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鹭乖乖服从。
跟在宋魁身后往单元楼走,保持着大概两米左右的距离。快到楼下时,本来侧对他们站的陈三龙扭过头来看向这边,一瞅见她,眼睛便是一亮,立马掐了烟,向着她的方向过来。
远远地,就操着那口本地土话跟她寒暄上了,仿佛他们很熟似的,“哟,看这是个谁么,巧得很,我今儿刚知道你住这儿,想着过来碰碰运气呢,没想到这就碰上了。哎,果然缘分到了挡都挡不住么,得是?”
江鹭看宋魁站住了,离着还有些距离,便也跟着他站定。
陈三龙再要往江鹭跟前走,被宋魁上前一步挡住了。
“你什么事,先跟我说。”
陈三龙一怔,颇有些意外,这才把视线转向宋魁,怪笑声:“噢,你们一起的啊?这是咋走路呢么,一前一后地,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俩不熟呢……你是哪位?她保镖?”
宋魁不客气道:“我她男朋友,你哪位?”
他这声粗粝凶悍、绝无礼貌的反问匪气十足,陈三龙顿了一下,打量他一番,好像被他镇住了似的,气势弱下去一截子,看起来也没有那天面对江鹭时那么狂妄了。
咂摸一下利害,竟然从怀里摸出张名片递上去,土话也换成了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哦,这么的啊。兄弟你好,我陈三龙,伸万资产管理公司总经理,我跟山哥混的。敢问兄弟贵姓?在哪儿高就?”
这一听十有八九就是他们道上那套打交道方式,大概陈三龙判断宋魁像是他们道上的人。问这套的目的也显而易见,先摸宋魁的底细。
江鹭第一次觉得他长得凶好像也有点好处,起码唬得住这种恶人。
宋魁没接他递过来的名片,“我跟你们不是一路的,别喊我兄弟,我也不跟你们这种人论兄弟。”
不自报家门,也不是一路人,陈三龙一听,知道他就是个普通人罢了,那还不好办?立马也就无所顾忌了,“驴日的不是出来混的?那他妈在这儿装什么牛逼啊?”收起名片来,转头跟小弟笑骂,“我还当有什么来头呢,搞半天就一塑料袋,真他妈挺能装的。”
两人对视一眼,不屑地嬉笑起来。
宋魁没说话。
陈三龙笑完,对宋魁道:“也行,既然碰上了,也是好事。我就跟你直说了吧,你这妹子我看上了,跟你商量商量,你开个价,把她让给我。”
“没得商量。让不了。”宋魁语气极冲。
陈三龙碰了个鼻头灰,脸沉下来,一旁的瘦猴小弟察言观色,立马挑头上前,伸手指着宋魁道:“你驴日的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啊!我哥说跟你商量,是他妈给你留着面子呢,懂不?你以为真是征求你意见呢?”
冬夜的冷意浸透了手脚,江鹭内心却燃起愤怒的火焰,看向宋魁,不由自主捏紧手机,很怕他控制不住情绪跟他们动起手来。
但宋魁比她想的要冷静得多,语气依然沉稳,甚至听不出什么波动,“你有什么话好好说,别张口闭口带脏字,也别指人。我这人不喜欢被别人指着说话。”
瘦猴一听,更嚣张了几分,上前一步,扬起手朝宋魁指指戳戳,“老子就指你了,咋了,咋了?”
宋魁不耐烦地将他乱舞的手挥开,但这个举动不知怎地激怒了对方。瘦猴破口大骂一句,抬手便朝宋魁挥来一拳。江鹭心惊尖叫一声,所幸他敏捷地后撤一步,躲开了。
瘦猴击了个空险没站稳,恼羞成怒,不由分说再挥一拳。这次宋魁没再躲闪,一把将他挥来的拳头攥住,反手一扭,对着他膝盖给了一脚。瘦猴痛叫一声跪倒在地,侧着身子卸力,哀嚎着骂骂咧咧起来。
“我贼你爷的!疼死老子了……”
起先嘴硬一连串脏字骂个不停,但宋魁手上继续给劲,他便招架不住了,又改口求饶起来:“兄弟,兄弟,不敢再扭了,胳膊要断了,高抬贵手……”
宋魁才松开他。自始至终他站在原地纹丝未动,只是被迫动了一下左手,右手里拎着的购物袋连晃都没晃一下。
江鹭略松口气,这两下子手掌心都汗湿了。
瘦猴一挣脱出来就又恢复了刚才的嘴脸,揉着胳膊龇牙咧嘴地叫骂,跟只不停狂吠的野狗似的。欺负惯了老实人的陈三龙,很少遇到挨打敢还手的硬茬子。现在小弟胳膊被宋魁扭一下就废了,他当大哥的自然很是丢脸。
没好气地瞟了瘦猴一眼,道:“愣着干撒呢?打电话,叫人么!”
