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衣机响,江鹭放下手机去晾衣服。
几分钟后回来,看到他又问:「你周末起这么早,都干点什么?」
「起来做做家务,看看电影,追追剧。偶尔会和同事同学出去吃饭聚个餐什么的。总之我挺宅,比起出去玩,更喜欢在家里待着。」
「这种生活状态,应该没法谈恋爱吧?」
江鹭反应过来他在学她,于是也不客气地还回去:「也分人,真遇上合适的,天天出去玩也开心。」
宋魁发个呲牙的表情。
「喜欢看什么类型的电影?」
「什么都看,主要还是看英语片。我有时会给班上的学生放些经典电影片段,顺便把大纲里的知识点串联进去,寓教于乐。」
发完这条,看他没有立马回复,江鹭就去忙着拖地了。晚点再看,连着收到两条。
「这段路都是山洞,信号不太好,信息发不出去。」
「先不聊了,我去补个觉,到了告诉你。」
到了告诉她。
不知为什么她就单单捕捉到了这几个字眼,莫名有些暧昧,但奇妙的是并没让她产生反感。
江鹭发觉当放下抵触情绪和偏见以后,只是换一个角度、换一种心情看待同一个人,竟会有如此不同的感受。观一座山,尚且有横看成岭侧成峰,人又何尝不是如此?
这样聊起来,好像他也没有她想象出来的那么糟糕,甚至她也开始发现他的优点,觉得某些方面他也还不错。
有些事,的确是身在其中,当局者迷。
想了想,回他:「好的。」
这次去邻省抓捕的小组一共四个人,宋魁带队,老杨,邵明,李卫平,都是一大队的干将。
不过硬座票四张,四个人挨坐一起,宋魁实在不好意思当着几个老爷们的面抱着手机跟江鹭聊天。特别是大平,尤其地八卦,嘴没个把门的,他一知道,等于全局里都知道了。
火车刚到隋庆,他就借着抽烟的由头,跑到车厢连接处的吸烟区给江鹭发消息。
但是没聊多久,进了山区,信号开始时有时无,消息一直转圈发不出去,他也只好作罢。
回座刚坐定,大平就问起来了:“魁哥,今天这烟抽得有点儿狠了吧?”
宋魁只想赶快堵上他的嘴,立马回:“焦虑。”
“焦虑啥啊?以前咋没见你这么焦虑过呢?”
宋魁干脆抱着胳膊往后背上一靠,眼睛一闭,“我眯会儿。”
大平那八卦雷达立马滴滴地响起来了,朝着对面邵明挤眉弄眼地暗示。邵明以为喊他去抽烟,就抓上火机跟大平起身往吸烟区走。
一站定,大平就下结论:“咱哥有情况了。”
邵明点上烟吸一口,在弥漫的烟雾里露出一副云里雾里的表情,“啥情况啊?”
“又相亲呢。刚才绝对跟人小姑娘打电话了。”
邵明啐他,“你咋那么八卦。”
大平不以为意,也点上一根烟,“我关心他感情生活啊,他个相亲困难户,没人指点,还得黄。我是替他操心。”
“嘁,咸吃萝卜淡操心。魁哥这条件要你操心啊?你咋不操心操心你自己呢。”邵明虽然埋汰大平,但也起了兴致,好奇问:“不是,你咋分析出来他是跟人小姑娘打电话呢?”
“他搁这儿抽了快半个小时烟了,我刚一问他,他眼神躲躲闪闪的,给我说焦虑,啥压力这么大呢?整得跟去办命案似的。”
“哦,你一说还真是。”
“而且他回来你闻出他身上有烟味儿了吗?”
