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正事,江鹭也认真起来,仔仔细细地想了半天,“非要说的话,那还挺多的……”
她列举了几个国内常见的软件,都已经在专案组提出的清单里,但宋魁觉得,胡亿森的成长环境主要是在国外,即使是与国内的人员联络,是否也更有可能使用的是海外的软件?
江鹭教英语,平时需要大量接触了解欧美文化,所以他觉得或许能从她这里获取一点思路,“还有别的吗?比如国外的?”
“国外的……比较火的脸书,ins,还有个叫whatsapp的,类似微信,很多人用。”
这里边,脸书也是专案组提出的可能之一,他大学刚毕业那年火起来的,后来国内还有个叫校内网的跟它类似。他们念书那会儿,都是在高校BBS、百度贴吧上灌水,现在的网络交互方式则显然已经翻天覆地,尤其是近两年在年轻人中开始流行的软件,简直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这个什么ins还有什么app,宋魁表示一个都没听过。
江鹭瞥他,发现他是个半脱离新鲜事物的老古董。不过也挺好,证明他没什么复杂的社交关系。
难得逮到揶揄他的机会,啧啧两声:“宋队,你太落伍啦,办案子也要与时俱进,与国际接壤呀。”
宋魁眉一挑,看她屁股上想挨巴掌。
“你说的这俩,国内能下载,能用吗?”
“正常途径肯定不能。”
宋魁问到这儿,心里已经有了数,就只逗她:“还有不正常的途径?你是不是用过?”
“才没有,我只是知道。”
“手机给我,我检查检查。”
江鹭用脚后跟踢他:“你是请教我还是钓鱼执法啊?我都还没查过你的手机呢!你凭什么查我的?”
“那咱俩交换。”从兜里掏出手机递给她。
看到屏保壁纸,不是她的自拍,而是不知什么时候他偷拍她的侧脸。江鹭脸上发窘,咕哝句“这谁呀……丑死了,不是让你快换了,你怎么还不换”,不想看自己放大的大脸,让他赶紧解锁。
宋魁告诉她锁屏密码:“你生日。”
她脸更红了。
他拿起她的手机扫一眼,“壁纸怎么不是我?”
哪料到他为这发难,她莫名有些心虚:“因为你都不给我拍照啊!”
“那现在咱俩拍个合照,拍完了换上。”
跟他脸贴在一起自拍时,江鹭隐约觉得自己好像又中了他的套路。
第45章
上午三班的英语课,江鹭一进教室就先看向第五排靠墙的位置,但失望地发现座位还是空着。
这是田恬的座位。听班主任夏老师说,田恬的母亲这周一晚上给她打了电话,替田恬请了假。但具体原因也没有细说,只说家里有事。
江鹭周天的小班课,田恬也已经连续请了两次假都没来。原本她还没往那么严重的方向想,只当是她在给家里帮忙。但现在她连学校的正课也缺席,而且今天已经是周五了,还不见她复课,江鹭便忍不住有些担忧,是不是她家里出了什么事?
一下课,她便去了夏老师办公室,想问一下田恬的情况。
夏老师一听她的来意,先是有点意外,“班上这几个主课老师,就你问了她的情况。怎么了,田恬是近期英语成绩下滑了,你担心她跟不上?”
当着班主任的面,过分关心人家班上的学生,似乎显得有些僭越,好像在责怪人家不为孩子操心着急似的。
不想让夏老师误会,江鹭便顺着她的话道:“嗯,田恬英语成绩之前一直不好,我在她身上费了不少心思,现在成绩刚有点起色,又请这么长时间假,我怕之前花费那么多时间精力,这一耽搁,又都白费了。所以想着来问一声,她到底是什么原因请假的?”
“噢,我知道,你是不是还免费给田恬和几个同学开小灶来着?”夏老师佩服地看着她,“江老师,你为了这些学生也是真不容易,操碎了心。”
江鹭笑笑,“没有的,力所能及。”
“田恬的情况是这样,周一晚上她妈妈给我打电话,我听着语气挺疲惫,但她也没说太多,只说家里有点事情,需要田恬帮衬,想给她请一周假。我当时也问她怎么了,是什么事情,需不需要帮忙,她都谢绝了。既然人家坚持,我也就不好再多问什么,只跟她说等家里事情处理好,尽快送田恬回来上学。”
“请一周假?这么长时间不让孩子回来上课,真不怕耽误进度啊?”
“是说的呀。她一开始说请两天假,然后周三又跟我说得改成一周。我这也着急,还准备今天再给她妈妈打个电话问一声呢。”夏老师说到一半,叹了口气,“按说这情况周末我该去家访一趟,了解一下到底什么原因的。但我家里最近也是一堆烦心事,真是忙不过来了。”
江鹭想着,最近宋魁天天加班忙案子顾不上她,她刚好有空,便道:“要不我替你问问她妈妈是什么情况?如果有必要,我去她家一趟也行。”
夏老师看看她,“江老师,你对这个田恬也太尽心尽力了吧?”