然后转向宋魁,下巴朝着他,鼻孔瞧人,一副今天不教他做人绝不善罢甘休的表情,“驴日的,练过是吧?我看你们两个怂都是这逑姿势,觉得自己日能的很?好,真有能耐你就等着,等会儿不教训得你跪地上给老子磕头喊爷,我陈三龙几个字倒过来写!”
宋魁不急不慌也掏出手机,“喊人过来,是吧?想好了?”
瘦猴电话已经拨出去了,陈三龙蔑然瞪着他:“喊了,咋的,有本事你也喊么?”
宋魁从通讯录翻出方韬电话,“知道金湾街派出所吧?离这儿五分钟车程,我现在打他们副所长电话,五分钟内派出所就会过来人。你要是觉得级别太低、人不够多,我也可以打到区公安分局,请他们多派点人手过来增援。还不够,那就再给市局、省厅打,让他们都来人观摩观摩。你觉得怎么样?要么今晚大伙都别睡了,一起热闹热闹?”
陈三龙眼神一虚,提高声调:“你他娘的唬谁呢?”
“我不吓唬谁。我再问你一遍,你想好了,等会儿是想被拷回局里去,还是自己回去?”
面对宋魁森严厉色,陈三龙忽然便怂了,连忙让瘦猴挂电话,问宋魁:“不是,兄弟,你到底是什么来头啊?”
“我什么来头不重要。”
“不不不,重要,很重要。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看你对这片的管辖情况门儿清,那肯定是衙门里头有人啊。既然是这,早说清不就得了,也免得咱们之间误会一场,是不是?”
宋魁终于忍不住嗤笑一声,好个衙门里头有人。
手机揣回裤兜,从外套内兜里掏出警察证,翻开,伸到他脸跟前,“就这个来头,好好看,看清了。市公安局刑侦支队,宋魁。魁字儿怎么写,一笔一划记住了。往后有什么事,你上局里找我,别冲着我女朋友,听明白了没?”
陈三龙直勾勾地盯了一阵警察证,好像脑子一时转不过弯来,听他又是刑警,又是市局的,原本缝儿似的眼睛都撑大了不少。
脸上表情顿时精彩得很,一阵青一阵红过后,变脸似的堆上笑,换回蹩脚的普通话,连语气也立刻恭敬了不止一点:“明白,明白了,百分之百明白。警察、不是,警官,警官大人,警官爷爷……今天实在是误会了,是我们有眼无珠,刚才多有得罪,还求求您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
他半弓着身子,双手合十,连连道歉。肥胖的肚子艰难地往下折叠着,堆叠出两层游泳圈,显得滑稽可笑。
宋魁将证收回兜里,“刚不是要喊人吗?人还来吗?你看要不让他们直接去市局,我把地址发给你?”
陈三龙谄媚地笑:“不来了不来了。这半晚上的,就不给您和各位警官们增添工作负担了。”
“行,那还一件事。”
“诶,诶,您吩咐。”
“从今天起,我女朋友要是再遇上你、你手下任何人,或者不管是谁,但凡把她吓着了,惊着了,她有一丁点闪失,我都算在你头上。你往后要是再敢对她搞任何动作,你可以试试。”
“不会不会,您放心,再也不会了。我向您保证,我们绝对不会再踏入这附近方圆五公里一步。”
“还有,听说你们经常去她学生家催债堵门?”
陈三龙一僵,面露难色,“警官,一码归一码,那田家欠人家钱,我们也是受人委托办事,总不能给他把这债抹了……”
“我说让你免了?欠了多少钱,合理的能要回来的你们就去起诉,不要再用这种威胁逼迫的手段催债,也不要再骚扰影响人家孩子正常生活。”
陈三龙不太情愿地吭哧了一下:“行、行吧。”
宋魁于是让开路,朝他做个“滚”的口型。
陈三龙感恩戴德地朝他拜了拜,喊上小弟脚底抹油一溜烟没影了。
江鹭关掉录像收起手机,看两人彻底消失在小区大门口,忙向宋魁过去,“你怎么放他们走了啊?”
“不放还怎么?”
“刚那人都对你动手了,你是警察啊,不能把他俩送到派出所去吗?”
“没伤着我,够不上拘,也没有合理的理由拘。”
“那我视频不是白拍了?”
“让你拍视频是为了留存证据,以防有口说不清。不是为了把他们弄进去。再说,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狗急跳墙?”
江鹭听明白了,“你怕他们报复?……可不是你说的,不能因为怕被报复就不报警啊。”
“是我说的。但现在轮到的是你,所以我不这么想了。我放他一马是保护你,否则把他弄进去无非也就十五天,回头等他出来了,再把这笔仇记到你头上,真起了歹心,趁你单独一个人时把你捅了、伤了,我怎么办?你让我后悔一辈子吗?”