邵明骂道:“我特么又不是狗,我哪儿闻得出。”
大平不急不恼,挑挑眉:“啥味儿都没,肯定不是来抽烟的。那你说他在这儿待那么久,还遮遮掩掩的,能干啥啊。”
邵明不像大平,还是很爱惜自己的羽毛的。八卦聊到这里也就可以了,再深入下去,跟那闲的没事儿干成天嚼人舌根的村头大妈有啥区别,有损声誉。
“得得得,就是给姑娘打电话又咋了,那是人家私事。你一天天把那办案的思路都用在领导身上是吧?差不多就行了。”
大平嘿嘿哈哈地应声。
第5章
这回执行抓捕的故意伤害案是一桩积案,嫌疑人一直没有到案,直到近期,因其工作过的矿场新上了一套指纹打卡系统,和当地公安联网同步了数据库,经过协查比对,才在系统内比中了嫌疑人指纹。
新技术的使用给破案带来了极大助力,但从采到清晰的指纹,到被最终比中,这当中仍有重重困难。个别积案能破,不能不说还有很大的运气成分。每年局里都会组织对重大案件的回溯重查,许多案卷宋魁翻了不下十遍,找不到丁点切入口。
此来前,宋魁已经和当地警方初步了解了情况,矿场那片比较荒,理论来说应当是瓮中捉鳖。不过具体情况也还得到了实地才知道,他担心的是,这中间别再有什么变化。
十二点半火车到达邻省长水县,县刑警大队长黄文涛热情接待了宋魁一行。
两省的警察系统,本来就多有协作和交流,黄文涛早就听说过宋魁的大名——办案能力强、屡次立功。尤其是,刑警出身、考公入行,却力压一众警校出身训练多年的特警,在全国警察格斗技能赛上蝉联过多次冠军。这么牛逼的神人,江湖上很难不流传他的事迹。
一直以来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头回一照面,就给黄文涛镇住了。
光这外表、体格,看起来就是个狠人。
黄文涛练搏击,出于习惯,便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他一番——个头得有一米八五往上,体重得在九十公斤左右,身材壮实,肩宽、膀阔,光是围度上就有优势。从走路姿势、步幅来看也并不笨重,能感觉出来灵活性、协调性、肌肉控制力度等各方面条件都相当好。
见面习惯拍肩搭背、捏人膀子的黄文涛,第一次恭恭敬敬、客客气气地与宋魁握了握手。倒不是碍于市级单位和县级单位的级别差异,而是那膀子……他目测一下,得比自己粗了一大圈。他天天练、月月练,猛吃蛋白粉,围度都不带长一厘米的,这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
得了,言归正传。
“宋队,昨天电话一撂,我这边就安排人把矿场那边又仔细摸了一下。这个矿场呢,情况比最初了解到的要复杂一点,你看咱们是先去吃饭,边吃边聊,还是回局里呢?”
宋魁一听“情况复杂”,心里咯噔一声。
怕什么来什么,哪还有心思吃饭,“咱要不就在局里凑合一口,尽快研究一下吧。”
“行,我让人去订盒饭。那就委屈你们了。”
“委屈什么,还得感谢黄队您支持。”
一通寒暄,上了黄文涛的车,宋魁也就彻底进入了工作状态,也将给江鹭回信息报平安这事忘得一干二净。
江鹭下午睡了一小觉起来,第一时间是看了一眼手机,没收到宋魁已经到达的消息。
有点好笑,她才发现自己还真是挺认真地在对待他说的话。他们干刑警的,又是去办案,谁知道是不是一下火车马上就奔案发现场那儿去了,顾不上给她发信息也很正常。
与她告诉宋魁的一样,她的确是个很宅的人,周末的下午往往没什么安排,比起出去和不相熟的人在相亲见面中尬聊,宁可把时间花费在享受阅读或者沉浸电影时的独处上。她倒了杯水坐到电脑前,习惯性地打开豆瓣电影收藏夹,准备从里边划拉出一部打发时间。
上上下下地翻了两个来回,还是拿不定主意。都准备找部旧片子再从头补一遍了,无意看到推荐里的一部警匪片。
封面的主角也是个警察,不知为什么有点像宋魁。
鉴于她也还没跟他见过面,这种相似感也并非来自于容貌长相,仅仅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如果是以前,她不会因为这样的主角、这样的形象为这部电影驻足停留,但现在情况却忽然有了变化。
翻看她学生时代爱看的类型片,几乎很少出现这种风格的主角。如果用形容词来概括,那么当年她对男性的品味是文艺的、忧郁的、优雅的。
而今,“粗犷的、凶悍的、粗粝的”,这些词忽然随着宋魁闯入她的生活。
从前她排斥这一类人,更不会选择跟这样的人产生交集,是因为这些形容词只让她联想起特定的一部分北方男人。
他们身材魁梧,却主要是因为胖和啤酒肚。他们声音或低沉、或浑厚,但总是唾沫横飞、嗓门震天、脏话连篇。他们样貌凶悍,性格也同样蛮横粗暴。街边的烤串摊、傍晚的啤酒大排档、深夜的KTV,总是不难找到他们的身影。
他们在江鹭眼里约等于油腻和粗鲁的代名词,无法不让人心生厌恶。
