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鹭发现自己一直在喋喋不休,而他今天有点沉默,便问:“笨熊怎么啦?今天上班遇到不开心的事了?”
宋魁收回飘远的思绪,应付地一笑,“没有。”
“那怎么看着有心事的样子?”
她探头探脑地斜瞟他,他只得借着伸手揉她头发,回避她探究的视线,“坐好,开车呢,注意安全。”
江鹭靠回去,“哼”了声,“顾左右而言他的,肯定有事。”
宋魁几乎要顺着她的话茬问出口了,但到了嘴边的话终于还是又憋了回去,“能有什么事。就是有个案子,稍微有点复杂。”
“整天案子案子的,你脑袋里想案子的时间比想我多多了。”
“那怎么办,你男朋友干这个的。”
江鹭鼓鼓嘴,“理解呗,还能怎么办。”
宋魁彻底打消了谈谈的念头。
别去问不想知道答案的问题。装鸵鸟也挺好,装一天快乐一天。就算现在是梦,他也想暂时活在梦里,不想那么快醒来。
第60章
晚上吃饭时,江鹭低着头一直发信息,对着手机屏幕一脸笑意地傻乐。宋魁催了她几次,让她好好吃饭,先别玩手机,她都只应声,不照做。
饭不好好吃,他说话顾不上听,也顾不上理他了。宋魁这会儿心里正堵得难受,干脆坐到她旁边去,凑过去看:“给谁发信息呢这么开心?”
江鹭连忙把手机捂住不给他偷看,“你干嘛。”
他又问一遍:“我问你给谁发信息呢,男的女的?”
也就冷落了他没两分钟,大醋坛子就打翻了,江鹭一副被他酸死了的表情,“唐静瑶!”
“那你躲什么。”
“女生间的悄悄话,不能给你看。”
宋魁松口气,坐回自己位置,“说我坏话呢?”
江鹭逗他,点头笑。
其实是唐静瑶前阵子刚去海南拍了婚纱照,今天初片出来了,发来让她看看,帮她选几张值得精修的。她自己选不出来,挑来挑去哪张都不满意,一直吐槽她和她老公张俊都太胖了,尤其张俊,都有啤酒肚了,西装穿着不好看,「我已经强烈督促他跟我一起好好健身减肥,不然明年婚礼就推迟。」
江鹭给她宽心:「没你说的那么夸张啊,我觉得好几张都挺好的。」
「你别安慰我了,上相胖十斤一点不假,肉眼看觉得还行,但是拍完出来效果就是不好,感觉特臃肿。所以不减肥不行。」唐静瑶又发了一堆她珍藏的“西装暴徒”照片过来,问她:「帅不帅?我让张俊就照这个标准来。」
江鹭没感觉出来哪里帅,反倒觉得她发来这些都太瘦了,没点儿性张力,嗤之以鼻:「细胳膊细腿的,白斩鸡有什么帅的。」
「哟,我记着你以前挺吃这种薄肌斯文败类款啊,咋突然审美就变了,又成白斩鸡了?」
江鹭瞥一眼对面的宋魁,回:「当然是因为吃到细糠了。跟你说你也不懂。」
宋魁虽然不健身,也从来不太关注身材,但局里一直要求他们参加体能训练,他自己休息时喜欢练练拳击,工会还会定期组织球赛,他踢中锋,主力位置。所以虽然没有泡健身房的习惯,身材还是维持得不错。
今天他穿了件圆领深灰色毛衫,上次逛街她给他买的。虽然后来换了略宽松的码,但还是看得出底下健硕魁梧的胸膛和厚实的臂膀。吃饭时他一般喜欢把袖口撸上去,露出一截晒黑的结实小臂……现在真吃上好的了,她才知道以前是多么少不更事,在蜂腰猿背和熊腰虎背之间全然不懂后者的魅力。
江鹭怔怔盯着他看,忍不住也开始幻想她们拍婚纱照时他穿西装的模样,脸有点发烫。
回家路上,她想起来问:“上周不是说要请方所他们吃饭,时间定了吗?”
“暂时定了元旦前那周。”
“怎么不约在元旦?你们又要加班啊?”
“节假日一般都是最忙的。尤其他们基层,大概率没有时间,所以提前一点。”
“那你呢?也要值班吗?”