因为江鹭,这是宋魁第一次离恐惧如此之近,第一次不得不将职责排在后,变得畏缩,瞻前顾后。他珍惜呵护的,连手机通讯录里都要小心隐藏,不愿暴露的至亲至爱,却在今晚忽然成为一群鬣狗狩猎的对象。
他当然愤怒,想起她说的,如果每个人都无所作为,放任为之,这样的现状哪一天才会改变?但他不能不畏惧、迟疑,一事关自己亲近的人,便有了弱点,身为警察,面对的往往是这个社会里最穷凶极恶的一个群体,他需要守护亲人挚爱,而不是让她们为看似正义之举买单、甚至成为牺牲品。月下囄哥欠
看他面色铁青着,说话的语气也冷硬,甚至似乎带了愠怒,江鹭知道他有点生气了,赶紧打住,没敢再吭气。
“这事就这样,现在先说你。”
第56章
江鹭没底气地瞥他:“我怎么了?”
“你怎么了?”宋魁无法控制语气加重,“这陈三龙堵你不是第一次了吧?上次你报完警以后,他是不是就拦过你?就我去山南那天晚上的事?”
“你怎么知道……”
“打电话给我,怎么问都不肯说。为什么不说?就想自己逞能?我给你说了多少回,学生家里的私事,不是不让你管,可也得是在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去管。不知道招惹上这种人后患无穷吗?到头来你帮上什么了?帮到最后差点把自己都搭进去!”
江鹭还以为他不会为这事训她了,没想到是秋后算账。
从来没见他为什么事生过气、动过怒,这是第一次。他声调拔高,脸膛黑沉、眉峰紧锁,江鹭垂下视线不敢看他,倒不是畏惧,只是自知理亏,低声道:“我是想告诉你的,可你那几天加班,都忙成那样了,我不想再影响你工作……”
“当时不说,这几天也不说?”
“你忙完去找我的那天我本来准备说的,但是还没来得及开口,你就劈头盖脸训我一顿。我也不舍得因为这种事情破坏那么好的气氛。”江鹭有些委屈,“不是说好了你不许生气,也不许批评我的吗?都答应我了,现在又出尔反尔……”
宋魁望着她,想到自他们在一起以来,她总是要强,拒绝示弱,无论遇上什么困难问题,都先想着自己面对,到实在解决不了了的时候才想起他来。这让他心里极不是滋味,加上今天这事,更是胸口憋得干疼,“鹭鹭,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你得考虑我的感受。你想没想过今天要是我不在,或者哪天我送不了你的时候,碰上他们怎么办?想没想过如果你真出什么事,我该怎么办?我又怎么跟你家人交代?”
江鹭不知从何解释,轻声软语地哄:“好了,别气了嘛……”讨好地拽拽他,“是我不对,这次吸取教训,下回一定注意。你就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他铁青着脸不回答。
“警察叔叔……”
撒娇显然也没起什么效果,他还是铁板一块。
真难哄。江鹭内心叹气,仰起头委屈巴巴望他:“你真不理我了?”
宋魁怎么舍得,没辙地勾她到怀里搂紧,嘴上却故意说:“不理。”
江鹭知道他拿自己没办法,冰凉的手塞进他敞开的外套里,贴在他热乎乎的腰侧和背脊,上下其手乱摸一通,缠他:“理嘛……”踮起脚想亲他,他今天却居高临下,不肯为她稍稍弯腰低头。
努力踮脚都还够不到他的唇,她便可怜兮兮地勾他脖子:“警察叔叔低点好不好?”
哪一次不是他先低头?宋魁今天却不想低了,一弯腰一把托起她来。
江鹭忽然悬空,随即大腿被他攥得一痛,“呀”了一声,腿下意识分开缠上他的腰,手也忙不迭抓紧他背脊,考拉似的攀在他身上,成了与他平视的姿势,听他道:“今天就这样亲,别总让警察叔叔低头,头低久了脖子也会酸的。”
小心眼男人。她含笑咕哝,捧住他脸颊吻上去。他也很快回应她,吮住她樱桃似的唇珠,浅尝辄止地纠缠了一会儿便分开了。
“不生我气啦?”她问。
“我是后怕,也气自己没顾好你。”下周回局里,一定得给臧大伟反应反应这个情况。
江鹭噘嘴:“你对我比对刚那两个人都凶。”
宋魁没辙,叹声:“好,那我向鹭宝道歉,刚才没控制好情绪,语气重了,也请鹭宝原谅笨熊。”
“原谅。”江鹭笑着蹭他鼻尖,脉脉望他:“站了这么久,冷不冷?要上楼吗?”
“九点多了,邀请我上楼?”宋魁大掌在她臀上掐一把,“你怎么不干脆让我去买避孕套呢?”
江鹭根本没往那个方面想,只是因为今天周末,不愿这么早跟他分开,天冷,站在楼下又挨冻,才想让他上楼坐会儿,两个人暖暖和和地在一起黏糊说话。被他这样一提,明明很单纯的愿景忽然便充满了旖旎的性暗示,“你这个人真的是,怎么时时刻刻都在想那事?”
“你不提我当然不会想,谁让你大半晚上提这个?我上楼可就过夜不走了啊,你考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