江鹭被她这样一瞅,有几分不好意思,赶紧解释:“田恬这个孩子特别努力,也很聪慧,有悟性,我挺喜欢她。她家里的情况我也稍微了解一点,经济条件不好,父母关系也比较紧张。我还挺心疼她的,也确实一直对她比对别的孩子多关注一点。”
夏老师这才表示理解:“倒也是,这孩子学习努力,成绩也不错,又乖巧听话。可惜家里却是那么个情况,确实是挺让人心疼的。”
知道江鹭是怀着好意过来,两个人都是为了孩子,夏老师也就不对她藏着掖着了,将田恬的家庭情况透露给了她。
田恬妈妈名叫白艳玲,在小区做保洁员,顺带给小区里一户人家当做饭阿姨。一天要给雇主家里做两顿饭,晚上这顿饭做完收拾完回到家,一般都得八九点了。这样的工作,几乎全年无休,别说照顾田恬,她自己恐怕都累得照顾不了自己。田恬父亲跑长途货运,按说现在市场需求大、运量多,只要人勤快,能吃苦,干这行挣的钱是完全够养活一家三口的,但这些收入却都被他拿去赌博了。这些年外面欠了一屁股债,白艳玲艰辛做工维持生计,本就不多的家庭收入也全填进了债台里。
夏老师跟白艳玲聊过几次,为了田恬的成长和正常生活,也不是没有劝过她尽早离婚。但白艳玲和田父多年纠葛,经济的,感情的,双方家庭的,剪不断,理还乱。旁人无法插手,也做不了她的主。
江鹭一听说田恬父亲有赌博的习惯,这会儿便不禁往那个方向想,“那田恬这次请假,会不会又是因为她父亲欠钱闹出来的事?”
“你跟我想一块儿去了。她一给我打电话,我听她声音和状态,就猜着是不是债主又找上门闹事去了。因为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类似情况。可我问,她又不肯承认,那我也只能往好处想,希望是真没什么事吧。”
希望归希望,却不能就这样撒手不管。江鹭有点不安,“我觉着还是得尽早问问。”
“是得尽早。但我这当班主任的,也不能把这事甩给你呀,还是我自己去问吧。”
“没事的夏老师。我一个人闲着也是闲着,又不像你拖家带口的。你刚不是说了,家里也一堆烦心事,你就顾好你那头吧。”
夏老师想起家里孩子生病,老人住院,她快忙成陀螺了,一时有些动摇,“真不给你添麻烦?”
江鹭摇头,“不麻烦。”
“太不好意思了。那就辛苦你了,江老师。”
江鹭连称不必客气,“晚点我给她妈妈打个电话,要是她家里真有什么情况或是困难,我再第一时间给你反馈。”
“好的,谢谢你啊,小江。”
快下班前,江鹭从办公室里出来,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打电话给田恬妈妈。但连拨了两次,都是一直响到断线也无人接听。她心里更没底儿了,又赶紧拨田恬的手机号,没想到直接提示关机了。
这母女俩,到底什么情况?
思前想后,江鹭觉得还是得去她家里一趟,便给外婆打电话说晚上不过去吃饭了,下班打卡点儿一过,就急急忙忙向田恬家去。
田恬家在城南三环外的双桥小区。出了三环,其实就基本算是城郊地界了,周围集中了几个比较大的社区,居住的主要是周边工地的农民工,以及双桥集散地的外来务工人员。
公交车到双桥村站,一下车,江鹭就感觉出这里环境的鱼龙混杂。
双桥小区建成也有二十几年了,属于完全开放式的小区。要按宋魁的说法,这里的物业都不是等同虚设了,而是完全没有,小区楼下就好几个菜市场,摆摊一条街。街边车辆乱停乱放,无人管理,乌泱泱到处都是人。
江鹭平时生活是两点一线,活动范围向来只在电力小区附近,从没有扩展到三环外。田恬家住在哪儿她也只是大概知道,第一次过来,对路线一点都不熟悉,只能摸索着找。穿过一片市场,绕了一大圈,问了两个人,才总算找到位置。
这会儿七点不到,天却已经完全黑了。
“三单元,201。”
小区的筒子楼亮起灯火,路灯光亮却很黯淡,她一面张望一面念叨着向前走,总算找到三单元楼下,从楼道里鱼贯出来四五个男人,一个个膘肥体胖,嘴上骂骂咧咧地。跟江鹭打上照面,其中几个眼睛立马放光,毫不避讳地盯着她,笑得一脸猥琐。还有个人喊了声“美女”,吹了声口哨。
等他们走远,江鹭才气恼地瞥了一眼。这帮人就是那种典型的地痞流氓模样,穿件羽绒服敞着怀,脖子上带条大金链子,圆头肉脑,啤酒肚,说话流里流气。
虽然总有人调侃宋魁,说他像道上混的、像土匪,但现在真碰上这样的,江鹭不免在心里拼命把他和这类人撇开关系,划清界限。尤其想起他穿警服的模样,就更忍不住对比出个天壤之别来。他的凶悍是正派、是威严,类比起来,这些人如果是魑魅魍魉,他大概便是捉鬼的钟馗。
楼道破破旧旧的,装的是声控灯。一楼的灯泡本来就昏昏暗暗,转过一个弯,快到二楼,光线更弱了。江鹭跺跺脚,声控灯并没有亮起,在墙上找了一圈,也没找到开关在哪儿。
她只能借着微弱的亮光继续往上走。二楼到了,跟她家楼道相似的格局,门对门的两户人家。右手边这户的防盗门开着一条缝,屋里静悄悄的,没有声响。
江鹭看了一眼对面,门上贴着202,那眼跟前这户就该是201了。
一楼的灯忽然熄了,楼道里顿时漆黑一片,只剩眼前的门缝里透出一丝光来。
江鹭顿时心慌起来,到了现在她才觉得心里一阵没底。
路上也没再跟田恬和家里人取得联系、问上一声,就这么莽莽撞撞地跑来了。这个地址毕竟留得挺早了,万一人家已经搬走,换了住所怎么办?