“我们排班还没定,到时候看吧。”
“好吧。”
宋魁看她兴致好似又落下去些许,就问:“元旦想去哪玩?我提早安排好,排班上也方便早做调整。”
“元旦还没想好,但是跨年想和你在一起。”
宋魁笑笑:“绕那么大圈子,不就是想说这个?怎么不直说呢?”
“你总套路我,让我说。你呢?总不主动说想和我在一起这种话。”
“我每天每分每秒都想和你在一起,难道时时刻刻说?那不烦死你了?”
江鹭哼声,“你最有理。”撇一下嘴,瞅他,“我听同事说跨年那天晚上双河湿地公园有烟花秀,我们去看吧?”
“好。”宋魁爽快答应,“元旦呢?想去爬山看雪吗?”
江鹭只偶尔有运动的习惯,没什么运动细胞,体能挺差,但爬山却是她为数不多喜欢的一项运动。小时候母亲经常带她去南山公园玩,她才五六岁,就能一口气爬得很高,站在高处的台阶嚷着,让母亲快一点跟上。
母亲去世后,她已经很久不敢再去南山公园了,山脚下的陵园里有母亲的墓碑,曾经去山里游玩的路线与后来去扫墓的路线重叠,每回重走一遍,都像是将她的心又在玻璃渣上碾过一遍。
但她什么也没提,想想跟他一起去登山,看雪,应该也挺浪漫的,还是欣然应好。
到家了,宋魁将车靠边停稳,倾身过去,例行索要分别吻。
江鹭亲上他的唇,以为他会像之前那样粗重地吻回来,但今天他倒是很意外地只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就作罢了。
“那我回去了?”
“回吧,早点睡。”
江鹭总觉得他今天不对劲,但没有深想,跟他道了晚安下车。
宋魁照例目送她走进小区,进了单元楼里,又一直望着她消失的地方,在车里怔怔坐了很久才开走。
周三大早,宋魁赶在魏青的最后通牒前把修改后的工作汇报交上去了。
下午,报告看完了,魏青喊他去办公室。
宋魁刚进门时还挺忐忑,以为又是喊他过来挨批的,没想到魏青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来了啊,坐。”魏青起身来,给他倒了杯茶,“报告我看了,这不是能写好吗?我就说嘛,学法的,哪个笔杆子能差了?还是心思没放在这上面。”
放下茶杯,魏青回到办公桌后坐下,拿起他的报告道:“你这个报告里有一点提得非常好,对重点积案,要‘诉求重研、问题重查、结论重审、性质重判’。这个方法和思路是正确的,也非常符合局里现在的要求。”
报告写了什么、能不能过关已经不重要了,宋魁现在心里只剩下对查明真相的迫切渴望,“于处昨天让我旁听的这个信访案件,我觉得,能不能用这个办法试一试?重新启动调查?”
魏青还不知道是哪个案子,就问:“昨天旁听的,是咱们条线的案子?哪个啊?”
宋魁道:“97年那个案卷丢失的案子。”
魏青脸色一下凝重起来,似乎没想到听到这个答案,放下手里的材料,念叨了一句:“怎么是这个。”
宋魁看他反应,急切追问:“魏支,我就问一个问题,局里现在对这案子是什么态度?能不能碰?”
魏青了解宋魁,凡是让他摸过的疑难案件,没有哪个他能放着置之不理的。哪怕再难啃的骨头,他脱一层皮也要查着试试。每次打申请,他都是一句话,不论结果如何,但求问心无愧。
他不置可否,只问:“你想碰?”
宋魁清楚,程序上来说,按照他和江鹭的关系,这起案件他应该申请回避,而不是主动请缨。但这么复杂敏感的案件,甚至根本不会有结果的案件,除了他,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想碰了。
他严肃表态:“当然。”
“案卷丢失,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是个注定无法起诉、判决,注定不能走完整个司法流程的案子。查到最后,只有辛苦努力白费一场。”
“我不觉得是白费。这个信访案件想化解,重启调查是必须的。不管能不能破案,有没有结果,至少得有所行动吧?这么多年了,局里压着它,碰也碰不得,只会让被害人家属更寒心,怎么可能过得去这个坎儿?”
