自然而然,她也以为,照这样继续下去,或许最后也就是顺其自然地在一起了。对于谈恋爱,以前坚持要有仪式感,无论如何表白、正式确定关系这一环必须得有,现在竟然也觉得没那么重要了。
“鹭鹭,”他唤她。
“嗯?”
“要不你定个时间吧,坚持多久能算我戒成功了?戒烟毕竟是一辈子的事,我是奔着你戒的,你得给我个奔头和目标吧。”
江鹭早都不在意这个了,“我不是说了嘛,有你这个态度其实就足够了。从我决定相信你开始,结果也不那么重要了。你能一直坚持下去自然最好,因为戒烟是对你健康有利的事,我希望你健康。但如果真的很困难,失败了,我也想过,那我们就再找折中的法子。所以,你不用压力那么大。”
这番话说出来,不光是宋魁意外,江鹭自己也觉得挺打脸。
最开始挑刺说他这不好、那不适合,嫌弃他是警察、外表太凶太粗糙,又觉得家庭条件、年龄、跟他哪儿哪儿都有差距,生活节奏也不一致……现在呢,发现自己那些条条框框,其实都是给不喜欢的人设置的。
真遇上喜欢的,对的人,别说他是警察,现在连抽烟都可以妥协,甚至好像只要是他,一切都可以退让、不那么在乎了,那些曾经的缺点更是忽然反过来成了魅力和吸引她的特质。
宋魁心跳的有些厉害,“你意思是不论成功与否,都不会因为这事再拒绝我了?”
江鹭点头。
他一下松了口气,心里头顿时开心得锣鼓喧天起来,望着她,忽然便不知从哪儿冒出股冲动来,想把她揉进怀里狠狠亲上几口。
忍了忍,终归还是正经道:“那这样,我自己定个目标,四周,你觉着怎么样?”
“我没意见啦,以你为准。”
“那就从昨天开始算,到时候请领导检查成果?”
她吗?怎么忽然成领导了。江鹭嘀咕,不知道检查什么成果,又该怎么检查,不过为了不给他泼冷水,还是点头赞同,表示支持。
第26章
宋魁一早起来,习惯性第一时间拿起手机给江鹭发信息,没想到今天她的消息在他之前来了:「警察叔叔早安~」
他心情大好。上班路上哼着曲儿,还琢磨晚上带她去吃什么,吃完了再陪她买件羽绒服去,结果刚到单位,就被魏青喊去了办公室。
“说下昨天山南县那个案子。”
周一上午,山南县上报此前的一起积案在最近的摸排中发现了新的线索。这是起命案,在小县城里很轰动,当时闹得沸沸扬扬,但由于被害人身份一直无法确定,所以案件久侦未破,当地也很是人心惶惶了一段时间。
现在各地治安趋稳,媒体环境愈发自由,这类重大刑事案件带来的舆论问题也越来越受到地方领导重视,往往被上升到很高的高度,山南县这个案子就是如此。当时局里组织了专案组集中攻克,但一来一直没有找到能够确定被害人身份信息的物品,二来也没有人来认尸,更没有家属报案,导致案件无从查起,只有搁置。
这种积案,实际上获得新的线索是不鲜见的,但未必所有线索都能够对侦查起到关键推进作用。
宋魁心存侥幸,不管怎样,别是把这烫手山芋甩给市局就成。队里连他拢共不到二十号人,除开内勤,每个人都盯着好几个案子,有什么问题都得请示他处理,他自己也一大堆汇报,实在忙得转不开了。
尽管这样想,但以他的第六感和经验,魏青喊他过来,似乎很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