想到刚才楼底下碰上的那群人,再想这小区周围这么多流动人员,环境复杂,江鹭心里一时间闪过无数种心惊肉跳的可能。
万一这儿住得不是什么好人,看见她只身一人,那她可真是束手无策,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思前想后,正准备撤退的时候,门被推开了。
第46章
“江老师?你怎么来了?”
门背后,田恬惊讶地看着江鹭。
江鹭看到她,总算松了口气,“你一周没来上课,给你和你妈妈打电话也打不通,夏老师忙不过来,我替她上门来看看你的情况。怎么样,什么原因请了这么久的假,这几天还好吧?”
田恬将门拉开一些,显得欲言又止,不但没有表现出对她登门的欢迎,眼神反而有些躲闪,“还好,就是……家里有点事。”
江鹭看她明显是有心事,正要再问,屋里传出一个略微沙哑的妇女声音,应该是田恬妈妈白艳玲。
“恬恬,你跟谁说话呢?他们还没走?”
他们?不会是刚才她在楼下碰上的那帮人吧?
田恬答:“是我学校的江老师来了。”
白艳玲的脚步声过来,田恬便退后了几步。江鹭本来准备了一副热情笑容面对她,但在看到白艳玲憔悴疲惫的面容和明显是刚哭过的眼睛之后,笑容立时凝固了。
按田恬这个年纪,她妈妈应该也就是刚四十岁上下。但对面的妇女却几乎两鬓斑白了,脸上的皱纹、沟壑一层又一层,生活的重压让她比实际年龄显老了不止十岁。她瘦弱,单薄,像刚经历了一场变故,看起来摇摇欲坠。
白艳玲勉强打起精神,对江鹭挤出一个笑容,“您好,江老师。您今天过来是?”
江鹭也就说明来意,“田恬请假一周了,我跟她班主任夏老师都挺担心的。本来准备电话里先问问,但您没接,我就代替夏老师过来家访一趟。不知道您这会儿方便吗?要是不方便,我也就询问一下情况,没什么需要帮忙的话,我就回去了。”
白艳玲迟疑了一下,露出与田恬一样欲言又止的表情。江鹭看得出来,这对母女和这个家庭显然是有难言之隐。即便不是她和夏老师猜测的那种情形,眼下看来,她们的处境也不是很乐观。
挣扎一会儿后,白艳玲最终还是让江鹭进了门,“您进来吧,咱们坐下说。”
房间不大,四下相当凌乱,杂七杂八的东西堆在地面上,让本就不宽敞的空间显得更加逼仄,几乎让人无处立足了。
江鹭穿过层层“障碍”,才在客厅沙发上坐下。白艳玲面上露出赧色,局促道:“房子乱,实在没空收拾,江老师您别嫌弃啊。”
“没有的,您别放在心上。”
田恬懂事地去倒了水端过来,“江老师,您喝水。”
玻璃杯看起来有些发乌,杯壁上有明显的水垢,杯沿上还有个豁口。实话说,以江鹭的洁癖,对用这个杯子喝水于心有些抵触。但她还是笑着道了谢谢接过来,捧在手里先暖暖手。
正是十二月初,外边气温已经降到零下,屋里按说正是暖气烧得最热的时候。江鹭自己家都二十多度了,只能穿薄睡衣。可不知田恬家是没开暖气,还是暖气烧得不好,进屋半天,江鹭都没有感觉到暖,手脚冰凉,身上的厚外套一直穿着脱不下来。
白艳玲也穿得不单,一件朱红色松松垮垮的厚毛衣,不知是穿了多少年的,已经起球变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