魏青叹了声,他也是刑警出身,很能理解一名刑警遇上这样的案子不追查个明明白白不愿善罢甘休的心情。虽然案卷丢失当年他还不在市局,但后来了解到情况以后,他也不是没想过碰一碰这根硬骨头的。可他作为领导,不能不顾全大局,既要支持下属,更得保护好下属,也保护好自己。在摸清局里的态度以前,还是要跟宋魁把困难和原则讲清楚。
“我支持你的想法,我也可以向局里申请。但这个案件是有些敏感的,哪怕最后同意你碰,你也得有所准备,该停的时候要停下来。”
宋魁大不赞同:“要查就一查到底,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你看你,每次都是这样。”魏青皱眉,“你平时做事挺灵活的,怎么到了办案上就总是一根筋?拔出萝卜带出泥,如果真是这样,你觉得这根萝卜你能那么轻易地拔出来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
对这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愣头青,魏青有些来气,“你真是腰杆子硬啊,你是有个好老爹,我可没有!你也得替我考虑,我全力以赴支持你,这也是拿我自己的前途做赌注。如果搞不成,搞不下去,那该停的时候就得停下来,一意孤行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宋魁刚才宁折不弯的态度这才软下来,先应着吧,走一步看一步,“好,我服从领导安排。”
重启97年925案件调查的申请报了上去,宋魁原以为会遇到一些阻力,但领导似乎并没有如惊弓之鸟,还是比较通融的,没两天就批下来了。
很快,于毅那边就得知了这个消息,立马给魏青去了电话表示感谢。电话里魏青告知他,是宋魁主动请缨要求重启调查的,他只是表态支持而已。
于毅跟魏青通完话,便又给宋魁打过去。
“宋队,刚听魏支说,这案子能重启,还多亏了你啊。我得代表信访处,感谢你对我们的大力支持。”
“于处,您太客气了。”
于毅有些感慨:“说真的,这案子我们不是没有申请过重启。但是上面的要求一直都是尽力做家属层面的工作,即使这次局里攻坚,我们也都没有抱太大希望。这个节骨眼,你和支队能站出来表态,确实是帮了大忙了。”
宋魁客套了几句,于毅道:“我们准备再约信访人过来一次,传达一下这个好消息。看你方不方便,到时也一起参与一下?”
“方便,您通知我时间就行。”
“今天都周五了,那要不就下周一下午吧,如何?”
“没问题。”
周一下午,宋魁在接待中心第二次见到了江鹭的大姨,信访人张月霞。
这一次宋魁坐在了于毅身边,田丽和其他人成了配角。
张月霞从进门开始,就还是与上次一样,神态表情都比较淡漠。对待接待处的工作人员客气但冷硬,礼貌地谢过端上来的茶杯,就抱住手臂不发一言。
于毅仍旧是热情周到的态度,开门见山道:“张姐,这么快又见面了,这次是有个好消息要告知您。您这个案子呢,这回在局里领导的支持下,以及咱们刑侦支队的大力协助下,已经重启调查了。”
张月霞宛若带着面具般的冰冷面容终于出现一丝松动,微微睁大眼,语气也带着不可置信:“你说的重启调查,是什么意思?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我这样跟您解释吧。虽然案件情况比较特殊,但局里认为还是有必要对家属的诉求重新研判,也对案件重新开展调查。这个调查,既指刑事侦查层面,也指程序处理层面。这么解释不知道您可以理解吗?”
张月霞很快问:“就是说,刑警那面也会对这个案子继续追查下去?”
“对。所以需要再向您介绍一下,这位是刑侦支队一大队的宋魁,宋队,那天您也见过他的,他负责这次重启后的调查工作。”
宋魁心情复杂地向张月霞点头,“后续工作,还辛苦您配合支持。”
多年来的漫漫上访路,警方也不是第一次向她们做出承诺了。屡次燃起希望,又屡次失望透顶,让张月霞几乎对这件事心灰意冷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坚持着,但就是靠着心底里剩下的那点执念,愤怒,不甘,才咬着牙走到了今天。
张月霞打量对方,是个脸上有疤外表略有些凶悍的警官,她不知道这次迎接她的会不会仍旧是应付差事,但她还是隐约看到了一丝曙光,因为以往对接她的一直是信访部门,这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真正接触到刑侦条线的警察。