但到宋魁这里,她第一次发现,这些形容词被创造出来并非天生就带了贬义,而是由人所赋予、由个体所不同。当它们与“谦逊”、“礼貌”、“风趣”等特质并列时,也可以代表男性的另一种良好品质。即便想起他,她还是会立刻联想到“土匪”,但揣摩其中微妙,已经截然不同。
下午两点,研讨会在县局第一会议室召开。
长武县警察局很重视这次配合抓捕,会议室坐了满满一屋子人。从这阵仗,宋魁也隐约感觉出来情况的严峻。
路上还说焦虑呢,这嘴也就怪邪的,现在他可真正开始焦虑了。
简单一顿午餐之后,宋魁安排李卫平先介绍了案情和他们手头掌握的信息。之后是县局一中队长常召汇报嫌疑人目前的情况。
常召对着屏幕介绍道:“马永亮是一零年左右经人介绍到的吉鑫矿业干活,当时是用一个叫刘大军的假身份证登记的。期间矿上换过很多批工人,但马永亮一直没走,也算是矿上的老人了。据矿企老板反应……
“我再介绍一下矿企及周围的情况:吉鑫矿业虽然较偏,但矿区管理很松散,距离矿场仅一公里范围内就有三个自然村。村与村之间路网发达,还邻182国道、399省道等交通要道。因为沿途停车休息的长途货运司机非常多,近些年周边又陆续开了不少餐厅、招待所,甚至超市、农贸市场,五金修理厂等等,形成比较特殊的聚集形态,王家滩社区。我们大概统计了,整个区域有近万人,人员流动大且人员构成复杂……”
宋魁抱着胳膊靠在椅背上,全神贯注地盯着投屏上的矿区地图,眉头紧锁,一言未发。
知道这个马永亮狡猾,但没想到这么狡猾。从兄弟单位反馈的这些信息来看,这个区域可能并非是他偶然碰上、随机选择的落脚点,而是精心筛选过后的结果。
黄文涛看宋魁没有发言的意思,示意常召继续。
“最初我们设想的抓捕思路,经过昨晚实地摸排的同事反馈过来的情况看,已经被否决了。马永亮居所不固定,有时是和人通宵打牌,有时也在一些女性家中留宿。这种复杂情况对我们来说是个比较大的挑战。另外,咱们平京的同事刚才也介绍过,马永亮是个反侦查能力比较强、也比较警觉的人,这也给走访调查造成很大难度。”
常召的汇报就到这里,会议室气氛也凝重起来,所有人都为这看似容易实则障碍重重的任务感到棘手,一时间无人讨论,也无人发言。
黄文涛作为协作单位领导,率先打破沉默,“这次的抓捕工作确实比想象的要困难一些,但是也不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我们从昨天了解到当地情况到现在,事实上也只是简单提出了几点分析设想,并没有对所有抓捕方案的可能性进行讨论。现在召开研讨会的目的,就是希望同志们集思广益,充分建言献策,有什么想法、思路,都提出来,共同把这个难题解决了。
“另外,咱们案件管辖单位平京市局的宋队和几位骨干同志也在场,市局见过的、处理过的疑难复杂案件肯定要远胜于我们县局,经验也肯定比我们更丰富。所以借此机会,也希望兄弟单位多提指导意见,让我们县局的同志们学习学习。那宋队,你讲两句?”
宋魁不喜欢拖泥带水,便接过话道:“好,那我简单说几点,不耽误咱们讨论研究的时间。
“第一,就目前这个案子,我们市局确实遇到过类似情况,嫌疑人藏匿在煤矿生产作业区,不仅人员复杂,生产环境复杂,贸然抓捕还存在极大的事故隐患。最后是怎么解决的,我不在此赘述,等会儿杨沛通同志可以为我们介绍一下。
“第二,马永亮是我局追踪多年的逃犯,屡次逃脱抓捕,所以才导致此案成为积案。刚才也提到,这个人反侦查能力极强,极其敏感警觉,逃跑计划缜密,逃脱手段和经验丰富,这些特质我希望同志们在讨论中充分考虑。
“我就说这两点。我们这边先起个头,老杨,你先介绍一下去年3·11命案嫌疑犯的抓捕方案和细节,看能不能给本案提供些思路上的借鉴。”
老杨介绍完情况后,似乎对打开局面带来了一些帮助,也调动起了在坐人员的积极性,大伙很快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起来。
此时已接近下午五点半,已经是正常下班时间,但会议室里还在激烈争论,各执一词,难以达成一致。
黄文涛听了半天也觉得各有利弊,但既然还有这么大的争论空间,就证明这些方案还有较大瑕疵,还需要进一步研究。
考虑一时半会儿恐怕还不能有结果,黄文涛看看表,打断了争论的众人。
“同志们,先控制一下情绪,暂停一下。”
会议室安静下来以后,黄文涛才继续说:“咱们已经讨论了三个多小时了,宋队他们昨天加了一天班整理材料,早上七点多又坐火车过来,一分钟都没歇,这继续下去恐怕身体吃不消。我建议咱们中场休息一下,吃个晚饭,稍后再继续好吧。小吴,你还是到路口那家给咱们去买些盒饭回来,辛苦你了。”
第6章
休会后,宋魁和黄文涛在会议室外面一起抽烟。
黄文涛从烟盒里抽一支递给他,替他点上,感慨道:“你们这趟真是辛苦了。我看你们那小邵,出去洗了两回脸了,眼球上都是红血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